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寂之天风-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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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嬷嬷停了笑道:“王爷放心,自打接到王爷从南边动身的消息,陛下就派人修葺这里,一切事物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管住下便是。”
天市和摄政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河边拔黼那一幕。
摄政王但笑不语,“走,看看后面去。我也没见过呢。”
冯嬷嬷识趣,连忙走到两人前面:“我带路,王爷,纪姑娘,请随我来。”
国朝对东宫的规模有定例。七进七院十三宫,比皇宫规格要小一级,却也只是比皇宫小些,比起其他的宅邸却是不可同日而语。就连规模阔大的摄政王府,也不见得比明夷堂大多少。
天市跟着摄政王蜿蜒地穿过花园,绕过假山,沿着一曲碧溪一路而行,越走越是惊讶。“你有这么好的宅子,怎么之前没想到,还说要租宅子住?”
摄政王苦笑了一下:“这里……我很久没来过了。”
又默默地行了一段路,他才问道:“知道为什么将这里改作明夷堂吗?”不等天市回答,便自己徐徐地解释道:“明夷,取自易经第三十六卦。明入地中,‘明夷’。内文明而外柔顺,以蒙大难,文王以之。‘利艰贞’,晦其明也,内难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
易经艰涩,天市要仔细想想,才能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夷为伤。以蒙大难,利艰贞……这可不是好卦呀。”
“这是当年我兵败流落在外三年后重回京城,父皇还将东宫给我,却改了明夷二字以示警戒。那时璇玑刚刚生了长风,我已经是父皇的弃子,他的意思,是让我在这里反省悔过。君子用晦而明。”
天市已经听明白了。当年大散关遇伏,齐王不知下落有三年时间,待他再回来,京城之中,朝堂之上早已经变了模样。当年的齐王妃莫名成了他弟弟的母亲,东宫中的属官也自然早已散去。皇帝有了别的儿子,他已经毫无价值。那时怎样悲绝孤独苦闷的日子啊,天市心中恻然,紧紧握了握他的手。
摄政王恍惚回神,冲她温和地笑了笑:“没多久父皇龙驭宾天,我这才得以脱身。当日离开时从没想过,这明夷堂还有机会再回来。”
天市没来由地心里一沉,停住脚步。“要不,咱们还是去你的王府吧,这儿太不吉利了。”
摄政王愣了一下,不禁大笑起来。
天市怫然不乐,“你笑什么?这话很可笑吗?”
他搂着她的腰,抱了抱,笑道:“天市,跟你在一起,我在哪儿都高兴。跟你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吉利的。”
一路北归,他越来越不掩饰和她在一起的心情。天市心中自是极端喜悦,却又每每在喜悦之外隐隐有些不安。然而这样的话听在耳中,登时间也顾不得别的了,只能甜甜蜜蜜地笑着由他搂进怀里。
夜里便安置在明夷堂后院的主殿无咎宫内。
这里本是东宫供太子起居的宫殿,当年益阳获赐东宫却无太子之名,名不正言不顺,并未在这里居住。及到改名明夷堂后,更是以戴罪之身偏居一隅,寸步不曾踏足正院。直到这一次带着天市住进来,才堂而皇之入主正殿。天市知道,这其实也是做出一种姿态给小皇帝看。她心中讶异,不明白这两人之间到底在较什么劲,但也知道小皇帝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刚安顿下来没几天,小皇帝便来了。
那日摄政王一早出去见人——他仍是摄政王,自回到京城后,各类政务就没有停过。当日康先生去过苍山之后,天市才得知原来即便不在京城里,朝中大事也都每日由八百里加急送至南边,由他批示过之后再送反京城。这人即使是在疗伤养病,与天市卿卿我我的时候,也没有一刻忘了国事。
康先生则留在京城任职门下平章事,主要就是接应摄政王在朝中的一些事务。
天市百无聊赖,起来吃过饭便带着蝶舞收拾衣物。也许是从小习惯了各处奔波,她从不备太多衣物。自住进明夷堂后,摄政王便着人四处采买,又找了几个京城名声响亮的裁缝,为她陆陆续续备了几十身衣裳。有常服,也有礼服,最关键是他还找了内廷针工局管事的人来为天市量体,说是要做嫁衣。
天市从未被人如此宠溺过,又是新鲜又是感动,便表现出很大的热情。摄政王见她喜(…提供下载)欢,更加将首饰玩物衣料荷包扇子之类源源不断地送给她。天市起初尚有兴趣,如此折腾了两天便不耐烦起来。于是趁着这日摄政王不在,招呼蝶舞带了两个小丫头一起,把这些东西都分门别类地装箱收好,自己只留了几件颜色款式都新鲜的常服随时换洗。
无咎宫是宫殿形制,面积阔大宽广,并无隔断。从正门进来,东西各有二十丈宽,本意是用屏风隔开的。但摄政王嫌啰嗦,索性全都撤了,只余下东边一张八步大床,和一进门的一块石屏。无咎宫宽深,阳光透过窗楞,也只能照亮一半。天市不喜(…提供下载)欢这种晦明不定的感觉,吩咐冯嬷嬷留下的一个叫泽惠的小内侍将门窗都打开,半天却没见动静,便转头问:“怎么了,说了半日还不动?”
