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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醒世恒言-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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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大钱的,这些少银两,犹如吃碗泡茶,顷刻就完了。你想杜子春自幼在金银堆里滚大起来,使滑的手,若一刻没得银用,便过不去。难道用完了这项,却就罢休不成,少不得又把花园住宅出脱。大凡东西多的时节,便觉用之不尽,若到少来,偏觉得易完。卖了房屋,身子还未搬出,银两早又使得干净。那班朋友,见他财产已完,又向旺处去了,谁个再来趋奉?就是奴仆,见家主弄到恁般地位,赎身的赎身,逃走的逃走,去得半个不留。姬妾女婢,标致的准了债去,粗蠢的卖来用度,也自各散去讫。单单剩得夫妻二人相向,几间接脚屋里居住,渐渐衣服凋敝,米粮欠缺。莫说平日受恩的不来看觑他,就是杜子春自己也无颜见人,躲在家中。正是: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
杜子春在扬州做了许多时豪杰,一朝狼狈,再无面目存坐得住,悄悄的归去长安祖居,投托亲戚。原来杜陵、韦曲二姓,乃是长安巨族,宗支十分蕃盛,也有为官作宦的,也有商贾经营的,排家都是至亲至戚,因此子春起这念头。也不指望他资助,若肯借贷,便好度日。岂知亲眷们都道子春泼天家计,尽皆弄完,是个败子,借贷与他,断无还日。为此只推着没有,并无一个应承。便十二分至戚,情不可却,也有周济些的,怎当得子春这个大手段,就是热锅头上洒着一点水,济得甚事!好几日没饭得饱吃,东奔西趁,没个头脑。
偶然打向西门经过,时值十二月天气,大雪初晴,寒威凛烈。一阵西风,正从门圈子里刮来,身上又无绵衣,肚中又饿,刮起一身鸡皮栗子,把不住的寒颤,叹口气道:〃我杜子春岂不枉然!平日攀这许多好亲好眷,今日见我沦落,便不礼我,怎么受我恩的也做这般模样?要结那亲眷何用?要施那仁义何用?我杜子春也是一条好汉,难道就没再好的日子?〃正在那里自言自语,偶有一老者从旁经过。见他叹气,便立住脚问道:〃郎君为何这般长叹?〃杜子春看那老者,生得:
童颜鹤发,碧眼庞眉。声似铜钟,须如银线。戴一顶青绢唐巾,被一
领茶褐道袍,腰系丝绦,脚穿麻履。若非得道仙翁,定是修行长者。
杜子春这一肚子气恼,正莫发脱处,遇着这老者来问,就从头备诉一遍。那老者道:〃俗语有云:'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你当初有钱,是个财主,人自然趋奉你;今日无钱,是个穷鬼,便不理你。又何怪哉!虽然如此,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根之草,难道你这般汉子,世间就没个慷慨仗义的人周济你的?只是你目下须得银子几何,才够用度?〃子春道:〃只三百两足矣。〃老者笑道:〃量你好大手段,这三百两干得甚事?再说多些。〃子春道:〃三千两。〃老者摇手道:〃还要增些。〃子春道:〃若得三万两,我依旧到扬州去做财主了,只是难过这般好施主。〃老者道:〃我老人家虽不甚富,却也一生专行好事,便助你三万两。〃袖里取出三百个钱,递与子春聊备一饭之费。〃明日午时,可到西市波斯馆里会我,郎君勿误!〃那老者说罢,径一直去了。
子春心中暗喜道:〃我终日求人,一个个不肯周济,只道一定饿死。谁知遇着这老者发个善心,一送便送我三万两,岂不是天上吊下来的造化!如今且将他赠的钱,买些酒饭吃了,早些安睡。明日午时,到波斯馆里,领他银子去。〃走向一个酒店中,把三百钱都先递与主人家,放开怀抱,吃个醉饱,回至家中去睡。却又想道:〃我杜子春聪明一世,懵懂片时。我家许多好亲好眷,尚不理我,这老者素无半面之识,怎么就肯送我银子?况且三万两,不是当耍的,便作石头也老重一块。量这老者有多大家私,便把三万两送我?若不是见我嗟叹,特来宽慰我的,必是作耍我的;怎么信得他?明日一定是不该去。〃却又想道:〃我细看那老者,倒像个至诚的。我又不曾与他那求乞,他没有银子送我便罢了,说那谎话怎的?难道是舍真财调假谎,先送我三百个钱,买这个谎说?明日一定是该去。去也是,不去也是?〃想了一会,笑道:〃是了,是了!那里是三万两银子,敢只把三万个钱送我,总是三万之数,也不见得。俗谚道得好:'饥时一口,胜似饱时一斗。'便是三万个钱,也值三十多两,勾我好几日用度,岂可不去?〃
