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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醒世恒言-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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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幸余生逃密网,谁知好事在穷途?
一朝获把封章奏,雪怨酬恩显丈夫。
话说正德年间,有个举人,姓杨名延和,表字元礼,原是四川成都府籍贯。祖上流寓南直隶扬州府地方做客,遂住扬州江都县。此人生得肌如雪晕,唇若朱涂,一个脸儿,恰像羊脂白玉碾成的,那里有什么裴楷,那里有什么王衍?这个杨元礼,便真正是神清气清第一品的人物。更兼他文才天纵,学问夙成,开着古书簿叶,一双手不住的翻,吸力豁刺,不够吃一杯茶时候,便看完一部。人只道他查点篇数,那晓得经他一展,逐行逐句,都稀烂的熟在肚子里头。一遇作文时节,铺着纸,研着墨,蘸着笔尖,飕飕声,簌簌声,直挥到底,好像猛雨般洒满一纸,句句是锦绣文章。真个是:
笔落惊风雨,书成泣鬼神。
终非池沼物,堪作庙堂珍。
七岁能书大字,八岁能作古诗,九岁精通时艺,十岁进了府庠,次年第一补廪。父母相继而亡。丁忧六载,元礼因为少孤,亲事也都不曾定得。喜得他苦志读书,十九岁便得中了乡场第二名。不得首荐,心中闷闷不乐,叹道:〃世少识者,不耐烦赴京会试。〃那些叔伯亲友们,那个不来劝他及早起程。又有同年兄弟六人,时常催促同行。那杨元礼虽说不愿会试,也是不曾中得解元,气忿的说话,功名心原是急的。一日,被这几个同年们催逼不过,发起兴来,整治行李。原来父母虽亡,他的老尊原是务实生理的人,却也有些田房遗下。元礼变卖一两处为上京盘缠,同了六个乡同年,一路上京。
那六位同年是谁?一个姓焦名士济,字子舟;一个姓王名元晖,字景照;一个姓张名显,字彛灰桓鲂蘸挚岛睿灰桓鲂战澹掷裆灰桓鲂樟趺疲秩≈A死锿罚挥辛酢⒔思沂铝贡⌒┒D撬奈蝗匆惨桓龈鲆笞恪D切胀醯募宜桨偻颍胤缴辖凶觥ㄐ⊥踱!ㄋ灯鹄戳饩偃艘彩怯行┰倒世吹模鞘毙碌媒恚饧父雠笥眩貌桓咝耍宋辶黾胰松下贰R桓龈鋈瞬谋肀恚瓢喊海制胝T跫茫康
轻眉俊眼,绣腿花拳,风笠飘摇,雨衣鲜灿。玉勒马一声嘶破柳

堤烟,碧帷车,数武碾残松岭雪。右悬雕矢,行色增雄;左插鲛函,
威风倍壮。扬鞭喝跃,途人谁敢争先;结队驱驰,村市尽皆惊盼。正
是:处处绿杨堪系马,人人有路透长安。
这班随从的人打扮出路光景,虽然悬弓佩剑,实落是一个也动不得手的。大凡出路的人,第一是〃老成〃二字最为紧要。一举一动,俱要留心。千不合,万不合,是贪了小便宜。在山东兖州府马头上,各家的管家打开了银包,兑了多少铜钱,放在皮箱里头,压得那马背郎当,担夫痑软。一路上见的,只认是银子在内,那里晓得是铜钱在里头。行到河南府荣县地方相近,离城尚有七八十里。路上荒凉,远远的听得钟声清亮。抬头观看,望着一座大寺:
苍松虬结,古柏龙蟠。千寻峭壁,插汉芙蓉;百道鸣泉,洒空珠玉。
螭头高拱,上逼层霄;鸱吻分张,下临无地。颤巍巍恍是云中双阙,光
灿灿犹如海外五城。
寺门上有金字牌扁,名曰〃宝华禅寺〃。这几个连日鞍马劳顿,见了这么大寺,心中欢喜。一齐下马停车,进去游玩。但见稠阴夹道,曲径纡回,旁边多少旧碑,七横八竖,碑上字迹模糊,看起来唐时开元年间建造。正看之间,有小和尚疾忙进报。随有中年和尚油头滑脸,摆将出来,见了这几位冠冕客人踱进来,便鞠躬迎进。逐一位见礼看坐。问了某姓某处,小和尚掇出一盘茶来吃了。那几个随即问道:〃师父法号?〃那和尚道:〃小僧贱号悟石。列位相公有何尊干,到荒寺经过?〃众人道:〃我们都是赴京会试的,在此经过,见寺宇整齐,进来随喜。〃那和尚道:〃失敬,失敬!家师远出,有失迎接,却怎生是好?〃说了三言两语,走出来分忖道人摆茶果点心,便走到门前观看。只见行李十分华丽,跟随人役,个个鲜衣大帽。眉头一蹙,计上心来,暗暗地欢喜道:〃这些行李,若谋了他的,尽好受用。我们这样荒僻地面,他每在此逗留,正是天送来的东西了。见物不取,失之千里。不免留住他们,再作区处。〃转身进来,就对众举人道:〃列位相公在上,小僧有一言相告,勿罪唐突。〃众举人道:〃但说何妨。〃和尚道:〃说也奇怪,小僧昨夜得一奇梦,梦见天上一个大星,端端正正的落在荒寺后园地上,变了一块青石。小僧心上喜道:必有大贵人到我寺中,今日果得列位相公到此。今科状元,决不出七位相公之外。小僧这里荒僻乡村,虽不敢屈留尊驾,但小僧得此佳梦,意欲暂留过宿。列位相公,若不弃嫌,过了一宿,应此佳兆。只是山蔬野蔌,怠慢列位相公,不要见罪。〃
