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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醒世恒言-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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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七十三八十四说开了去。王观察见他们全不在意,便向怀中取出那皮靴向桌上一丢,便道:〃我们苦杀是做公人!世上有这等糊涂官府。这皮靴又不会说话,却限我三日之内,要捉这个穿皮靴在杨府中做不是的人来。你们众人道是好笑么?〃众人轮流将皮靴看了一会。到冉贵面前,冉贵也不采,只说:〃难,难,难!官府真个糊涂。观察,怪不得你烦恼。〃那王观察不听便罢,听了之时,说道:〃冉大,你也只管说道难,这桩事便恁地于休罢了?却不难为了区区小子,如何回得大尹的说话?你们众人都在这房里撰过钱来使的,却说是难,难,难!〃众人也都道:〃贼情公事还有些捉摸,既然晓得他是妖人,怎地近得他!若是近得他,前日潘道士也捉勾多时了。他也无计奈何,只打得他一只靴下来。不想我们晦气,撞着这没头脑的官司,却是真个没捉处。〃当下王观察先前只有五分烦恼,听得这篇言语,句句说得有道理,更添上十分烦恼。
只见那冉贵不慌不忙,对观察道:〃观察且休要输了锐气。料他也只是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只要寻他些破绽出来,便有分晓。〃即将这皮靴番来覆去,不落手看了一回。众人都笑起来,说道:〃冉大,又来了,这只靴又不是一件稀奇作怪、眼中少见的东西,止无过皮儿染皂的,线儿扣缝的,蓝布吊里的,加上楦头,喷口水儿,弄得紧绷绷好看的。〃冉贵却也不来兜揽,向灯下细细看那靴时,却是四条缝,缝得甚是紧密。看至靴尖,那一条缝略有些走线。冉贵偶然将小指头拨一拨,拨断了两股线,那皮就有些撬起来。向灯下照照里面时,却是蓝布托里。仔细一看,只见蓝布上有一条白纸条儿,便伸两个指头进去一扯,扯出纸条。仔细看时,不看时万事全休,看了时,却如半夜里拾金宝的一般。那王观察一见也便喜从天降,笑逐颜开。众人争上前看时,那纸条上面却写着:〃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铺户任一郎造。〃观察对冉大道:〃今岁是宣和四年。眼见得做这靴时,不上二年光景。只捉了任一郎,这事便有七分。〃冉贵道:〃如今且不要惊了他。待到天明,着两个人去,只说大尹叫他做生活,将来一索捆番,不怕他不招。〃观察道:〃道你终是有些见识!〃当下众人吃了一夜酒,一个也不敢散。
看看天晓,飞也似差两个人捉任一郎。不消两个时辰,将任一郎赚到使臣房里,番转了面皮,一索捆番。〃这厮大胆,做得好事!〃把那任一郎吓了一跳,告道:〃有事便好好说。却是我得何罪,便来捆我?〃王观察道:〃还有甚说!这靴儿可不是你店中出来的?〃任一郎接着靴,仔细看了一番,告观察:〃这靴儿委是男女做的。却有一个缘故:我家开下铺时,或是官员府中定制的,或是使客往来带出去的,家里都有一本坐簿,上面明写着某年某月某府中差某干办来定制做造。就是皮靴里面,也有一条纸条儿,字号与坐簿上一般的。观察不信,只消割开这靴,取出纸条儿来看,便知端的。〃
王观察见他说着海底眼,便道:〃这厮老实,放了他好好与他讲。〃当下放了任一郎,便道:〃一郎休怪,这是上司差遣,不得不如此。〃就将纸条儿与他看。任一郎看了道:〃观察,不打紧。休说是一两年间做的,就是四五年前做的,坐薄还在家中,却着人同去取来对看,便有分晓。〃当时又差两个人,跟了任一郎,脚不点地,到家中取了簿子,到得使臣房里。王观察亲自从头检看,看至三年三月五日,与纸条儿上字号对照相同。看时,吃了一惊,做声不得,却是蔡太师府中张干办来定制的。王观察便带了任一郎,取了皂靴,执了坐簿,火速到府厅回话。此是大尹立等的勾当,即便出至公堂。王观察将上项事说了一遍,又将簿子呈上,将这纸条儿亲自与大尹对照相同。大尹吃了一惊。〃原来如此。〃当下半疑不信,沉吟了一会,开口道:〃恁地时,不干任一郎事,且放他去。〃任一郎磕头谢了自去。大尹又唤转来分忖道:〃放便放你,却不许说向外人知道。有人问你时,只把闲话支吾开去,你可小心记着!〃任一郎答应道:〃小人理会得。〃欢天喜地的去了。
