醒世恒言-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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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轲者,幼名牛儿,乃市井无赖小人,惯说传奇小说,杂以排优诙谐语为业。其舌尖而且长,伸出可以够着鼻子。海陵尝引之左右,以资戏笑。及即位,乃以为秘书郎,使之入值宫中,遇景生情,乘机谑浪,略无一些避忌。海陵尝与妃嫔云雨,必撤其帷帐,使仲轲说淫秽语于其前,以鼓其兴。或令躬身曲背衬垫妃腰,或令之调涂淫药,抚摩阳物。又尝使妃嫔裸列于左右,海陵裸立于中间,使仲轲以绒绳缚己阳物牵扯而走,遇仲轲驻足之妃,即率意嬲弄。仲轲从后推送出入,不敢稍缓。故凡妃嫔之阴,仲轲无不熟睹之者。
有一室女,龆年稚齿,貌美而捷于应对,海陵喜之。每每与他嫔侍淫媾时,辄指是女对仲轲说道:〃此儿弱小,不堪受大含弘。朕姑待之,不忍见其痛苦。〃仲轲呼:〃万岁!〃一日,海陵昼醉,隐几而卧,仲轲暂息于檐下。此女恐海陵之寒,提袍覆其肩。海陵惊醒,醉眼朦胧,见是此女,即搂抱于怀。遂乘兴幸之,竟忘其质之弱年之小也。此女果不能当,涕泗交下,海陵忙拔出其阳。女阴中血流不止,海陵怜惜之,呼仲轲以舌舔其血。仲轲但称〃死罪〃,不敢仰视。海陵再三强仲轲舔之,女羞缩自起而止。
海陵对仲轲道:〃汝亦须眉男子,非无阳者。朝朝暮暮,见朕与妃嫔嬲戏,汝之阳亦倔强否?汝可脱去下衣,俾朕观之。〃仲轲道:〃殿陛尊严,宫闱谨肃。臣何等人,敢裸露五形,以取罪呼!〃海陵道:〃朕欲观汝之阳物,罪不在汝,朕不汝责。〃仲轲叩首求免。海陵敕内监尽褫其衣。仲轲俯身蹲踞于地,以双手掩于胯前。海陵又敕内监以绳绑缚仲树,仰卧于凳上。其阳直竖而起,亦大而长,仅有海陵三分之二。诸妃嫔见者皆掩面而笑。海陵道:〃汝等莫笑,此亦人道耳。设使室女当之,未必不作痛也。〃妃嫔又笑久之。见其痿缩不举,始释其缚。
又尝召待臣聚于一殿,各露其秽以相比并。大者列为第一班,赏以摧残不用宫女一人,给与阳侯牙牌一面;中者列为第二班,赏以楮钞百锭,给与阳伯牙牌一面;不及二等者为最下,不入选。除正殿朝参奏事、大酺宴赏依次叙爵外,几入宫值宿,内设赐饮,即不论官爵崇卑,悉照牙牌列成班次,以为笑乐。虽徒单贞亦不能免。百人之中,与海陵相伯仲者居其一,父叙事海陵者居其二,奴视海陵者百不得一也。时人为歌谣云:
朝廷做事忒兴阳,自做铨司开选场。
政事文章俱不用,唯须腰下硬帮帮。
那歌谣直传到海陵耳朵里,海陵也只当不得知,一味头只是作乐淫谑。
