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作者:掠水惊鸿-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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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伏贴,李成器倒是怔住了,一颗心像是被谁的手死死攥住,却又在那里奋力跳动,直跳得他喘不上气。他再度闭上眼,是薛绍的模样在心头一闪。他睁开眼来,再打一鞭,却是比先前略松了三分力气。薛崇简一咧嘴,虽是屁股上针挑刀剜一样痛,却也觉得比方才痛得轻了些,心神竟是一宽,松了口气想:“他终究是舍不得”。他得了鼓舞,赶忙又数道:“二。”
李成器再抽两三下,见薛崇简青紫肿胀的屁股上,已实在无下鞭之处,再打恐就真的要破皮流血了,便向着薛崇简白皙光腻的大腿上打了一下。他虽控制着七八分的力道,却不知腿上柔嫩难吃痛,薛崇简只觉大腿似被一条长长的火舌舔了一下,且那痛楚渗入肌肤,竟是比屁股上难熬数倍,只想将腿儿蹬一蹬。他又怕挣扎起来让李成器认为他是故意胡闹,强忍着倒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数道:“五。”
打了十来下,薛崇简便一身大汗,且是腿上肉薄,疼痛渗进去经久不散,他不敢大声哭喊,眼泪却已把身下锦衾濡湿了一大片,拼着浑身力气才报出一个个数字来。李成器听他上气不接下气数到了“十五”,那两条丰润大腿上也是红痕遍布,竟是鼓起一道道鲜明的棱子来,趁着莹白肌肤煞是扎眼。他踟蹰了片刻,算上先前打的那几记,也快要有三十鞭了。他终是舍不得再打,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薛崇简今日被他打怕了,忙连声道:“想清楚了!想清楚了!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不欺君,什么事都先告诉你和阿母再做!”
李成器看着手中藤条,那轻不到二两的东西,压得他手臂都提不起来。他沉吟良久,慢慢将藤条放下,坐到榻边去,解开了捆着薛崇简的衣带,见他手腕上因奋力挣扎,已被勒出两道深深红痕来,心中作痛,便缓缓为他揉着,道:“你要记得方才说的话。”
薛崇简这才放心,知道再不会挨打了,委屈地觑了李成器一眼道:“要我听话,你便不许不睬我!”李成器却不料他这样说,辩解道:“我几时不睬你?”薛崇简气愤道:“自从你生病,我去找你,你就不和我好好说话,每次还盼着我早点走,你现在只喜欢和鸦奴他们玩儿!”李成器见他已经快长大了,还是如儿时一般,一味依恋自己,心下做酸,却微微一笑,拿起薛崇简的手放在自己喉咙上,道:“你摸这里,表哥是真的喉咙难受,不是不睬你。”
薛崇简觉得触手似乎有一块硬硬的骨头凸出来,惊道:“你喉咙里边长了什么?”李成器摇头道:“没什么,过一阵就好了,你长大了也会有。”薛崇简这才相信,又道:“你没有不睬我,却为何刚才那么大力气打我?”李成器叹了口气,摸摸他湿漉漉的鬓角道:“花奴,表哥很胆小,所以你不要做会伤害自己的事,千万不可激怒至尊。”薛崇简撇撇嘴道:“我还不是那日看到你难过,想替你和舅舅出气。”
李成器心下一颤,伸臂将薛崇简的肩膀揽住,俯身低声道:“我就是不做这个寿春郡王了,也不要看到你出事。”他心中默默道:“我就是死,也不要看到你和姑夫一般落局。”
薛崇简虽是今天挨得打比从前十二年加起来来都多,听李成器说了这话,心下轰隆一声,终于将先前数日的猜测担忧都放下。他头往下一枕,便枕在李成器的腿上,虽是屁股上阵阵刺痛,也挡不住那颗心朝平安喜乐中慢慢滑下。李成器却将他脑袋轻轻放在床上道:“我去给你弄点药。”
