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尘音-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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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么说？”青葵平静地抬眼对我一瞥，手中的笔仍不停，用端庄沉稳的字体批注着，“我好好的呀。”
我伸过手就去探她的额头，她一缩，但没有躲开。
“你没发烧啊……”我的语气一定是怪怪的。
“你摁到我的眼睛了！”青葵一边抗议一边揉眼，“我干嘛要发烧？尘音你才发烧了！”
“发烧的绝对不是我！”我怪叫，“我问你，督道怎么会有公文要批的？”
“这不是督道的公文，我只是在帮笠光导师而已，好让他得空去忙别的事情！”
我讶异，“笠光把大渡导的工作交给你？这些是什么东西？”
“一小部分工作报告，我主要就是加个法术上去，看里面有没有异常之处，若显示没有，就放这边送还给他。”青葵指了指右手边的一摞纸。“很简单啦，只是一边写字还要一边维持法术，容易疲劳罢了……”
我还是没搞清楚，“为什么你会帮他做？”
“嗯？”青葵稍稍有点不耐烦，“我们既是师徒，又是同事啊！我没有本职要做的话，督道帮大渡导做一点事情很正常的嘛，若算我是他的弟子，弟子为师傅做事不是天经地义？”
——哎……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经青葵说出来，总是觉得怪异非 常（炫…书…网）！
“呃……青葵，你督道最近很空闲？”
青葵瞪着我喊起来，“才怪！你怎么有这种错觉？”
“你不空闲却有时间帮别人做事？”
“……不是。”青葵明显企图绕开话题，“我的工作怎么会有做完的时候……不是到什么偏远的地方复活亡者，就是去巡逻巡视……唉，我根本不适合这样跑来跑去的工作，但是却只能这样东奔西跑……上面认为我需要懂得多一点，没办法啦。”青葵指了指她面前的东西。
忽然我们身后传来异响，青葵连忙跑过去，对着那面两个墙角有渡鸦雕像的墙，望着墙里显现出来的人影，“笠光老师，什么事？”
笠光将一个纸卷透过画面抛给青葵，“王有任务给你，他让我跟你一起去，这是芸绛渡导送来的情况交代书——这个渡导挺认真的——王让你知道之后传信给他，他在办公室等你答复。”
青葵接过纸卷，有点不情愿地，“是。”
“小青，你别那个表情，王说若是需要两道以上的血祭，那个人就由我接引回来，你不用做——你这些先放一下，快点过泠宅来找我。”笠光指了指青葵身后桌子上的东西，随后不等青葵答应，便消失了身影。
青葵一边坐回桌前展开纸卷，一边嘟嘟哝哝：“‘王在等我答复’？他几时变得这么有礼貌？命令就是命令，还‘等我答复’？我难道是可以不去么？”青葵阅读着纸上的内容，“……我从九点多来这里，本打算十一点前就回去的，现在估计又不可能了……”
“等我答复？我要怎么答复……”青葵挠挠头，阅毕，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椰子大小看上去很沉的蟾蜍木雕。她将木雕摆在自己面前，然后将手放在蟾蜍背上。
蟾蜍的样子似乎开始变模糊了，青葵按着木雕沉声道：“冥王在上。令传督道语：青葵知悉。”
下界。
最近，我隐隐约约觉得工作好像少了那么一点点，师兄师姐们出任务的频率也没有那么高了，我问了问霜钟，他就回答我三个字：“中秋节。”
我又去问甘佩师姐，结果她也说了句，“快到中秋了呗。”然后就像是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似的。我缠着甘佩非要问个明白，结果她盯着我，像是觉得我很迟钝，“你自己想嘛，这个是下界 ‘不可言传’的！”
我自己呆了半天，忽然明白了那么一点点，是不是中秋，所以应该合家团聚？
现世。
傍晚。
我站在青葵的宿舍门口，敲了敲她的门，然后说：“青葵，是我！”
青葵大概会在吧，既然她不在下界，那还能去哪儿？
果然，我听见青葵在里面：“尘吗？进来吧！”
我拧了拧门锁，“青葵，你锁了门！”