子春被这三万银子在肚里打搅,整整一夜不曾得睡,巴到天色将明,不想精神困倦,到一觉睡去,及至醒来,早已日将中了,忙忙的起来梳洗。他若是个有见识的,昨日所赠之钱,还留下几文,到这早买些点心吃了去也好。只因他是使溜的手儿,撒漫的性儿,没钱便烦恼,及至钱入手时,这三百文又不在他心上了。况听见有三万银子相送,已喜出望外,那里算计至此。他的肚皮,两日到饿服了,却也不在心上。梳裹完了,临出门又笑道:〃我在家也是闲,那波斯馆又不多远,做我几步气力不着,便走走去何妨。若见那老者,不要说起那银子的事,只说昨夜承赐铜钱,今日特来相谢。大家心照,岂不美哉!〃
原来波斯馆,都是四夷进贡的人在此贩卖宝货,无非明珠美玉,文犀瑶石,动是上千上百的价钱,叫做金银窠里。子春一心想着要那老者的银子,又怕他说谎,这两只脚虽则有气没力的,一步步荡到波斯馆来;一双眼却紧紧望那老者在也不在。到得馆前,正待进门,恰好那老者从里面出来,劈头撞见。那老者嗔道:〃郎君为甚的爽约?我在辰时到此,渐渐的日影挫西,还不见来,好守得不耐烦;你岂不晓得秦末张子房曾遇黄石公子圯桥之上,约后五日五更时分,到此传授兵书。只因子房来迟,又约下五日。直待走了三次,半夜里便去等候,方之传得三略之法,辅佐汉高祖平定天下,封为留侯。我便不如黄石公,看你怎做得张子房?敢是你疑心我没银子把你么?我何苦讨你的疑心。你且回去,我如今没银子了。〃只这一句话,吓得子春面如土色,懊悔不及,恰像折翅的老鹤,两只手不觉直掉了下去,想道:〃三万银子到手快了,怎么恁样没福,到熟睡了去,弄至这时候!如今他却不肯了。〃又想道:〃他若也像黄石公肯再约日子,情愿隔夜打个铺儿睡在此伺候。〃又想道:〃这老官儿既有心送我银子,早晚总是一般的,又吊什么古今,论什么故事?〃又想道:〃还是他没有银子,故把这话来遮掩?〃
正在胡猜乱想,那老者恰像在他腹中走过一遭的,便晓得了,乃道:〃我本特再约个日子,也等你走几遭儿,则是你疑我道一定没有银子,故意弄这腔调。罢!罢!罢!有心做个好事,何苦又要你走,可随我到馆里来。〃子春见说原与他银子,又像一个跳虎拨着关捩子直竖起来,急松松跟着老者径到西廊下第一间房内。开了壁厨,取出银子,一划都是五十两一个元宝大锭,整整的六百个,便是三万两,摆在子春面前,精光耀目。说道:〃你可将去,再做生理,只不要负了我相赠的一片意思。〃你道杜子春好不莽撞,也不问他姓甚名谁,家居那里,刚刚拱手,说得一声:〃多谢,多谢!〃便顾三十来个脚夫,竟把银子挑回家去。
杜子春到明日绝早,就去买了一匹骏马,一付鞍鞲,又做了几件时新衣服,便去夸耀众亲眷,说道:〃据着你们待我,我已饿死多时了。谁想天无绝人之路,却又有做方便的送我好几万银子。我如今依旧往扬州去做盐商,特来相别,有一首《感怀诗》在此,请政。〃诗云:
九叩高门十不应,耐他凌辱耐他憎。
如今骑鹤扬州去,莫问腰缠有几星。
那些亲眷们一向讪笑杜子春这个败子,岂知还有发迹之日,这些时见了那首感怀诗,老大的好没颜色。却又想道:〃长安城中那有这等一舍便舍三刀两的大财主?难道我们都不晓得?一定没有这事。〃也有说他祖上埋下的银子,想被他掘着了。也有说道,莫非穷急无计,交结了响马强盗头儿,这银子不是打劫客商的,便是偷窃库藏的,都在半信半不信之间。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子春,那银子装上几车,出了东都门,径上扬州而去。路上不则一日,早来到扬州家里。浑家韦氏迎着道:〃看你气色这般光彩,行李又这般沉重,多分有些钱钞,但不知那一个亲眷借贷你的?〃子春笑道:〃银倒有数万却一分也不是亲眷的。〃备细将西门下叹气,波斯馆里赠银的情节,说了一遍。韦氏便道:〃世间难得这等好人,可曾问他甚么名姓?等我来生也好报答他的恩德。〃子春却呆了一晌,说道:〃其时我只看见银子,连那老者也不看见,竟不曾问得。我如今谨记你的言语,倘或后来再赠我的银子时节,我必先问他名姓便了。〃