李成器开了门,唤过一个婢女道:“你去摘些凤仙花'1',如你们染指甲一般捣烂了,给我拿来,千万把碾子和器皿洗干净。”那婢女应声去了,薛崇简奇道:“你要它做什么?”李成器微笑道:“这个比一般的棒疮药更好。”薛崇简更是惊奇:“你怎么知道?”李成器脸上一红,不愿说自己上次挨打,母亲便是如此为自己医治,只道:“我书上瞧的。”
不一时那婢女就送来一只水晶盏,内中盛了半盏花浆,李成器小心替薛崇简涂抹上。薛崇简拖着两腮,哎呦哎呦地叫痛,一时忽又担心起来:“阿母她们涂了这个,指甲都红艳艳的,你给我涂了,我岂不是要成红屁股了?”李成器扑哧一笑,道:“不会的。”他脸上发热,当初母亲给自己上药时,他也一般地担心,只是不好意思像花奴这般问出来。
薛崇简终于听见李成器出自真心地笑了一下,长长替叹了一口气,望着那藤条心下只是做恼,想着:“今日千错万错,最错的就是忘了阿母走后将藤条藏起来,让表哥拉了顺手。否则表哥用手打,也不会这样痛。”李成器不解他叹气的意思,问道:“怎么?”薛崇简扮个鬼脸,笑道:“我是叹,我现在比红屁股,也好不到哪里去。”
过了几日,武攸暨同太平公主商议:“花奴也不小了,至尊舍不得让他过早入朝,我们也当给他找件正经事做,免得他无聊中又生出事来。”太平虽近日也在思量此事,但儿子尚小,除了读书习武玩乐外,又舍不得拿旁的事拘束他。她瞟了武攸暨一眼道:“什么事?”武攸暨笑道:“前日我看魏王给延秀身边放了两个人,延秀和花奴差不多大吧?我们也该张罗张罗了。”
太平嗔着啐了他一口道:“我当你说什么正经事,花奴才十二岁,我才不想让他早早淘虚了身子。武承嗣自己一脸痨病相,怕儿子比自己活得长么?”
武攸暨知道太平自那次婚约后一直与魏王不睦,虽是如此嘲讽他本家兄长,他也不敢说什么,讪讪一笑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魏王倒也不是全无道理,莫说眼下朝中贵戚子弟十二三岁成婚是常事,就算花奴晚要再等几年,我们也需先放几个稳重老成的女孩子慢慢引导他。北里'2'多得是妖童娼妇,花奴天性不羁,莫要被引逗坏了才好。”他说到最后幽幽叹了口气道:“儿大不由娘,孩子大起来,便是你我做父母的,也未必知道他心中所想。”
他最后一句话撞在了太平心坎上,她沉吟许久,道:“这事我来办,你莫管了。”太平公主府中从来是牝鸡司晨,武攸暨难得建言一事被妻子采纳,自是大受鼓舞。当晚他便在太平寝处安歇,拿出手段来尽心陪奉,二人云雨绸缪,皆不在话下。
两日后太平终是从自己贴身女官中选了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容貌上并不特别出众,却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闺秀,且喜性子沉稳老练,很是得太平公主的欢心。太平叮咛了许多话,又让自己的乳母教导了一日,那姑娘羞得满面涨红,低头不语。
当晚太平跟武攸暨说起此事,武攸暨大有如释重负之感。他这几年没少吃薛崇简的苦头,只盼有几个女孩子陪着他,让他懂得男女之事的欢悦,好转移心性到别处,无暇在家捣乱。他盛赞了几句妻子处置妥当,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挑弄得情热,正待入港,忽听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正诧异什么奴婢敢如此放肆地奔跑,哗啦一声,门竟是被推开了。
时近初夏,太平怕热,将床周围十二曲屏都撤去,只留了床后立一道小屏风,床前除了垂帷别无遮挡。太平隐约可见儿子身影,心中叫一声苦,一把推武攸暨,用绫被遮住身子,薛崇简已呼得掀开了床帏。
太平蹙眉道:“花奴!你来做什么!怎不让人通报!”薛崇简只着一身白色中衣,赤着双足立在地上撇嘴委屈道:“那姐姐老摸我!”
