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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Q8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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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派是稳健派,在反对资本主义体制这一点上,和武斗派有共通之处,但同政治保持距离,以在自然中过自给自足的共同生活为理想。就人数而言,稳健派在农场内占多数。武斗派与稳健派水火不容。平时从事田间劳动时,由于大家目的一致,并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但要在公社的整体运营方针上做出某些决定时,双方意见总是针锋相对,常常找不到妥协的余地,这时就会激烈地大声争论。长此以往,公社的分裂只是时间问题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接受中间立场的余地越来越狭窄,最终深田也被逼到不得不在两者间做出抉择的地步。这时,他也大致悟出了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日本发动革命的余地和机会都不存在。况且他本来设想的,只是作为可能性的革命,进一步说就是作为比喻、作为假设的革命。他相信这样一种反体制的、破坏性的意志的启用,对一个健全的社会来说必不可缺,就像健全的调味料。但他率领的学生要求的,却是真正的流血革命。深田当然也有责任,他趁势发出令人热血沸腾的言论,把这种不着边际的神话灌输进了学生的大脑。他从来不会告诉他们,说这不过是加了引号的革命。他为人诚实,思维也敏捷,作为学者自然非常优秀,但可惜的是,因为过于能说会道,常常有陶醉于自己的话语的倾向,可以看出他身上还有缺乏深层的内省与证实之处。

就这样,“先驱”公社两派分离。稳健派以“先驱”的名字继续留在最初的村落里,武斗派则移居五公里外的另一个荒村,把那里当作革命运动的根据地。深田一家和其他有家眷的人一样,留在了“先驱”。这大致是一次友好的分手,分离之后重新开始的新公社所需的启动资金,又是深田不知从哪儿筹来的。分离后,两个农场仍然维持了表面上的合作关系,有必要的物资交换,产品出于经济理由也利用了同一条流通渠道。两个小小的共同体想继续生存下去,就有互相帮助的必要。

但“先驱”和分离出去的公社之间的人员往来,不久就在实际上中断了,因为他们追求的目标实在相差太远。只是深田和他从前带来的激进学生在分离后仍然继续交流。深田深感对他们负有责任。他们本来都是由他组织起来、带到这山梨县深山来的,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就随便将他们弃之不顾。而且分离出去的公社,也需要由他控制的秘密资金来源。

“可以说深田处于一种分裂状态。”老师说,“他在心底已经不再相信革命的可能性和浪漫性。但是,他又不能对它全面否定。否定革命,就意味着否定他迄今为止的整个人生,等于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错了。这,他做不到。他的自尊心太强,不允许他这样做。另外他还担心一旦自己抽身,可能在学生中引发混乱。在这一阶段,深田在某种程度上还拥有控制学生的力量。

“于是,他过着在‘先驱’和分离派公社之间往来的生活。深田担任‘先驱’的领袖,同时又承担了武斗派公社的顾问工作。就是说,一个已经从心底不再相信革命的人,却还要继续向人们宣传革命理论。分离派公社成员一边务农,一边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和

思想教育,而且在政治上完全背离了深田的原意,变得越来越激进。这个公社实行彻底的秘密主义,根本不允许外部人士进入。治安警察把主张武装革命的他们列为要注意的团体,置于疏松的监视之下。”

老师再一次凝望着膝部,然后抬起脸。

“‘先驱’的分裂,是在一九七六年。绘里逃离‘先驱’来到我家,是在第二年。并且从那时起,分离派公社开始有了新名字——‘黎明’。”

天吾抬起脸,眯起眼睛。“请等一下。”他说。黎明。这个名字显然也听过,但记忆不知为何异常模糊,无法把握。他伸手可及的,仅仅是几个看似事实的东西含糊的片段。“这个‘黎明’不久前是不是闹出过什么重大事端?”