“你不会直接穿过来呀？你是亡灵！别那个样子。”
哎，该死，我总是忘记，在霜钟他们那儿也没少被取笑。调整好情绪径直穿门而过后，我走到青葵旁边。她正在吃方便面，而且吃得飞快，不等我问，她就说：“我这几天找了份临时工，待会儿马上要去。”
“别老吃泡面，没营养！”
“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跟我强调泡面不好吧？！”青葵不想理我，“我上完班会正经去吃晚饭的！”
“呃，当然不——青葵，你说你晚上要上班？那几点下班？”
“每天不同，今天是十一点半。”
“晚上十一点半？那你那还叫晚饭吗！”
青葵把泡面盒子往桌上一顿，斜我一眼，跳起来麻利地收拾起东西，不跟我耗，“别管了！快说你要干啥，不说我就走了！”
我慌忙地跟着她在房间里乱走，迟疑极了，“青葵，你有时间……有时间的话……能不能、能不能……”我跟着她进了浴室，看着她把水泼在脸上洗脸，“……帮我去看看我爸？”
“什——”青葵一下子抬起头来看我，满脸是水，眼神表明了她以为自己听错。大概是从我的表情看出她没错，她又继续埋下头洗，“噢，好的。”
呃？你就这样答应了？我原本还想好了，如果你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去，我要怎么回答呢！
“你是让我旁观，还是要我去看望他？”青葵抓过毛巾随便擦擦脸，又把毛巾往原处一搭，出了浴室。
“……旁观、旁观就好了！”我急忙回答，她这问题我还没考虑过呢！
“不过尘音，你要给我几天时间。” 青葵走到宿舍门口开始换鞋。“还有，你妈我可不帮你看啊！”
这我知道，青葵不喜 欢＇炫。书。网＇见家人，我怎么会让她去看她妈……我妈呢？
青葵居然就这样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我犹豫了好几天才下定决心要问的事情……
……预想中的难堪景况一概没有发生。
下界。
中秋日。
霜钟似乎有事要和霜华一起去做，叫我跟着甘佩出任务。任务完成后，甘佩在左桥右桥旁边解了一条木船，和我一起驾船驶向最靠近霜钟家的一段河。
就要驶近一处地方。如果我们要去肃宅或泠宅，通常就是在那里上岸。这时，我竟远远地看见青葵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子在河边散步，也是向着下游走去。
我急忙告诉甘佩说我要下船，让她先走。我来到岸上换了一条船，跟在他们身后仔细观察着青葵身边的那人，注意到我看不出他的年龄，也认不出他是谁。
驶近他们的时候，我在船上叫了一声青葵的名字。
他们两个同时转过头来。那个男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我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青葵身上，因为我猛然发现，青葵似乎刚哭过，鼻子眼眶都红红的，那男子好像是在安慰她。
“尘！”青葵叫我，但声音有些飘软，不如平时。
“你先走吧，我也回去了。”那男子说，拍了拍青葵的肩膀，对着我这边挥挥手，似乎是要她上我的船。我把船开过去，叫青葵上来。那男子扶了青葵一把，然后点头作别。我重新偏过船头指向河中央，一边坐在船板上驾船一边分心回头去看那男子。
坐在我身边的青葵忽然对我说：“尘，慢点慢点！”接着回过头，看着那人，喊：“哎，叶翊！”
那人望过来，“什么？”
“晚上你有没有事？到肃宅来一下行吗？”
那人一顿，瞥了我一眼，话里有话道：“晚上我有我们的事，但是我可以七点半左右到肃宅，这样行吗？”
“行！行！”青葵笑了，“一定要来喔！”她向那人远远地摆手，在我身边坐下来。
青葵一直望着河边，似乎在躲我的目光，见她这样，我也不好问她什么，只是没过一会儿，她似乎又掉泪了。
“青葵，青葵？”我试探性地轻轻喊了她一下，她飞快地抹了抹泪，转头看我。我不知所措地碰了碰她的手，她又低下了头。我用一只手控制着船，另一只手握住青葵的手。青葵没有动，我觉得这个兆头比她缩回去要好。
“有……有个执事，出任务时受了重伤，只有转世才能避免魂散……”青葵哽咽着，低声对我解释道。“偏偏在中秋这天……刚才我和叶翊去……去送别了。”