不要说起那宫中妃嫔,就是官庶妇人曾蒙幸者,海陵也列在宫人数内。虽有丈夫的,皆分番出入,听其淫乱。海陵还不足意,欲把这些妇人随意幸之。限于更番不便,乃尽遣其丈夫往上京去了,恰把这些妇人都留在宫中。每当行幸,即令撤蔽去围帐,教坊司近前奏乐,幸已方止,再幸再奏。一幸必及数妇,徒以尽己之兴,而诸妇皆不畅所欲,人人嗟怨。尝幸室女,必乘兴狠触,不顾女之创痛。有不遂其情者,令妃嫔牵制其手足,使不得动。尝与妃嫔同坐,必自掷一物于地,使近侍环视之,他视者杀。又诫宫中给使男子,于妃嫔位举首者,剜其目。出入不得独行,便旋须四人偕往,所司执刀监护,不由路者斩之。日入后,下阶砌行者死,告者赏钱百万。男女仓猝互相触,先声言者,赏三品官,后言者死。齐言者皆释之。
有梁珫者,本大宋家奴,随元妃入宫,以阉竖事海陵。珫性便佞,善迎合人意。海陵特见宠信,言无不从。珫尝构求海上仙方,远觅兴阳异物,修合媚药,以奉海陵。海陵试之,颇有效验,益肆淫蛊。中外嫔御妇女殆将万人,犹恨不得绝色,以逞心意。珫乃极言宋刘贵妃绝色倾国。海陵道:〃汝试言其容止。〃珫道:〃鬟发腻理,姿质纤柔,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英华之濯艳。顾影徘徊,光彩溢目。承迎盻睐,举止绝伦;智算过人,歌舞出众。〃海陵闻言大喜,自此决南征之意。
将行,命县君高师姑预贮紫绡帐、画石床、鹧鸪枕、却尘褥、神丝绣被、瑟瑟幕、纹布巾。帐轻疏而薄,视之如无所碍。虽属隆冬,而风不能入,盛暑则清凉自至。其色隐隐焉,忽不知其帐也,乃鲛绡之类。床文如锦绣,石体甚轻,郅支国所献。枕以七宝合为鹧鸪,褥色殷鲜,光软无比,云是却尘兽毛所为,出自句骊国。被绣三千鸳鸯,仍间以奇花异叶,上缀灵粟之珠,如果粒,五色辉焕。其幕色如瑟瑟,阔三丈,长百尺,轻明虚薄,无以为比,向空张之,则疏朗之纹,如碧丝之贯其珠,虽大雨暴降,不能湿漏,云以蛟人瑞香膏所傅故也。纹布巾,即手巾也,洁白如雪光,软如绵,拭水不濡,用之弥年,不生垢腻,乃得自鬼谷国者。俟得刘贵妃时用之。
更带九玉钗、蠲忿犀、如意玉、龙绡衣、龙髯紫拂。钗刻九鸾,皆九色,其上有字,白玉儿工巧妙丽,殆非人制。犀圆如弹丸,带之令人蠲忿怒。玉类桃实,上有七孔,云是通明之象。衣重无一二两,傅之不盈一握。拂色紫如烂椹,可长三尺,削水晶为柄,刻红玉为环纽,或风雨晦暝,临流沾洒,则光彩动摇,奋然如怒。置于堂中,则日无蝇虫,夜无蚊蚋。拂之为声,则鸡犬无不惊逸;垂之池潭,则鳞介之属,悉俯伏而至。引水于空中,则成瀑布;烧燕肉熏之,则侼侼焉若生云雾,云得于洞庭湖中者。俟得刘贵妃,则以赐之。海陵件件色色,都打点端正。不想探事人来,报说:〃刘贵妃已辞世矣。〃海陵好不痛惜。忙传下号令,说灭却宋时,把他死尸也抬来瞧一瞧,完了心中一念。这才是:生前不结鸳鸯带,死后空劳李少君。
世宗时为济南尹,夫人乌林答氏,玉质凝肤,体轻气馥,绰约窈窕,转动照人。海陵闻其美,思有以通之。而乌林答氏端方严悫,无隙可乘。一日,传旨召之。世宗忿忿,抗旨不使之去。乌林答氏泣对世宗道:〃妾之身,王之身也。一醮不再,妾之志也,宁肯为上所辱。第妾不应召,则无君,王不承旨则不臣。上坐是以杀王,王更何辞以免?我行当自勉,不以累王也。〃世宗涕泣,不忍分离。乌林答氏毅然就道。一路上凄其沮郁,无以为情。行至良乡地方,乃将周身衣服,缝纫固密,题诗一首于衣裾上,遂自杀。诗云:
世态翻如掌,君心狠似狼。凶狂图快乐,淫逆灭纲常。
我死身无辱,夫存姓亦香。敢劳传旨客,持血报君王。
乌林答氏既死,使者以讣闻。海陵伪为哀伤,命归其榇于世宗。世宗发榇视之,面色如生,血凝喉吻,抚尸痛悼,以礼葬焉。后世宗在位二十九年,不复立后者,以乌林答氏之死节也。此是后话。
却说海陵大举南侵,造战船于江上,毁民庐舍以为材,煮死人膏以为油,费财用如泥沙,视人命如草菅。既发兵南下,群臣因万民之嗟怨,立曹国公乌禄为帝,即位辽阳,改名雍,改元大定,遥降海陵为王。海陵闻之,叹道:〃朕本欲削平江南,然后改元大定。今日之事,岂非天乎?〃因出素所书:〃一着戎衣,天下大定。〃改元事以示群臣。遂召诸将,谋帅师北还。至瓜洲,浙西路都统制耶律元宜等谋弑之,箭入帐中。海陵以为宋兵追至。及视箭,曰:〃此我兵也。〃欲取弓还射。忽又中一箭仆地,延安少尹纳翰干鲁补先刃之。手足犹动,遂缢杀之,妃嫔等数十人皆遇害,后世宗数海陵过恶,不当有王封土,不当在诸王茔域。乃降废为海陵侯,复降为庶人。改葬于西南四十里。后人有词叹云:
世上谁人不爱色?惟有海陵无止极。
未曾立马向吴山,大定改元空叹息。
空叹息,空叹息,国破家亡回不得。
孤身客死倩人怜,万古传名为逆贼。
第二十四卷 隋炀帝逸游召谴
玉树歌残舞袖斜,景阳宫里剑如麻。
曙星自合临天下,千里空教怨丽华。
这首诗单表隋文帝篡周灭陈,奄有天下,一统太平,真个治得外户不闭,路不拾遗。初时已立太子勇为东宫,却因不得母后独孤氏欢心。原来文帝独孤皇后最是妒忌,文帝畏而爱之。常言:〃前代帝王,骨肉分争,皆因嫡庶相猜相忌,致有祸胎。今吾家五子同母,傍无异生之子,后来安享太平,绝无后患。〃不想太子勇嫡妃元氏无宠,抑郁而死,专宠云定兴之女。所生子女,皆是庶出。独孤皇后心中甚是不愤,每每在文帝前谮诉太子勇之短。文帝极是惧内的,听他言话,太子勇日渐日疏。
却有第二子晋王广,为扬州都总管,生来聪明俊雅,仪容秀丽。十岁即好观古今书传,至于方药、天文地理、百家技艺术数,无不通晓。却只是心怀叵测,阴贼刻深,好钩索人情深浅,又能为矫情忍訽之事。刺探得太子勇失爱母后,日夜思所以间之,日与萧妃独处,后宫皆不得御幸。每遇文帝及独孤皇后使来,必与萧妃迎门候接,饮食款待,如平交往来。临去,又以金钱纳诸袖中。以故人人到母后跟前,交口同声,誉称晋王仁孝聪明,不似太子寡恩傲礼,专宠阿云,致有如许豚犊。独孤皇后大以为然,日夜谮之于文帝,说太子勇不堪承嗣大统。后来晋王广又多以金宝珠玉,结交越公杨素,令他谗废太子。杨素是文帝第一个有功之臣,言无不从。皇后谮之于内,杨素毁之于外。文帝积怒太子勇,已非一日。竟废太子勇为庶人,幽之别宫,却立晋王广为太子。受命之日,地皆震动。识者皆知其夺嫡阴谋。独杨素残忍深刻,扬扬得意,,为太子由我得立。威权震天下,百官皆畏而避之。