大尹带了王观察、冉贵二人,藏了靴儿簿子,一径打轿到杨太尉府中来。正直太尉朝罢回来,门吏报覆,出厅相见。大尹便道:〃此间不是说话处。〃太尉便引至西偏小书院里,屏去人从,止留王观察、冉贵二人,到书房中伺候。大尹便将从前事历历说了一遍,如此如此,〃却是如何处置?下官未敢擅便。〃太尉看了,呆了半晌,想道:〃太师国家大臣,富贵极矣,必无此事。但这只靴是他府中出来的,一定是太师亲近之人,做下此等不良之事。〃商量一会,欲待将这靴到太师府中面质一番,诚恐干碍体面,取怪不便;欲待阁起不题,奈事非同小可,曾经过两次法官,又着落缉捕使臣,拿下任一郎问过,事已张扬。一时糊涂过去,他日事发,难推不知。倘圣上发怒,罪责非小,左思右想,只得分付王观察、冉贵自去。也叫人看轿,着人将靴儿簿子,藏在身边,同大尹径奔一处来。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太尉、大尹径往蔡太师府中。门首伺候报覆多时,太师叫唤入来书院中相见。起居茶汤已毕,太师曰:〃这公事有些下落么?〃太尉道:〃这贼已有主名了,却是干碍太师面皮,不敢擅去捉他。〃太师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却如何护短得?〃太尉道:〃太师便不护短,未免吃个小小惊恐。〃太师道:〃你且说是谁?直恁地疑难!〃太尉道:〃乞屏去从人,方敢胡言。〃太师即时将从人赶开。太尉便开了文匣,将坐簿呈上与太师检看过了,便道:〃此事须太师爷自家主裁,却不干外人之事。〃太师连声道:〃怪哉,怪哉!〃太尉道:〃此系紧要公务,休得见怪下官。〃太师道:〃不是怪你,却是怪这只靴来历不明。〃太尉道:〃簿上明写着府中张干办定做,并非谎言。〃太师道:〃此靴虽是张千定造,交纳过了,与他无涉。说起来,我府中冠服衣靴履袜等件,各自派一个养娘分掌。或是府中自制造的,或是往来馈送,一出一入的,一一开载明白,逐月缴清报数,并不紊乱。待我吊查底簿,便见明白。〃即便着人去查那一个管靴的养娘,唤他出来。
当下将养娘唤至,手中执着一本簿子。太师问道:〃这是我府中的靴儿,如何得到他人手中?即便查来。〃当下养娘逐一查检,看得这靴是去年三月中,自着人制造的,到府不多几时,却有一个门生,叫做杨时,便是龟山先生,与太师极相厚的,升了近京一个知县,前来拜别。因他是道学先生,衣敝履穿,不甚开整。太师命取圆领一袭,银带一围,京靴一双,用扇四柄,送他作嗄程。这靴正是太师送与杨知县的,果然前件开写明白。太师即便与太尉大尹看了。二人谢罪道〃恁地又不干太师府中之事!适间言语冲撞,只因公事相逼,万望太师海涵!〃太师笑道:〃这是你们分内的事,职守当然,也怪你不得。只是杨龟山如何肯恁地做作?其中还有缘故。如今他任所去此不远,我潜地唤他来问个分晓。你二人且去,休说与人知道。〃二人领命,作别回府不题。
太师即差干办火速去取杨知县来。往返两日,便到京中,到太师跟前。茶汤已毕,太师道:〃知县为民父母,却恁地这般做作;这是迷天之罪。〃将上项事一一说过。杨知县欠身禀道:〃师相在上。某去年承师相厚恩,未及出京,在邸中忽患眼痛。左右传说,此间有个清源庙道二郎神,极是盻蚃有灵,便许下愿心,待眼痛痊安,即往拈香答礼。后来好了,到庙中烧香,却见二郎神冠服件件齐整,只脚下乌靴绽了,不甚相称。下官即将这靴舍与二郎神供养去讫。只此是真实语。知县生平不欺暗室,既读孔、孟之书,怎敢行盗跖之事。望太师详察。〃太师从来晓得杨龟山是个大儒,怎肯胡做。听了这篇言语,便道:〃我也晓得你的名声。只是要你来时问个根由,他们才肯心服。〃管待酒食,作别了知县自去,分付休对外人泄漏。知县作别自去。正是:日前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太师便请过杨太尉、滕大尹过来,说开就里,便道:〃恁地又不干杨知县事,还着开封府用心搜捉便了。〃当下大尹做声不得,仍旧领了靴儿,作别回府,唤过王观察来分忖道:〃始初有些影响,如今都成画饼。