“正是。”戎野先生答道,然后用前所未有的严肃眼光看着天吾,“正是,就是在本栖湖附近的深山里和警察部队展开枪战的那个有名的‘黎明’啊。”

枪战。天吾心里念道。这件事听人说过,是个重大事件。但不知为何却想不起详情。事情的前后顺序乱作一团。拼命地想回忆,整个身体就像被人狠狠地拧成麻花,上半身和下半身被朝着相反的方向扭绞,脑袋深处钝钝地发痛,四周的空气急速地变得稀薄。就像钻入了水中一样,声音听上去含混不清。“发作”即将袭来。

“你怎么啦?”老师担心地问。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天吾摇摇头,然后挤出了声音:“不要紧。马上就会好的。”

第11章 青豆·肉体才是人的神殿

像青豆这样熟知如何踢中睾丸的人,怕是屈指可数。她每天刻意钻研踢蹬的招数,坚持实地训练。想踢中睾丸,最重要的是排除犹豫的情绪。对准对方最薄弱的环节,无情而猛烈地进行闪电式攻击。就像希特勒无视荷兰和比利时的中立国宣言对其狂加蹂躏,突破马其诺防线的弱点,轻易攻陷法国一样。不能犹豫,瞬间的犹豫都会致命。

一般来说,女性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想击倒高大强壮的男人,大概除此以外别无他法。这是青豆从不动摇的信念。肉体上这个部分,是男人这种生物拥有的——或悬吊的——最大的弱点。而且在许多场合,这里并未得到有效的防御。没有理由不利用这个有利条件。

睾丸被猛踢后,究竟会有怎样的痛感?作为女性,青豆当然无法具体理解,也无从推测。但那好像相当痛,从被踢一方的反应和表情大概可以想象出来。不论怎样健壮强悍的男人,似乎也忍受不了那种痛苦。而且好像还伴随着自尊心的大幅度丧失。

“那是一种让你觉得世界马上就要毁灭的疼痛。没有更恰当的比喻了。和一般的疼痛完全不一样。”一位男子应青豆的要求,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这样回答。

青豆仔细思考了一通这个比喻。世界毁灭?

“反过来说,世界马上就要毁灭的感觉,就像睾丸被人狠狠踢了一脚那样吗?”青豆问。

“世界的毁灭我还没有体验过,没有办法准确地回答。不过也许就是那种感觉。”那位男子说着,眼神漠然地瞪着空中,“其中只有深深的无助感。阴暗、苦闷,无可救药。”

青豆后来偶然在电视的深夜节目中看了电影《在海滨》。这是拍摄于一九六○年前后的美国片。美国与苏联爆发了全面战争,大量的核导弹像成群的飞鱼一般,在大陆间飞来飞去,地球顷刻间便遭毁灭,在世界上大多数地方,人类死绝,但由于风向的关系,也许是其他原因,只有位于南半球的澳大利亚,放射性尘埃还未抵达,不过这死亡之灰的到来只是时间问题。人类的灭绝已然无可避免。苟延残喘的人们在这片土地上,束手无策地等待注定到来的末日。众人按照自己的方式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就是这样一个故事。一部无可救药的阴暗电影。(尽管如此,其实人人都在心底期盼着世界末日的到来。青豆看着电影,更加坚定了这样的信念。)

总之,深更半夜独自看着这部电影,青豆推测:“睾丸被人猛踢,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啊。”大概明白了。

青豆从体育大学毕业后,有四年之久在一家生产运动饮料和健康食品的公司工作,并作为这家公司女子垒球部的核心选手(主力投手兼四号击球手)而大显身手。球队曾获得差强人意的战绩,几度进入全国大赛的八强。但在大冢环死后的第二个月,青豆提交了退职报告,给自己的垒球选手生涯画上了终止符。因为她再也没有心情继续垒球竞技,生活也彻底地改变。经过大学学长的介绍,在广尾的一家体育俱乐部当了教练。

在体育俱乐部里,青豆主要负责肌肉训练班和武术班的课。这是一家入会费和会费都很昂贵的著名高级俱乐部,会员中名人很多。她开设了几个女性防身术训练班。这是青豆最拿手的领域。模仿彪形大汉的模样做了几只帆布假人,在胯间缝上只黑色工作手套算是睾丸,让女会员们彻底练习踢那里。为了让效果逼真,还在工作手套里塞了两只壁球。对准它迅猛地、无情地反复练习踢蹬。许多女会员很喜欢这个训练,技艺也显著提高。但也有一些人看到这光景就频频皱眉(当然多是男会员):“那么做未免太过分了吧?”便向俱乐部上层投诉。结果,青豆被经理喊去,接到指示,要她停办踢睾丸训练班。