后来独孤皇后崩,后宫却得近幸。文帝有一位宣华夫人陈氏,陈宣帝之女也。隋灭陈,配掖庭。性聪慧,姿貌无双。及皇后崩后,始进位为贵人。专房擅宠,后宫莫及。文帝寝疾于仁寿宫,夫人与太子广同侍疾。平旦,夫人出更衣,为太子所逼。夫人拒之,发乱神惊,归于帝所。文帝怪其容色有异,问其故,夫人泫然泣曰:〃太子无礼。〃文帝大恚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误我。〃盖指皇后也。因呼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司空越公杨素等曰:〃召我儿来。〃述等将呼太子广,帝曰:〃勇也。〃杨素曰:〃国本不可屡易,臣不敢奉诏。〃帝气哽塞,回面向内不言。素出语太子广曰:〃事急矣。〃太子广拜素曰:〃以终身累公。〃有顷,左右报素曰:〃帝呼不应,喉中呦呦有声。〃素急入,文帝已崩矣。陈夫人与诸后宫相顾悲恸。
晡时,太子广遣使者赍金合,缄封其际,亲书封字以赐夫人。夫人见之惶惧,以为药酒,不敢发。使者促之,乃开,见盒中有同心结数枚。宫人咸相庆曰:〃得免死矣。〃陈夫人恚而却坐,不肯致谢。宫人咸逼之,乃拜使者。太子夜入烝焉。明旦发丧,使人杀故太子勇而后即位。左右扶太子上殿。太子足弱,欲倒者数四,不能上。杨素叱去左右,以手扶接,太子援之乃上。百官莫不嗟叹。
杨素归谓家人曰:〃小儿子吾已提起教作大家郎,不知能了当否?〃素恃己有功,于帝多呼为郎君。时宴内宫,宫人偶遗酒污素衣。素叱左右引下加挞焉。帝甚不平,隐忍不发。一日,帝与素钓鱼于后苑池上,并坐,左右张伞以遮日。帝起如厕,回见素坐赭伞下,风骨秀异,神彩毅然。帝大忌之。帝每欲有所为,素辄抑而禁之,由是愈不快于素。会素死,帝曰:〃使素不死,夷其九族。〃先是,素一日欲入朝,见文帝执金钺逐之,曰:〃此贼,吾欲立勇,竟不从吾言。今必杀汝。〃素惊怖入室,召子弟二人语曰:〃吾必死矣。出见文帝如此如此。〃移时而死。
帝自素死,益无忌惮,沉迷女色。一日顾诏近侍曰:〃人主享天下之富,亦欲极当年之乐,自快其意。今天下富安,外内无事,正吾行乐之日也。今宫殿虽壮丽显敞,苦无曲房小室,幽轩短槛。若得此,则吾期老于其中也。〃近侍高昌奏曰:〃臣有友项昇,浙人也。自言能构宫室。〃翌日,诏召问之。昇曰:〃臣乞先进图本。〃后日进图,帝览之,大悦,即日诏有司供具材木,凡役夫数万,经岁而成。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楯,互相连属,回环四合,牖户自通,千门万户,金碧相辉,照耀人耳目。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傍;壁砌生光,琐窗曜日,工巧之极,自古未之有比也。费用金宝珠玉,库藏为之一空。人误入其中者,虽终日不能出。帝幸之,大悦,顾左右曰:〃使真仙游其中,亦当自迷也,可目之曰迷楼。〃诏以五品官赐昇,仍给内库金帛千匹赏之。诏选良家女数千以居楼中。帝每一幸,经月不出。
是月,大夫何稠进御女车。车之制度绝小,只容一人,有机伏于其中。若御童女,则以机碍女之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