你还领这靴去,宽限五日,务要捉得贼人回话。〃当下王观察领这差使,好生愁闷,便到使臣房里,对冉贵道:〃你看我晦气!千好万好,全仗你跟究出任一郎来。既是太师府中事体,我只道官官相护,就了其事。却如何从新又要这个人来,却不道是生菜铺中没买他处!我想起来,既是杨知县舍与二郎神,只怕真个是神道一时风流兴发也不见得。怎生地讨个证据回覆大尹?〃冉贵道:〃观察不说,我也晓得不干任一郎事,也不干蔡太师、杨知县事。若说二郎神所为,难道神道做这亏心行当不成?一定是庙中左近妖人所为。还到庙前庙后,打探些风声出来。捉得着,观察休欢喜;捉不着,观察也休烦恼。〃观察道:〃说得是。〃即便将靴儿与冉贵收了。
冉贵却装了一条杂货担儿,手执着一个玲珑珰琅的东西,叫做个〃惊闺〃,一路摇着,径奔二郎神庙中来。歇了担儿,拈了香,低低祝告道:〃神明鉴察,早早保佑冉贵捉了杨府做不是的,也替神道洗清了是非。〃拜罢,连讨了三个签,都是上上大吉。冉贵谢了出门,挑上担儿,庙前庙后,转了一遭,两只眼东观西望,再也不闭。看看走至一处,独扇门儿,门傍却是半窗,门上挂一顶半新半旧斑竹帘儿,半开半掩,只听得叫声:〃货卖过来!〃冉贵听得叫,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后生妇人,便道:〃告小娘子,叫个人有甚事?〃妇人道:〃你是收买杂货的,却有一件东西在此,胡乱卖几文与小厮买嘴吃。你用得也用不得?〃冉贵道:〃告小娘子,小人这个担儿,有名的叫做百纳仓,无有不收的。你且把出来看。〃妇人便叫小厮拖出来与公公看。当下小厮拖出什么东西来?正是:鹿迷秦相应难辨,蝶梦庄周未可知。
当下拖出来的,却正是一只四缝皮靴,与那前日潘道士打下来的一般无二。冉贵暗暗喜不自胜,便告小娘子:〃此是不成对的东西,不值甚钱。小娘子实要许多?只是不要把话来说远了。〃妇人道:〃胡乱卖几文与小厮们买嘴吃,只凭你说罢了。只是要公道些。〃冉贵便去便袋里摸一贯半钱来,便交与妇人道:〃只恁地肯卖便收去了。不肯时,勉强不得。正是一物不成,两物见在。〃妇人说:〃甚么大事,再添些罢。〃冉贵道:〃添不得。〃挑了担儿就走。小厮就哭起来,妇人只得又叫回冉贵来道:〃多少添些,不打甚紧。〃冉贵又去摸出二十文钱来道:〃罢,罢,贵了,贵了!〃取了靴儿,往担内一丢,挑了便走,心中暗喜:〃这事已有五分了!且莫要声张,还要细访这妇人来历,方才有下手处。〃是晚,将担子寄与天津桥一个相识人家,转到使臣房里。王观察来问时,只说还没有消息。
到次日,吃了早饭,再到天津桥相识人家,取了担子,依先挑到那妇人门首。只见他门儿锁着,那妇人不在家里了。冉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歇了担子,捱门儿看去。只见一个老汉坐着个矮凳儿,在门首将稻草打绳。冉贵陪个小心,问道:〃伯伯,借问一声。那左首住的小娘子,今日往那里去了?〃老汉住了手,抬头看了冉贵一看,便道:〃你问他怎么!〃冉贵道:〃小子是卖杂货的。昨日将钱换那小娘子旧靴一只,一时间看不仔细,换得亏本了,特地寻他退还讨钱。〃老汉道:〃劝你吃亏些罢!那雌儿不是好惹的。他是二郎庙里庙官孙神通的亲表子。那孙神通一身妖法,好不利害!这旧靴一定是神道替下来,孙神通把与表子换些钱买果儿吃的。今日那雌儿往外婆家去了,他与庙官结识,非止一日。不知甚么缘故,有两三个月忽然生疏,近日又渐渐来往了。你若与他倒钱,定是不肯,惹毒了他,对孤老说了,就把妖术禁你,你却奈何他不得!〃冉贵道:〃原来恁地,多谢伯伯指教。〃
冉贵别了老汉,复身挑了担子,嘻嘻的喜容可掬,走回使臣房里来。王观察迎着问道:〃今番想得了利市了?〃冉贵道:〃果然,你且取出前日那只靴来我看。〃王观察将靴取出。冉贵将自己换来这只靴比照一下,毫厘不差。王观察忙问道:〃你这靴那里来的?〃冉贵不慌不忙,数一数二,细细分剖出来:〃我说不干神道之事,眼见得是孙神通做下的不是!更不须疑!〃王观察欢喜的没入脚处,连忙烧了利市,执杯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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