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尘音-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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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青葵？”我问。修篁不情不愿地抬头，面容异常地苍老哀怨。她一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表情，老半天等那人的脚步声都完全听不到了，才说：“是。”
　　我站起来丢下书就追，修篁的语速特别快，居然来得及让我听完：“她若是抓狂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不愿告诉我的事
　　青葵在不远处一张桌子的里座，坐得端端正正，悬着手腕拿着一枝粗得像波斯猫尾巴的毛笔，在往一张宣纸上抄着细若蝇头的小字。
　　我站到她背后：“青葵！”
　　“啊呀！！”她手一抖，在纸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墨点，见是我，她刷拉一下把纸一收，像是怕被我看到上面的文字。那纸薄如蝉翼，哪里经得住拉，青葵只一扯便断了。她呆了一瞬，把纸揉成一团往旁边一推，又在对面的空桌极小心地取了一张，铺在面前对着一本不知哪国天书的东西继续抄，同时没好气地白我一眼，不过语气却没有她装出来的那么凶：“干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干吗要用这么粗的笔写这么小的字？”我在旁边坐下来，想传达“和解”的态度。
　　“你坐对面去！”她大叫起来，一不小心又搞烂一张纸，“你坐在这里我没安全感！”
　　我乖乖地换位置：“你在干嘛？”
　　“你没眼睛，不会看？！”她语气很是火爆，“抄书！”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这是在抄书。
　　问题是——
　　“为什么？”
　　“罚抄！”
　　“为啥？！”
　　“不为啥！王高兴！”她不耐烦地吼，“我有花钱请你问那么详细吗？好奇心害死猫！你搞得我都抄不了了！”
　　看她的动作宛如拆炸弹般小心，我不禁觉得很好笑。不过我不敢真笑，赶快说重点：“我还是你的助手哦？”老实说我很害怕听到她说不，不管档案室主人说什么，还是得青葵说什么才算。
　　“哦你个头。行！我知道。请别添乱。”她头都不抬，把“请”字咬得特别重。
　　“你知道？”我傻乎乎地问。
　　“又不是只有你会在进来的时候被卡住。”
　　“哦……”我的脑袋暂时短路了。
　　“靠！”她居然又骂起了粗口，原因是纸被笔尖带破了，“再这样下去抄到明天都抄不完！”
　　“说脏话不好。”我白痴似地说，虽说曾几何时我也是先骂粗口再讲话，实在没什么资格说她。但我就是觉得，她这样的，不应该……
　　头一回，她很难得地笑了，虽然只是个淡得几乎没有的微笑。
　　“那我不说了。”她温顺得令我诧异，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刚才我躲到后面去了，刚才一直是我的魄在主导呢……”
　　我毛骨悚然。和青葵那邪里邪气的魄呆在一起……“你不觉得你有点儿……人格分裂……”
　　“不是，是魂魄分裂。”她说，哀叹一声，又揉了一张纸，看我一眼，说：“别害怕，不管是魂是魄，那都还是我啊！只有偶尔，才会是魄在主导。我要尽量与自己讲和不是？我总不能一辈子同自己过不去吧……”
　　“——我帮你抄吧，我以前练过书法。”
　　“你练的是哪门子的书法，你练过书法还不认识篆书？”她随口说，“谢谢了，若是被王知道我让助手帮我抄，我就没命了。”
　　“他怎么会知道你有助手……”
　　“他知道的。”青葵闷闷地，聚精会神地皱着眉，几乎眯到纸上去了。我被她的话吓得倒抽一口冷气，青葵却像是对王的全知全觉已经习以为常。
　　“你要抄多少？”我转移话题。
　　“不知道。”
　　“他没说吗？”
　　“不是，是我要抄到他说停才能停。”说这话的时候，她无可奈何地平静。
　　“要是他不小心忘记了呢？”我开始乌鸦嘴。
　　“只有他故意不小心。我相信他不会忘，”青葵说，“别咒我。”
　　我有点尴尬地想转移话题。
　　“哦，对了，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厅里的那两个人还在不在？”