这才发现身边早已经跪满了一地的人。
天市愕然,不明所以。见大门敞开着,屋外似乎有人,便出去看,果然见小皇帝背朝着门负手站在外面的台阶上,眺望着远处一墙之隔外的朱雀宫高高的屋顶。
天市在他脚边跪下:“陛下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小皇帝见她这样倒是一愣,隐隐有些不悦,淡淡说了声:“起来吧。”便自己拔脚进了屋。
屋里几乎是空的,小皇帝皱眉看了看,走到大床边上,小心绕过满地满床的衣物坐下。他接过蝶舞奉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放在床沿上,再望向天市的时候,带上了一些戏谑的讥讽:“怎么了,没想到我会来?”
天市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众人都下去,亲自过去将堆在床边脚踏上的衣物搬开,在小皇帝的身边坐下。“怎么会没想到呢,倒是奇(…提供下载…)怪你过了这么些天才来。”
“因为我生气啊。”没有了外人,小皇帝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喜(…提供下载)欢拽着天市的衣服耍赖的孩子。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天市看了片刻,突然叹口气,抱住她的腰,将额头抵在天市的肩膀上:“看来你真的要做他的王妃了?”
天市挣扎不开,只能尽力推拒:“陛下……”
小皇帝苦笑:“你终究,还是不能等到我长大。老天爷真不公平!他比你大十五岁,你比我大八岁。明明咱们俩才更亲近。他不要你,是我陪着你那么多年。他心里只有我母后,你心里却只有他。天市,你也太不公平了。”
天市一直以为小皇帝对自己只是孩子的独占欲,尽管他口中从来没断过一些男女情事的话,在天市听来,也只是他口无遮拦童言无忌。直到此时才赫然发现,他竟然是有了真心的。一时间觉得心头酸楚不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他。
肩头渐渐沁上了温热的感觉,天市心中一动,伸手抹去,果然在他脸上摸到湿意。这是自太后薨逝以后,第一次见他哭,天市的话在舌尖百转千回地徘徊了半天,终于还是强笑道:“都不是小孩子了,还哭鼻子。”
小皇帝赶紧使劲儿抹脸,掩饰地:“谁,谁哭了。朕是会哭鼻子的人吗?”