众举人听见说了星落后园,决应在我们几人之内,欲待应承过宿,只有杨元礼心中疑惑,密向众同年道:〃这样荒僻寺院,和尚外貌虽则殷勤,人心难测。他苦苦要留,必有缘故。〃众同年道:〃杨年兄又来迂腐了。我们连主仆人夫,算来约有四十多人,那怕这几个乡村和尚。若杨年兄行李万有他虞,都是我众人赔偿。〃杨元礼道:〃前边只有三四十里,便到歇宿所在。还该赶去,才是道理。〃却有张彛肓跞≈际羌咝说呐笥眩纳现皇且。栽竦溃骸ㄇ夷堤焓币淹恚喜坏酱宓辍4巳ネ局校杏锌陕恰O殖烧庋蒙浚苡靡幌髟缙鹕恚膊晃笫隆H裟晷直匾系绞姓颍晷肿郧胂刃校颐遣桓曳钆恪!呛蜕锌醇谌说蜕桃椋钤裆ィ阆蛟竦溃骸ㄏ喙舜θナ蠢镉谢颇喟樱跞思唷4耸碧焓币淹恚飞夏驯N抻荨O喙Ы鹬蝗缧》抗梗魅赵樾校畹眉甘甭烦蹋床话参攘硕嗌佟!ㄔ癖恢谟亚V撇还旨蜕惺趾靡猓銮腋娴娜耍吕锶炔枞人怖恋酶下罚蛑魅说溃骸ㄕ馐Ω杆祷颇喟油砩夏炎撸蝗缭莨灰拱铡!ㄔ窦档糜欣恚坏迷蚀印V谟逊指短Ы欣睿髟缙鸪獭
那和尚心中暗喜中计,连忙备办酒席,分忖道人宰鸡杀鹅,烹鱼炮鳖,登时办起盛席来。这等地面那里买得凑手?原来这寺和尚极会受用,件色鸡鹅等类,都养在家里,因此捉来便杀,不费工夫。佛殿旁边转过曲廊,却是三间精致客堂,上面一字儿摆下七个筵席,下边列着一个陪桌,共是八席,十分齐整。悟石举杯安席。众同年序齿坐定。吃了数杯之后,张彛缘溃骸形荒晷郑匦胄幸痪屏睿攀怯行恕!跞≈溃骸ㄊΩ福饫锟捎猩瑁俊ê蜕械溃骸ㄓ校小!降廊巳〕錾瑁遄糯蟊偷谝晃唤咕偃诵辛睢=棺又垡膊煌蒲罚跃票阒溃∶吹阄男牵赖谜卟飞伤汀V谌顺⒌镁莆陡拭溃峡诒愀伞T凑饩撇槐妊俺#词前丫评唇祝杏址判┫懔希眯┤纫隼囱丈Γ孟耒暌话恪I峡诟氏悖粤吮憔跎袼蓟杳裕闹a软。这几个会试的路上吃惯了歪酒,水般样的淡酒,药般样的苦酒,还有尿般样的臭酒,这晚吃了恁般浓醖,加倍放出意兴来。猜拳赌色,一杯复一杯,吃一个不祝那悟石和尚又叫小和尚在外厢陪了这些家人,叫道人支持这些轿夫马夫,上下人等,都吃得泥烂。
只有杨元礼吃到中间,觉酒味香浓,心中渐渐昏迷,暗道:〃这所在那得恁般好酒!且是昏迷神思,其中决有缘故。〃就地生出智着来,假做腹痛,吃不下酒。那些人不解其意,却道:〃途路上或者感些寒气,必是多吃热酒,才可解散,如何倒不用酒?〃一齐来劝。那和尚道:〃杨相公,这酒是三年陈的,小僧辈置在床头,不敢轻用。今日特地开出来,奉敬相公。腹内作痛,必是寒气,连用十来大杯,自然解散。〃杨元礼看他勉强劝酒,心上愈加疑惑,坚执不饮。众人道:〃杨年兄为何这般扫兴?我们是畅饮一番,不要负了师父美情。〃和尚合席敬大杯,只放元礼不过,心上道:〃他不肯吃酒,不知何故?我也不怕他一个醒的跳出圈子外边去。〃又把大杯斟送,元礼道:〃实是吃不下了,多谢厚情。〃和尚只得把那几位抵死劝酒。
却说那些副手的和尚,接了这些行李,众管家们各拣洁净房头,铺下铺盖,这些吃醉的举人,大家你称我颂,乱叫着某状元、某会元,东歪西倒,跌到房中,面也不洗,衣也不脱,爬上床磕头便睡,齁齁鼻息,响动如雷。这些手下人也被道人和尚们大碗头劝着,一发不顾性命,吃得眼定口开,手痑脚软,做了一堆矬倒。
却说那和尚也在席上陪酒,他便如何不受酒毒?他每分付小和尚,另藏着一把注子,色味虽同,酒力各别。间或客人答酒,只得呷下肚里,却又有解酒汤,在房里去吃了,不得昏迷。酒散归房,人人熟睡。那些贼秃们一个个磨拳擦掌,思量动手。悟石道:〃这事须用乘机取势,不可迟延。万一酒力散了,便难做事。〃分付各持利刃,悄悄的步到卧房门首,听了一番,思待进房,中间又有一个四川和尚,号曰〃觉空〃,悄向悟石道:〃这些书呆不难了当,必须先把跟随人役完了事,才进内房,这叫做斩草除根,永无遗患。〃悟石点头道:〃说得有理。〃遂转身向家人安歇去处,掇开房口,见头便割。这班酒透的人,匹力扑六的好像切菜一般,一齐杀倒,血流遍地。其实堪伤!