　　“哪两个人？”她迷惑地抬头，用清澈的灰色眸子望我。
　　“就是王和一个跪在地上的女的呀！当时气氛好恐怖呀，我看修篁都有点吓到！”
　　青葵想了想，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她看着我笑，“为什么你每次讲的恐怖故事主角都是我呢？呃？”
　　“什么？！”我大吃一惊，“真的是你？！你你你……你没事吧！”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你怎么那个样子呢！
　　“我还好。”她笔不停，这次抄得挺多的了。“修篁吓到？她应该不会吓到吧？她又不是看不懂我们在干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说不定修篁是因为看懂了才吓到的呢？
　　“不可能吧！”我还是怀疑，“若是你的话，你应该看到我和修篁进来的呀！”
　　“是我。”她抬起眼认真地想了想，“我好像是看到你们了吧，不太记得了。”
　　什么叫好像看到？！我急了：“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嘛？！”
　　“我不是说了我还好吗？我骗你有饭吃？”她语速也快了，但并没有生气，“我不记得很正常啊，当时我身处王的法术控制之下嘛。”
　　“为什么你要给他控制啊？！”我急得都快哭了，她居然还在耍我……
　　青葵差点趴到桌子上去了。“呜呜……饶了我吧你啊……那是我的私事，不值得说给你听……你哪天不小心知道了也就罢了，但是你不要指望我会跟你解释……你等会儿就让修篁带你回肃宅，我恐怕没办法跟你一起回去，我怕你会迷路。”
　　“你转移话题……”我抗议。
　　“我认真的。”她说，不再看我，“戢锐。到此为止。”
　　她的声音，有着似于思仲的气魄。
　　我都不敢再提起这件事了。
　　
　　“青葵。”回到修篁身边看了一会那本神奇的档案，我又跑回去烦青葵了。我看到她的面前铺了几张黑纸，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上面写满了字。青葵只是“嗯”了一声。
　　我怕被她盯着我不敢出声，于是赶快说：“我想把名字改掉……你帮我改吧？”
　　“改名字？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改什么名字。”青葵随口嘟哝着。
　　“我……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我心中的感觉。我已不再是现世的人，而在这边，我想从空白开始。“你帮我改就好了啦……”
　　“我？！”她惊讶了，仿佛这时才意识到我说话的重点是“请她改”而不是“要改”。“甭开玩笑了！”
　　“我没有——”
　　“听我说，”她认真地说，注视着我，“我不能。世界上只有三种人可以决定别人的名字，一是父母，二是自己，三是导师或圣人。我哪个都不是，你叫我改，不是故意要叫人笑话我？”
　　今天我们都很小心地避免提到高桥下发生的事，这似乎又有些扯回那上面去了。
　　“你是我师傅呀！”我说，“师傅难道不算导师的么？青葵师傅？”
　　她看着我，无比耐心：“只是名义上，拜托，你我都知道。再说……你叫我一声师傅，我就会对你负责，可是你叫我做这个，我担当不起呀。”
　　担当不起。又有人对我说了“担当不起”。可是我能知道，他们所说的“担当不起”，性质是不一样的。
　　青葵的话，毫无由来地，让我有些感动，以至于一时无法回答。她没有听见我继续说话，就静静地继续抄书。我用手托着脸颊望着她，她端坐着，悬腕而书，牙齿轻轻地咬着舌尖的样子真的很可爱，我偷偷笑了起来。
　　“你把我看得浑身发毛，”她瞟我一眼，微微晃了晃脑袋，“干吗看着我傻笑？！你神经呀？”
　　“没什么。”我很肯定地说。
　　“嗯……你在肃宅，哪个房间都可以随便去，除了映术厅。你要是想睡觉什么的，我的卧室旁边也有空屋——其实如果你想睡在厅里或者院子里，我也没意见——”
　　我想起了什么。“亡灵不是可以不睡觉的吗？”
　　“亡灵不也用不着吃东西么？”她抢白道，“惯性。明白？还有，我平时在现世的时候，是很少回肃宅的，现在我把肃宅托给你了，你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去隔壁那条巷子找思仲或者修篁——陌念暂时跟思仲住在一起——我在现世，帮不到你什么……不过你要是学会了用法术发信，千万不要上课时间发给我。”
　　“青葵！青葵！”我有点慌，“你一下子跟我说那么多……”
　　听上去，就像我以后都得长期独自住在那里……