“这么严重？”我不由得说，最近霜钟才跟我讲过这方面的事情。
“破……破解不了……我们……我们那里没人懂那些……”青葵断断续续地说，“尘音，尘音……别再说这个……”
“好好，不说。”我握着她的手，认真驾船。
晚上七点不到，青葵果然来了肃宅，手里还提着两个漂亮的大纸袋子，仔细一看，竟是两盒月饼！青葵看着我的神情，扑哧一笑。
“往年我最讨厌过节了，不过今年还是可以过一过的。”她笑道，“你想问这是哪来的？”
我呆呆地点头。
“我上班的地方给的。”
“什么地方会这么大方地给临时工发这么多？”我狐疑地，“月饼厂？”
“尘音你个傻子！”青葵又大笑，“得了，偏不告诉你！反正不是我买的！——来路有很多啦，而且是正当的哦！”
青葵在客厅里拆包装，我才发现袋子下面有很多还是散装的，我帮着青葵一起整（。3uww。）理月饼，又说：“你带现世的东西回下界，很耗力的！”
“耗力怎么了？我没事的！从潜修到现在我差不多也缓过来了。”青葵白我一眼，“你怎么跟笠光老师越来越像，逮着我就说我……”
七点半，很准时地，白天在河上遇见的那个男子出现在肃宅。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青葵要送他月饼来着，那人也惊讶得笑着合不拢嘴，等他被青葵逼着不准他推辞，带走了好几个月饼，我才发现刚才青葵一直喊着的“叶翊”这个名字，非 常（炫…书…网）耳熟。
——那次青葵加持重伤时，那守着寒冰室的通道，手里拿着黑白光柱的两个人之一！
“他是渡导？”我试着探听。
“反正就是执事啦！”
“那……”我差点就要说出寒冰室那件事，但还是决定不说了。
“怎么了？”青葵问。
“没……好像听过这名字而已。”我怕我这次撒谎又被青葵看出来，但是似乎青葵并不注意。
让我无语的是，青葵拎着一个大袋子，叫我跟她到下界到处跑着向别人送月饼去了！
王、笠光、修篁……每个人收到青葵这礼物的时候都是相似的惊讶和感动，甚至包括一向不苟言笑的笠光，都以拥抱道谢。青葵被笠光抱过之后烧红了脸，胡扯两句就拉着我跑了。我一路上都拿这个来取笑她，弄得最后青葵恼羞成怒，逮住我也不管是不是在路上，就在我身上拼命呵痒……我好不容易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狂笑着求饶成功。
青葵还去了挺多其它人的住处，比如家豪师徒，还有几处我不认识的执事家，按我的理解，这些人都是青葵在下界所在意的人。我再次产生了一种感觉——青葵其实把下界的他们，都看作亲人。
这么想着，我望着她，有说不出的难过。
“抱歉尘音，让你和我一起拎着袋子跑了一大圈！”青葵笑嘻嘻地，“马上就好了，现在我们去思仲家吧！”
“没关系！我很喜 欢＇炫。书。网＇这样！”我急忙说，希望青葵不要看出来我已经红了眼眶。
思仲很高兴，而陌念和倦秋既意外又感动，面对着青葵激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下界没有节日，只有纪念日和偶尔不定期的庆典。下界的人几乎不跟着活着的人庆祝现世的节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怀念曾经在人间过节的时光。相反，同是节日，下界的我们，会想到更多，赋予同样的情景更深的含义。毕竟，我们跨越两界，并再也回不到过去。
青葵和思仲帮大家实体化，然后我们前往现世，坐在刚真正认识青葵那天晚上坐过的草坪上。现在是中秋夜，草坪上比那天热闹，一家家、一对对的人在草坪上铺了报纸，尽情相聚赏月。青葵似乎早有准备，没两下也布置得妥妥当当。
大概从远处看来，我们和他们，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如果不是青葵，我们不会庆祝这个中秋。我们不约而同地，想为她过这个节日……青葵过去不是讨厌过节的么？她自己说的。因为现世没有人会陪她，她在热闹喜庆的人群之中，大概也只是形影相吊，而已。
不知她是用怎样冷淡的目光，睥睨这热烈却不肯让她融入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