那子春平时的一起宾客,闻得他自长安还后带得好几万银子来,依旧做了财主,无不趋奉,似蝇攒蚁附一般,因而撺掇他重妆气象,再整风流。只他是使过上百万银子的,这三万两能够几时挥霍,不及两年,早已罄尽无余了。渐渐的卖了马骑驴,卖了驴步走,熬枯受淡,度过日子。岂知坐吃山空,立吃地陷,终是没有来路。日久岁长,怎生捱得!悔道:〃千错刀错,我当初出长安别亲眷之日,送什么《感怀诗》,分明与他告绝了,如今还有甚嘴脸好去干求他?便是干求,料他也决不礼我。弄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教我怎处!〃韦氏道:〃倘或前日赠银子的老儿尚在,再赠你些,也不见得。〃子春冷笑道:〃你好痴心妄想!知那个老儿生死若何?贫富若何?怎么还望他赠银子。只是我那亲眷都是肺腑骨肉,到底割不断的。常言:'傍生不如傍熟。'我如今没奈何,只得还至长安去,求那亲眷。〃正是:要求生活计,难惜脸皮羞。
杜子春重到长安,好不卑词屈体,去求那众亲眷。岂知亲眷们如约会的一般,都说道:〃你还去求那顶尖的大财主,我们有甚力量扶持得你起?〃只这冷言冷落,带讥带讪的,教人怎么当得!险些把子春一气一个死。忽一日打从西门经过,劈面遇着老者,子春不胜感愧,早把一个脸都挣得通红了。那老者问道:〃看你气色,像个该得一注横财的;只是身上衣服,怎么这般褴褛?莫非又消乏了?〃子春谢道:〃多蒙老翁送我三万根子,我只说是用不尽的;不知略撒漫一撒漫,便没有了。想是我流年不利,故此没福消受,以至如此。〃老者道:〃你家好亲好眷遍满长安,难道更没周济你的?〃子春听见说亲眷周济这句话,两个眉头就攒做一堆,答道:〃亲眷虽多,一个个都是一钱不舍的悭吝鬼,怎比得老翁这般慷慨!〃老者道:〃如今本当再赠你些才是,只是你三万银子不够用得两年,若活了一百岁,教我那里去讨那百多万赠你?休怪休怪!〃把手一拱,望回去了。正是:须将有日思无日,休想今人似昔人。
那老者去后,子春叹道:〃我受了亲眷们许多讪笑,怎么那老者最哀怜我的,也发起说话来。敢是他硬做好汉,送了我三万银子,如今也弄得手头干了。只是除了他,教我再望着那一个搭救。〃正在那里自言自语,岂知老者去不多远,却又转来,说道:〃人家败子也尽有,从不见你这个败子的头儿,三万银子,恰像三个铜钱,翣翣眼就弄完了。论起你恁样会败,本不该周济你了,只是除了我,再有谁周济你的?你依旧饥寒而死,却不枉了前一番功果。常言道:'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还只是废我几两银子不着,救你这条穷命。〃袖里又取出三百个铜钱,递与子春道:〃你可将去买些酒饭吃,明日午时仍到波斯馆西廊下相会。既道是三万银子不够用度,今次须送你十万两。只是要早来些,莫似前番又要我等你!〃且莫说那老者发这样慈悲心,送过了三万,还要送他十万,倒也亏杜子春好一副厚面皮,明日又自去领受他的。
当下子春见老者不但又肯周济,且又比先反增了七万,喜出望外,双手接了三百铜钱,深深作了个揖起来,举举手大踏步就走。一直径到一个酒店中,依然把三百个钱做一垛儿先递与酒家。走上酒楼,拣副座头坐下。酒保把酒肴摆将过来。子春一则从昨日至今还没饭在肚里,二则又有十万银子到手,欢喜过望,放下愁怀,恣意饮啖。那酒家只道他身边还有铜钱,嗄饭案酒,流水搬来。子春又认做是三百钱内之物,并不推辞,尽情吃个醉饱,将剩下东西,都赏了酒保。那酒保们见他手段来得大落,私下议道:〃这人身上便褴褛,到好个撒漫主顾!〃子春下楼,向外便走。酒家道:〃算明了酒钱去。〃子春只道三百钱还吃不了,乃道:〃余下的赏你罢,不要算了。〃酒家道:〃这人好混帐,吃透了许多东西,到说这样冠冕话!〃子春道:〃却不干我事,你自送我吃的。〃彻身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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