　　青葵一脸平静，仿佛知道她的话不容我有一点反驳的余地：“这是有必要的，你给我好好记住，我今天供职结束就回去的了——只要王记得让我走。”
　　我叫了起来：“你这　么　快‘炫’‘书’‘网’就要走？你那么急着回那边干什么？”
　　糟糕。这话刚一出口，我就知道我太过分了。但其实我不是我听上去的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不想她那么快走罢了……
　　“‘干什么’？”我觉得她似乎在强忍着冷笑，“我事情多得要命！老大，我得写作业、复习，就快期末考试了，而且我还要打扫宿舍，很久没扫过，差不多要到宿舍老师的忍耐极限了，我还得打零工，给快餐店画广告，还不知道有什么没想起来的呢！”她一提到工作就显得特别暴躁，“我真的不能没事就呆在冥界呀！”
　　……我小小声问：“那你……下一次什么时候来？”
　　她看了看我，微微叹了口气，表情柔和多了。
　　——见鬼哦，我好像又被她看穿了。
　　“星期一晚上吧，宿舍熄灯之后我就来……可是，你大概是见不到我了，我会直接去笠光老师家里受训……”
　　“泠宅不是在肃宅对面？”我瞪大眼睛。
　　“在是在，”青葵居然有点脸红，“可是我不清楚他要教我什么或者叫我干什么，实话跟你说吧……”她看了看四周静默的书架，仿佛怕会有个人突然从中间冒出来，“半夜弄完三四点的我早就迷糊了，困得不得了，而且，而且……”她费劲地咽了口唾沫，“最近一个星期，我都只记得我是怎么进去的，不记得我是怎么出来的……”
　　“呃……”
　　“每次醒来，我都是在宿舍里——我整天睡眠不足——”她吸了吸鼻子，“——除非是要我出临时任务，可是那样我也是直接赶到工作地点，再说，我临时任务也出得不太多……”
　　“……”我真的不知道该对这个忙碌的可怜家伙说什么，趴在桌子上有些无语，“那我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你……”
　　心里承认这样问的确有点丢脸，可是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呆在肃宅里头。
　　她抬起头，“……你要的话，我明天去把作业拿到这里来写好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其实不喜　欢＇炫。书。网＇长时间停留在下界，因为下界的寒气会渐渐蚀去她的生命力，直到她彻底被寒气浸透，体质化为亡灵一般，并奇异地……不老不死。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深深地厌恶这种结局。
　　但是现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不管怎样掩饰，我大概还是在脸上表现出了很高兴的样子。因为青葵看了我一眼笑了，低声咕哝了句：“真是搞不懂你。”
　　
　　　　　　　　　　　　　　　　　　无语
　　下界。
　　冥河边。
　　
　　陌念神情萎靡地蹲在河边玩水，眼睛一直心不在焉地注视着河上茫茫然前行的亡灵。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肩上一拍：“陌念！”
　　他吓了一大跳，差点摔进水里去。
　　他回过头来，表情混杂着意外和惊喜，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你还在这呀！”
　　“是啊，青葵同意我当她的助手了！”我轻轻松松地在他身边蹲下，“你在这里玩水干嘛呀？”
　　“唉！”他眼里浮现出丝微的羡慕，“那很好啊！——我嘛……为什么非得要有理由才能在这里？”
　　“没什么，你怎么了？”他这个样子，就是肯定有事……老天啊保佑我吧……我因为好奇心过重已经惹了不少麻烦了，但是这习惯就是一直改不掉！
　　“今天跟思仲导师出任务，又失败啦……三个人几乎都是他帮我的，而且我几乎看不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唉，真是郁闷，我连工作报告都没法写了。”
　　“思仲呢？”我环顾四周问。
　　“他在工作……他叫我先回来休息。”陌念拍打着水面，又叹了一声。“我都看出来，导师无奈得都已经不想说我什么了……戢锐。”
　　“然后你就在这里玩水？”我拍拍他，“这样不好吧，要是换成我是你，我就回去好好复习一下。”
　　“复习有什么用？”他有点厌烦地说，望着水面沉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