太平噗嗤道:“我的傻花奴……”便笑得上不来气,她原叮咛了那女孩陪陪薛崇简就好,不必过早行房,却不料她竟比自己还急。薛崇简一抬眼正对上武攸暨衣衫凌乱,一张通红面孔几乎褪成了青色,嘴角几番抽搐,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忽然计上心来,顺势拱进母亲怀中,蹭进被子中道:“那个床被旁人睡过,我不要了,我今晚要和阿母睡。”
太平原先只盼儿子快些懂事,到了此事,又觉他这般懵懵懂懂缩在自己怀中可爱之极,轻拍拍他笑道:“那死妮子,如此轻佻,阿母明日教训她。”
武攸暨抑郁几死,薛崇简虽然顽皮,却是极聪明的孩子,万万料不到他在此事上如此不开窍。他也不敢多说,默默穿上衣裳下床,临去时却忽然望见薛崇简在太平怀中冲他眨眼,满脸得意的诡谲神色,心中便是一颤。
过了一日太平便听说薛崇简的“姐姐摸我”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薛崇简进宫时,武延秀、武崇训见到他就怪声怪气道:“阿母,姐姐摸我!”薛崇简大是恼怒,同他们打了一架,回来跟太平嚷嚷,说必是武攸暨在外说了他的坏话。太平召来武攸暨一问,才知他下朝时跟武承嗣说过,却不料被魏王妃传播得人尽皆知,太平训斥了武攸暨几句,薛崇简却无论如何不肯在神都呆了,让太平带他去避暑离宫玩耍。
太平为了安慰儿子,让宫人们预备了一下,便带着儿子女儿与寿春郡王李成器、衡阳郡王李成义、巴陵郡王李隆范提早前往三阳宫。最小的李隆业刚刚出完花,虽已大安,还需静养,太平调了三十名自己府上的宫女医官前去伺候;李隆基是自己不肯来,太平也都随他。
自太祖以来,皇室在关中修建多处行宫别苑,夏日有避暑的凉宫,冬日有取暖的温泉,馆阁殿宇弥山跨谷,星罗棋布于长安洛阳周围。这些宫室禁苑本只供皇帝使用,臣子受赐一游已属于殊荣,只是太平公主历来荣宠无比,每年冬夏,母亲的各处离宫皆随她游玩。她数年前在连昌宫早产,从此后不愿再履足其地,今年避暑选的是新修的三阳宫。
三阳宫距离洛阳宫一百六十多里,背靠嵩山傍依石淙水畔。照魏王的设计,这座离宫完工后将绵延二十里,现在多处宫苑已经建好,太平公主去这里避暑,也有替母亲巡视的意思。
他们一行刚一进万安县地面,便看见二三百官军肃立迎候,为首的一人身着绿袍、佩银带,快步趋行上来拜倒道:“臣万安县令张林叩见公主、诸位郡王殿下!臣昨晚接到魏王手书,得知公主凤驾将临,即在此拜迎。”太平公主揭开车上的珠帘笑道:“若是魏王不写信,你就不来接我了?”那县令吓得浑身一哆嗦,忙道:“臣不敢!”太平公主懒得理他,放下帘子道:“走吧!”
那县令连忙上马在前带路,行了半个时辰便道嵩山脚下,虽外间已到炎景流金时,山中却是微风徐动,树色含凉,苍松翠竹郁郁葱葱,一扫蒸闷之气。薛崇简喜道:“这个地方好。”那县令忙笑道:“此处最妙在一路皆有水,石淙河越山而来,环抱宫苑,正是盘龙回旋的大吉之势。臣听得魏王说,诸位郡王与公子皆尚风雅,此暮春初夏之际,正好学古人曲水流觞呢!”
山路不便行车,太平下车换了步辇,那县令忙也下马,太平笑道:“贵县也骑马便是。”那县令小心地捧起太平逶迤泻地的长长帔帛,笑道:“山路崎岖,臣该当为公主扶稳了辇头。”又吩咐了官军替李成器他们牵马。太平一路走一路观望,数十里的宫苑冠山抗殿,跨水架楹,栋宇胶葛,台榭参差,壮丽中不失淡雅。更妙在山中树木亭亭如盖,遮蔽日光,傍晚之时便一片晦冥,树上挂起一盏盏精巧莲花灯,点点灯光一路蜿蜒上山。
太平不禁夸奖道:“这灯做得有巧思。”那县令一边躬身塌背为太平执辇,一边小心翼翼笑道:“魏王交待了,公主喜爱芙蓉花,只是这个时辰新藕未结,臣连夜让三百匠人做了千盏莲灯,得入公主法眼,是臣三生之幸。”太平听他不断提及魏王,料来他督工这一年来得了武承嗣不少好处,淡淡道:“这宫苑是给至尊修的,不是给魏王修的。贵县做的是我大周的官,不是魏王的官。”那县令被吓得一个激灵,也不顾是山路上,扑通就跪下叩头道:“臣……臣绝无对至尊不敬之意!”太平微微一笑,也不理他,李成器等人的马蹄从那县令身边经过,他兀自叩头不止。
进了寝宫,太平让人准备汤池沐浴,贴身女官服侍她拆了发髻,她望着镜子沉思片刻,道:“给上官赞徳写信,让她寻万安县一个错处,开发了此人,莫对宅家说是我的意思。”那女官轻轻将一只金簪放下,应道:“是。”
薛崇简满心想和表哥玩水,要与李成器共用一个汤室,两人换了浴袍,携手进入汤室,薛崇简却见一池热气腾腾微波荡漾的香汤,被中间一座云母屏风分做楚河汉界,不由愣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