却说那杨元礼因是心中疑惑,和衣而睡。也是命不该绝,在床上展转不能安寝。侧耳听着外边,只觉酒散之后,寂无人声。暗道:〃这些和尚是山野的人,收了这残盘剩饭,必然聚吃一番,不然,也要收拾家火,为何寂然无声?〃又少顷,闻得窗外悄步,若有人声,心中愈发疑异。又少顷,只听得外厢连叫嗳哟,又有模糊口声。又听得匹扑的跳响,慌忙跳起道:〃不好了,不好了!中了贼僧计也!〃隐隐的闻得脚踪声近,急忙里用力去推那些醉汉,那里推得醒!也有木头般不答应的,也有胡胡卢卢说困话的。推了几推,只听得呀的房门声响。元礼顾不得别人,事急计生,耸身跳出后窗,见庭中有一棵大树,猛力爬上,偷眼观看。只见也有和尚,也有俗人,一伙儿拥进房门,持着利刃,望颈便刺。
元礼见众人被杀,惊得心摇胆战,也不知墙外是水是泥,奋身一跳,却是乱棘丛中。欲待蹲身,又想后窗不曾闭得,贼僧必从天井内追寻,此处不当稳便。用力推开棘刺,满面流血,钻出棘丛,拔步便走,却是硬泥荒地。带跳而走,已有二三里之远。云昏地黑,阴风淅淅,不知是什么所在,却都是废冢荒丘。又转了一个弯角儿,却是一所人家,孤丁丁住着,板缝内尚有火光。元礼道:〃我已筋疲力尽,不能行动。此家灯火未息,只得哀求借宿,再作道理。〃正是:青龙白虎同行,凶吉全然未保。
元礼低声叩门,只见五十来岁一个老妪,点灯开门。见了元礼,道:〃夜深人静,为何叩门?〃元礼道:〃昏夜叩门,实是学生得罪。争奈急难之中,只得求妈妈方便,容学生暂息半宵。〃老妪道:〃老身孤寡,难好留你。且尊客又无行李,又无随从,语言各别,不知来历,决难从命!〃元礼暗道:〃事到其间,不得不以实情告他。〃〃妈妈在上,其实小生姓杨,是扬州府人,会试来此,被宝华寺僧人苦苦留宿。不想他忽起狠心,把我们六七位同年都灌醉了,一齐杀倒。只有小生不醉,幸得逃生。〃老妪道:〃嗳哟!阿弥陀佛!不信有这样事!〃元礼道:〃你不信,看我面上血痕。我从后庭中大树上爬出,跳出荆棘丛中,面都刺碎。〃
老妪睁睛看时,果然面皮都碎。对元礼道:〃相公果然遭难,老身只得留祝相公会试中了,看顾老身,就有在里头了。〃元礼道:〃极感妈妈厚情!自古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替你关了门,你自去睡。我就此卓儿上在假寐片时,一待天明,即便告别。〃老妪道:〃你自请稳便。那个门没事,不劳相公费心。老身这样寒家,难得会试相公到来。常言道:'贵人上宅,柴长三千,米长八百。'我老身有一个姨娘,是卖酒的,就住在前村。我老身去打一壶来,替相公压惊,省得你又无铺盖,冷冰冰地睡不去。〃元礼只道脱了大难,心中又惊又喜,谢道:〃多承妈妈留宿,已感厚情,又承赐酒,何以图报?小生倘得成名,决不忘你大德。〃妈妈道:〃相公且宽坐片时。有小女奉陪。老身暂去就来。女儿过来,见了相公。你且把门儿关着,我取了酒就来也。〃那老妪分付女儿几句,随即提壶出门去了,不提。
却说那女子把元礼仔细端详,若有嗟叹之状。元礼道:〃请问小姐姐今年几岁了?〃女子道:〃年方一十三岁。〃元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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