他转过来,看着天市若无其事地一笑。
那一瞬间,光线从外面透进来,落在他的额头,鼻尖,脸颊。初长成的少年,眉目神态无比地像一个人。天市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涌上来。眼前的少年,就像是她错失的过往,穿透了时光,重现在她的眼前。
看见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爱那个人,以至于任何和他有关的人和事,都能令她动容。
天市走过去,紧紧拥抱住少年,抑制住自己流泪的冲动,在他耳边轻笑:“陛下,我真的很想你。”
小皇帝先是一怔,回过神来,也紧紧抱住她。就像过去在很多个他从噩梦中哭醒的夜里一样,他们彼此紧紧相拥,相依为命。
摄政王见过人后回来,远远地就看见无咎宫外站满了侍卫,他心中明白,是小皇帝来了。
来到门口,有人上来阻拦:“王爷,陛下的谕旨,任何人不得进去。”
他一怔,仔细瞧瞧这侍卫,果然是熟人。“赵大新,是你?”却是当日在斩杀纪煌一战中倒戈的老兵赵大新。摄政王看了一眼他的服色,点头道:“高升了,恭喜呀。”
赵大新本就是他的旧部,几经流转,如今成了小皇帝的侍卫长。听他如此说,面色一红,语气放软:“陛下在里面与天市姑娘说话。刚才把底下人都轰出来了。王爷,您还是……”
摄政王想了想,也知道没有办法,苦笑着摇头,只得转身又往前面书房去了。
四十三 劝谏
摄政王自有幕僚。往日都在摄政王府中聚集办公,自他还京后又都跟着转移到了明夷堂。好在此处是他早年的幕府所在,也不算生疏,其中颇有几个从一开始就追随的舍人都尉,更是熟门熟路地还回原处办公。而前书房就成了聚集议事的地方。
此时正有几个幕僚围着康先生说话,见摄政王进来,纷纷起身迎接。
见康先生也在,摄政王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点了点头笑道:“我被陛下拦在了无咎宫外面,只好到这儿来,果然康大人在这里。”他自苍山一别,便对康先生改口叫康大人了。
众人识趣,知道他二人有话说,闲聊了几句便纷纷告辞。
康先生笑道:“王爷这一来,倒把这帮老朋友们给吓走了。”
摄政王好笑,选在靠门口近的一张椅子坐下,没好气地说:“是我吓走的吗?分明是你康大人登门,他们才回避的好不好。”
康先生和他素来熟不拘礼,微微一颔首,在摄政王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那日拔黼之后,陛下一直不豫,我怕他这次来会找你麻烦。”
摄政王送往唇边的茶杯稍微顿了一下,不动声色。
康先生继续道:“这些日一直想找机会来见王爷,却被陛下留在禁中誊抄太祖时的军报,每日三四个时辰,各种借口阻拦,不让我出宫。想来是怕我来见王爷。”
“他有这顾忌也不是没道理。”摄政王把茶碗放下,淡淡地说:“毕竟你是从我身边去的。他并不知道你跟太后的渊源。”
康先生长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人人都知道康先生是摄政王的人,却不知道他的第一个主人是太后璇玑。自剿灭纪氏后,摄政王便将康先生留在了朝中,当日的旧债已还,其中无可昭告的隐秘却纠缠着不愿意自此湮灭。
康先生走到门外去看了看,见左近再无旁人,这才回来凑到摄政王的耳边低声道:“王爷最好留意一下身边人。”
摄政王没有任何反应,眼睛落在覆着膝盖的袍服,似乎对上面绣的祥云纹路十分感兴趣,眼睛都不眨一下。
康先生见不到回应,只得继续说:“这几个月,陛下已经将内廷侍卫的头领全部撤换了一轮。王爷不在这段日子,那边府上陛下常常遣人去照应,得知冯嬷嬷当年服侍过太后,又将冯嬷嬷也招进宫中抚慰。我担心……”
摄政王淡淡笑了一下,“小孩子,对母亲有所孺慕也是对的。不然就太没良心了。”
康先生见他如此,反倒不好说什么,嗫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碗润了润。
摄政王却问起:“这几年你在陛下身边观察,有何想法?”似乎是知道这个问题康先生不好答,又笑道:“我知道你不过是个外臣,有些事儿你肯定也不清楚。但当日既然是你救了他,他对你必然另眼相待。这也是我把你留在他身边的原因。长风那孩子什么样子我也知道,这话只在你我两人间,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康先生听了这话略微安心些,想了想道:“以前我也将陛下当个孩子。但是自从那日之后,便再不敢作此想法了。”
摄政王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那一日,剿杀纪煌的那一日。
摄政王益阳重伤昏厥,高楼中只剩下小皇帝和几名敌友难分的苍玉侍卫。更多纪家私兵正源源不绝赶来将高楼重重围困,情势危若累卵。当康先生终于率援兵赶到冲散私兵上楼时,只看见小皇帝挽着长弓,与众护卫一起将浑身是血的摄政王护在中间。
康先生至今犹记得那一刻见到小皇帝时心中的震撼。他满面血污,看不出面色如何。衣冠凌乱,挽着弓的手臂筛糠一样颤抖着,明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却仍然咬牙强撑。见到援兵上来,丝毫也不懈怠,戒备地盯着来人,直到康先生将摄政王的信令奉上,才喝命那几个穿着苍玉绿袍的侍卫将摄政王护送到楼下去。
那时的他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