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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醒世恒言-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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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言连称有理,即将田产家私,都暗地配搭停当,只拣不好的留与侄子。徐言又道:〃这牛马却怎地分?〃徐召沉吟半晌,乃道:〃不难。那阿寄夫妻年纪已老,渐渐做不动了,活时到有三个吃死饭的,死了又要赔两口棺木,把他也当作一股,派与三房里,卸了这干系,可不是好!〃计议已定。
到次日备些酒肴,请过几个亲邻坐下,又请出颜氏并两个侄儿。那两个孩子,大的才得七岁,唤做福儿,小的五岁,叫做寿儿,随着母亲,直到堂前,连颜氏也不知为甚缘故。只见徐言弟兄立起身来道:〃列位高亲在上,有一言相告:昔年先父原没甚所遗,多亏我弟兄,挣得些小产业,只望弟兄相守到老,传至子侄这辈分析。不幸三舍弟近日有此大变,弟妇又是个女道家,不知产业多少。况且人家消长不一,到后边多挣得,分与舍侄便好;万一消乏了,那时只道我们有甚私弊,欺负孤儿寡妇,反伤骨肉情义了。故此我兄弟商量,不如趁此完美之时,分作三股,各自领去营运,省得后来争多竞少,特请列位高亲来作眼。〃遂向袖中摸出三张分书来,说道:〃总是一样配搭,至公无私,只劳列位着个花押。〃
颜氏听说要分开自做人家,眼中扑簌簌珠泪交流,哭道:〃二位伯伯,我是个孤孀妇人,儿女又小,就是没脚蟹一般,如何撑持的门户?昔日公公原分付莫要分开,还是二位伯伯总管在那里,扶持儿女大了,但凭胡乱分些便罢,决不敢争多竞少。〃徐召道:〃三娘子,天下无有不散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有个分开日子。公公乃过世的人了,他的说话,那里作得准。大伯昨日要把牛马分与你。我想侄儿又小,那个去看养,故分阿寄来帮扶。他年纪虽老,筋力还健,赛过一个后生家种作哩。那婆子绩麻纺线,也不是吃死饭的。这孩子再耐他两年,就可下得田了,你不消愁得。〃颜氏见他弟兄如此,明知已是做就,料道拗他不过,一味啼哭。那些亲邻看了分书,虽晓得分得不公道,都要做好好先生,那个肯做闲冤家,出尖说话,一齐着了花押,劝慰颜氏收了进去,入席饮酒。有诗为证:
分书三纸语从容,人畜均分禀至公。
老仆不如牛马用,拥孤孀妇泣西风。
却说阿寄,那一早差他买东买西,请张请李,也不晓得又做甚事体。恰好在南村去请个亲戚,回来时里边事已停妥,刚至门口,正遇见老婆。那婆子恐他晓得了这事,又去多言多语,扯到半边,分忖道:〃今日是大官人分拨家私,你休得又去闲管,讨他的怠慢!〃阿寄闻言,吃了一惊,说道:〃当先老主人遗嘱,不要分开,如何见三官人死了,就撇开这孤儿寡妇,教他如何过活?我若不说,再有何人肯说?〃转身就走,婆子又扯住道:〃清官也断不得家务事,适来许多亲邻都不开口,你是他手下人,又非甚么高年族长,怎好张主?〃阿寄道:〃话虽有理,但他们分得公道,便不开口;若有些欺心,就死也说不得,也要讲个明白。〃又问道:〃可晓得分我在那一房?〃婆子道:〃这到不晓得。〃阿寄走到堂前,见众人吃酒,正在高兴,不好遽然问得,站在旁边。间壁一个邻家抬头看见,便道:〃徐老官,你如今分在三房里了。他是孤孀娘子,须是竭力帮助便好。〃阿寄随口答道:〃我年纪已老,做不动了。〃口中便说,心下暗转道:〃原来拨我在三房里,一定他们道我没用了,借手推出的意思。我偏要争口气,挣个事业起来,也不被人耻笑。〃