“可是不踢睾丸的话,女性想抵御男性的攻击保护自己,事实上是不可能的。”青豆对俱乐部经理极力说明自己的观点,“大多数男性体格比女性高大,力量也强得多。迅速攻击睾丸对女性来说是唯一的取胜机会。毛泽东也说过:找准敌人的弱点,集中优势兵力先发制人,这是游击队战胜正规军的唯一法宝。”

“你也知道,咱们可是东京屈指可数的高级体育俱乐部。”经理一脸困惑的表情,说,“会员大多数是社会名流。不论在什么场合,都必须维护我们的品位。形象至关重要。一群妙龄女子聚集在一起,一面怪叫一面狠踢假人的胯问,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这种训练都未免欠缺品位。申请入会的人前来参观,偶然看见了你们班的训练,便取消入会计划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不管毛泽东是怎么说的,或者成吉思汗是怎么说的,这种光景给许多男性

带来了不安、焦躁和不快。”

给男性会员带来不安、焦躁和不快,青豆没有感到丝毫的愧疚。和遭受强暴造成的疼痛相比,这种不快微不足道。但上司的指示不能违抗。青豆主办的防身术训练班不得不大大降低攻击强度,假人的使用也遭到禁止。于是训练内容变成了不痛不痒、流于形式的东西。青豆自然觉得无趣,会员中也有人表示不满,但自己受雇于人终究无可奈何。

按照青豆的说法,当男人凭借蛮力步步紧逼过来时,如果不能有效地踢他的睾丸,就几乎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反手揪住扑上来的人的手臂,一把扭到背后将其制伏之类的高招,在实战中根本别指望能克敌制胜。现实和电影不同。与其去尝试这种招数,还不如什么也别做撒腿就逃更现实。

总之,青豆精通十几种攻击睾丸的方法。还让学弟带上护具实验过。“青豆学姐的踢法,就算带着护具也疼得要命。您就饶了我吧。”他们叫苦不迭。如果需要,她会毫不犹豫地把这洗练的技艺派上用场。要是有哪个蠢货想打我的主意,就让他好好地体验体验世界末日。她下了决心。让他好好见识见识天国的到来,直接送他去南半球,让他跟着袋鼠和小袋鼠们,劈头盖脸地浑身撒满死亡之灰。

一面默默想着天国的到来,青豆一面坐在吧台前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姆·柯林斯鸡尾酒。她假装正在等人,不时看看手表,其实谁也不会来。她不过是在店里的来客中寻找合适的男人。手表已经过了八点半。她在CK的黑褐色西装上衣下,穿了件淡蓝色衬衣,下穿藏青色迷你裙。今天没带特制冰锥。它在衣橱的抽屉中,裹在毛巾里和平地休息。

这家酒吧位于六本木,是家有名的单身酒吧。因为有许多独身男子前来寻找独身女子——反之亦然——而闻名。外国人也很多。内部装潢模仿海明威当年在巴哈马一带待过的小酒吧,墙上装饰着旗鱼,天花板上吊着渔网。还挂着许多人们钓上大鱼的纪念照。也有海明威的肖像画。快活的海明威老爹。这位作家晚年为酒精中毒苦恼而开猎枪自杀一事,来这里的人似乎并不介意。

这天晚上有几个男人过来搭讪,青豆都看不上眼。一对一看就是花花公子的大学生走来邀请她,她嫌麻烦,连理都没理。对另一个目光不善的三十来岁的白领,她则说“我在这里等人”,冷淡地拒绝。年轻男子大多不合青豆的口味。他们咄咄逼人,自信十足,却话题贫乏,谈吐无味。而且在床上犹如饿虎扑食,根本不懂性爱的真正乐趣。稍有点倦意、头发最好有点稀薄的中年男子,才是她的偏爱。还得不猥琐、感觉清爽。头形也得好看才行。但这样的男人不容易找到,必须有个妥协的空间。

青豆环顾店内,无声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世上怎么也找不到“适当的男人”?她想到了肖恩·康纳利。仅仅是浮想起他的头形,身躯深处就钝钝地发痛。如果肖恩·康纳利在这里忽然现身,我不管做什么,都得把他弄到手。但不用说,肖恩·康纳利不可能在六本木的冒牌巴哈马单身酒吧里露面。

安置在店内墙上的大型电视屏幕上,流淌出皇后乐队的影像。青豆不太喜欢皇后乐队的音乐,尽量不让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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