遂不问他们分析的事,一径转到颜氏房门口,听得在内啼哭。阿寄立住脚听时,颜氏哭道:〃天阿!只道与你一竹竿到底白头相守,那里说起半路上就抛撇了,遗下许多儿女,无依无靠;还指望倚仗做伯伯的扶养长大,谁知你骨肉未寒,便分拨开来。如今教我没投没奔,怎生过日?〃又哭道:〃就是分的田产,他们通是亮里,我是暗中,凭他们分派,那里知得好歹。只一件上,已是他们的肠子狠了。那牛儿可以耕种,马儿可雇倩与人,只拣两件有利息的拿了去,却推两个老头儿与我,反要费我的衣食。〃那老儿听了这话,猛然揭起门帘叫道:〃三娘,你道老奴单费你的衣食,不及牛马的力么?〃颜氏魆地里被他钻进来说这句话,到惊了一跳,收泪问道:〃你怎地说?〃阿寄道:〃那牛马每年耕种雇倩,不过有得数两利息,还要赔个人去喂养跟随。若论老奴,年纪虽老,精力未衰,路还走得,苦也受得。那经商道业,虽不曾做,也都明白。三娘急急收拾些本钱,待老奴出去做些生意,一年几转,其利岂不胜似马牛数倍!就是我的婆子,平昔又勤于纺织,亦可少助薪水之实。那田产莫管好歹,把来放租与人,讨几担谷子,做了桩主,三娘同姐儿们,也做些活计,将就度日,不要动那赀本。营运数年,怕不挣起个事业?何消愁闷。〃颜氏见他说得有些来历,乃道:〃若得你如此出力,可知好哩,但恐你有了年纪,受不得辛苦。〃阿寄道:〃不满三娘说,老便老,健还好,眠得迟,起得早,只怕后生家还赶我不上哩!这到不消虑得。〃颜氏道:〃你打帐做甚生意?〃阿寄道:〃大凡经商,本钱多便大做,本钱少便小做。须到外边去,看临期着便,见景生情,只拣有利息的就做,不是在家论得定的。〃颜氏道:〃说得有理,待我计较起来。〃阿寄又讨出分书,将分下的家火,照单逐一点明,搬在一处,然后走至堂前答应。众亲邻直饮至晚方散。
次日,徐言即唤个匠人,把房子两下夹断,教颜氏另自开个门户出入。颜氏一面整顿家中事体,自不必说。一面将簪钗衣饰,悄悄教阿寄去变卖,共凑了十二两银子。颜氏把来交与阿寄道:〃这些少东西,乃我尽命之资,一家大小俱在此上。今日交付与你,大利息原不指望,但得细微之利也就够了。临事务要斟酌,路途亦宜小心,切莫有始无终,反被大伯们耻笑。〃口中便说,不觉泪随言下。阿寄道:〃但请放心,老奴自有见识在此,管情不负所托。〃颜氏又可道:〃还是几时起身?〃阿寄道:〃今本钱已有了,明早就行。〃颜氏道:〃可要拣个好日?〃阿寄道:〃我出去做生意,便是好日了,何必又拣?〃即把银子藏在兜肚之中,走到自己房里,向婆子道:〃我明早要出门去做生意,可将旧衣旧裳,打叠在一处。〃
原来阿寄止与主母计议,连老婆也不通他知道。这婆子见蓦地说出那句话,也觉骇然,问道:〃你往何处去?做甚生意?〃阿寄方把前事说与。那婆子道:〃阿呀!这是那里说起!你虽然一把年纪,那生意行中从不曾着脚,却去弄虚头,说大话,兜揽这帐。孤孀娘子的银两是苦恼东西,莫要把去弄出个话靶,连累他没得过用,岂不终身抱怨?不如依着我,快快送还三娘,拼得早起晏眠,多吃些苦儿,照旧耕种帮扶,彼此到得安逸。〃阿寄道:〃婆子家晓得什么,只管胡言乱语!那见得我不会做生意,弄坏了事?要你未风先雨。〃遂不听老婆,自去收拾了衣服被窝。却没个被囊,只得打个包儿,又做起一个缠袋,准备些干粮。又到市上买了一顶雨伞,一双麻鞋,打点完备。次早先到徐言、徐召二家说道:〃老奴今日要往远处去做生意,家中无人照管,虽则各分门户,还要二位官人早晚看顾。〃徐言二人听了,不觉暗笑,答道:〃这倒不消你叮嘱,只要赚了银子回来,送些人事与我们。〃阿寄道:〃这个自然。〃转到家中,吃了饭食,作别了主母,穿上麻鞋,背着包裹雨伞,又分付老婆,早晚须是小心。临出门,颜氏又再三叮咛,阿寄点头答应,大踏步去了。
且说徐言弟兄,等阿寄转身后,都笑道:〃可笑那三娘子好没见识,有银子做生意,却不与你我商量,倒听阿寄这老奴才的说话。我想他生长已来,何曾做惯生意?哄骗孤孀妇人的东西,自去快活。这本钱可不白白送落!〃徐召道:〃便是当初合家时,却不把出来营运,如今才分得,即教阿寄做客经商。我想三娘子又没甚妆奁,这银两定然是老官儿存日,三兄弟克剥下的,今日方才出豁。总之,三娘子瞒着你我做事,若说他不该如此,反道我们妒忌了。且待阿寄折本回来,那时去笑他。〃正是:
云端看厮杀,毕竟孰输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再说阿寄离了家中,一路思想:〃做甚生理便好?〃忽地转着道:〃闻得贩漆这项道路颇有利息,况又在近处,何不去试他一试?〃定了主意,一径直至庆云山中。原来采漆之处,原有个牙行,阿寄就行家住下。那贩漆的客人却也甚多,都是挨次儿打发。阿寄想道:〃若慢慢的挨去,可不担搁了日子,又费去盘缠。〃心生一计,捉个空扯主人家到一村店中,买三杯请他,说道:〃我是个小贩子,本钱短少,守日子不起的,望主人家看乡里分上,怎地设法先打发我去。那一次来,大大再整个东道请你〃。〃也是数合当然,那主人家却正撞着是个贪杯的,吃了他的软口汤,不好回得,一口应承。当晚就往各村户凑足其数,装裹停当,恐怕客人们知得嗔怪,到寄在邻家放下,次日起个五更,打发阿寄起身。
那阿寄发利市,就得了便宜,好不喜欢。教脚夫挑出新安江口,又想道:〃杭州离此不远,定卖不起价钱。〃遂雇船直到苏州。正遇在缺漆之时,见他的货到,犹如宝贝一般,不够三日,卖个干净。一色都是现银,并无一毫赊帐。除去盘缠使用,足足赚个对合有余,暗暗感谢天地,即忙收拾起身。又想道:〃我今空身回去,须是趁船,这银两在身边,反担干系。何不再贩些别样货去,多少寻些利息也好。〃打听得枫桥籼米到得甚多,登时落了几分价钱,乃道:〃这贩米生意,量来必不吃亏。〃遂籴了六十多担籼米,载到杭州出脱。
那时乃七月中旬,杭州有一个月不下雨,稻苗都干坏了,米价腾涌。阿寄这载米,又值在巧里,每一担长了二钱,又赚十多两银子。自言自语道:〃且喜做来生意,颇颇顺溜,想是我三娘福分到了。〃却又想道:〃既在此间,怎不去问问漆价?若与苏州相去不远,也省好些盘缠。〃细细访问时,比苏州反胜。你道为何?原来贩漆的,都道杭州路近价贱,俱往远处去了,杭州到时常短缺。常言道:〃货无大小,缺者便贵。〃故此比别处反胜。阿寄得了这个消息,喜之不胜,星夜赶到庆云山,已备下些小人事,送与主人家,依旧又买三杯相请。那主人家得了些小便宜,喜逐颜开,一如前番,悄悄先打发他转身。到杭州也不消三两日,就都卖完。计算本利,果然比起先这一帐又多几两,只是少了那回头货的利息。乃道:〃下次还到远处去。〃与牙人算清了帐目,收拾起程,想道:〃出门好几时了,三娘必然挂念,且回去回覆一声,也教他放心。〃又想道:〃总是收漆,要等候两日;何不先到山中,将银子教主人家一面先收,然后回家,岂不两便。〃定了主意,到山中把银两付与牙人,自己赶回家去。正是:先收漆货两番利,初出茅庐第一功。
且说颜氏自阿寄去后,朝夕悬挂,常恐他消折了这些本钱,怀着鬼胎。耳根边又听得徐言弟兄在背后颠唇簸嘴,愈加烦恼。一日正在房中闷坐,忽见两个儿子乱喊进来道:〃阿寄回家了。〃颜氏闻言,急走出房,阿寄早已在面前。他的老婆也随在背后。阿寄上前,深深唱个大喏。颜氏见了他,反增着一个蹬心拳头,胸前突突的乱跳,诚恐说出句扫兴话来,便问道:〃你做的是什么生意?可有些利钱?〃那阿寄叉手不离方寸,不慌不忙的说道:〃一来感谢天地保佑,二来托赖三娘洪福,做的却是贩漆生意,赚得五六倍利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恐怕三娘放心不下,特归来回覆一声。〃颜氏听罢,喜从天降,问道:〃如今银子在那里?〃阿寄道:〃已留与主人家收漆,不曾带回,我明早就要去的。〃那时合家欢天喜地。阿寄住了一晚,次日清早起身,别了颜氏,又往庆云山去了。
且说徐言弟兄,那晚在邻家吃社酒醉倒,故此阿寄归家,全不晓得,到次日齐走过来,问道:〃阿寄做生意归来,趁了多少银子?〃颜氏道:〃好教二位伯伯知得,他一向贩漆营生,倒觅得五六倍利息。〃徐言道:〃好造化!恁样赚钱时,不够几年,便做财主哩。〃颜氏道:〃伯伯休要笑话,免得饥寒便够了。〃徐召道:〃他如今在那里?出去了几多时?怎么也不来见我?这样没礼。〃颜氏道:〃今早原就去了。〃徐召道:〃如何去得恁般急速?〃徐言又问道:〃那银两你可曾见见数么?〃颜氏道:〃他说俱留在行家买货,没有带回。〃徐言呵呵笑道:〃我只道本利已到手了,原来还是空口说白话,眼饱肚中饥。耳边到说得热哄哄,还不知本在何处,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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