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莲艳酒-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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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天山和武当无仇,不是麽?”
“只要是和重莲有关的人,都该死。更别说是生他这孽种的爹。”
我握紧双拳。
不能说话。如果现在做出什麽行为,只会给林轩凤带来麻烦。
林轩凤微愕:“这人真的是重莲的父亲?”
“你还怕我杀错了不成?”
林轩凤欲言又止,搂住我颈项的手用力了一些。但他还没抓稳,我就一拳打在望植脸上。
望植身材矮小,不禁打,立刻摔倒在地。
“你给我滚!不准再说一句废话,不然我杀了你!”
如果卫流空真的是重莲的父亲,那他进入天山的理由十有八九就是为了保护他。重莲早已习惯人情淡薄,倘或知道有一个父亲一直在默默关心他,而他知道的时候,人已去了……
望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你不说我也会走的。不过林宇凰,做人最好不要做到两面不是人。”
他消失得很快,想必重莲也快出来了。
卫流空的头颅还在剑神陵大门口,随著滚动的石子微微摆动。
“宇凰,我们还是走吧。”
“哦,好。”
我又站了一会,但仍然无法离开。直到看到重莲急急忙忙地冲出来。
他站定在门前时,斜阳碰巧涂红了大半边天。如同盛开的火花,永生的火焰,回照著空中的云彩。
不远的村庄中有锺声响起。
蜷爪的秃鹰撑开巨翼,盘旋在空。
他看著地面上的人头。
他站在一片惊红绝豔中。
这样的景色无法言喻,如同这世界上总是缺乏安慰人的语句。
我想说什麽,想让他不要难过。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他此时的心境,我根本无法理解。
重莲慢慢走到那颗头颅面前,蹲下,将之抱起。
灰尘与血迹污染了他的雪白衣领。
远方的树林间,风动枝摇,水流花香。
而这片陵墓屹立在夕阳中,蔓草荒烟,像一片废弃数年的空城,赤裸裸的苍凉。
他动作很慢,他缓缓转身。他像是水墨画中衣如流水发如云的嫡仙。他似乎从来不属於这个尘世,他似乎就要回去。
我道:
“莲……重莲。”
他略停下脚步。
“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往前走。
我无论怎麽叫似乎都没有用,想跟著上去,但听到林轩凤按住胸口费力呼吸的声音,还是强忍下来。
不管怎麽说,先把林轩凤送回去。
秃鹰在黄昏中泅著,像是永远找不到归处,寻不到来路。
风雀观的其他人在外面的客栈中等候。经过三天三夜的车程,我们赶回天山。
刚迈入天山大门,缺右眼便冲出来:“小黄鸟,你终於回来了!”
“你一直在这里等?”
“是啊,手里拿著宝物呢,不敢怠慢啊。”他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东西,“今天早上有人送来这个东西,说很重要,要我交给你。我问他们是哪的他们也不说,只说你肯定知道是谁叫拿来的。”
我瞥了瞥手中的簪子,理了理眼罩:“喜欢我的人这麽多,我怎麽记得是谁?”
缺右眼一把推在我脑袋上:“得了吧你,老子知道你小子受欢迎。你看你凤哥哥都病成那样了,赶快上去给行川仙人看看。”
我点点头,回头看到林轩凤刚从马车换到轿子里。拍拍缺右眼的肩往上走:“这麽快就认识大仙人了?”
“仙人什麽?那根本就是给他面子。他就一神经病,说话跟个二流子似的,还对个女人患相思。没出息。”
“你好意思说别人。也不知道是谁天天楼妹妹长楼妹妹短的。”
“起码我还清楚自己喜欢谁不是?”
“今天天不大好,看似要下雨。”
把林轩凤安置好了,把老娘那里骗来的刀子放在桌上。然後回自己房内,收拾收拾衣服。
给花遗剑还有老娘打个报道,立刻去找缺右眼,问清了这些人住在敦煌的客栈。还好不是很远。
又去找林轩凤。
林轩凤房内一股浓浓的药味,他正在喝殷赐给的方子。从小我喝药就像自杀,光是闻闻那味儿都不行,师傅又常说是药三分毒,於是这就变成了我病再严重也不喝药的借口。所以我的身体也比弱柳扶风林轩凤好得多。更比身子骨给邪功毁得不像样的某宫主好。
想到这,心里特不是滋味,於是飞速坐在林轩凤旁边。
“轩凤哥,我有事出去一趟,大概两三天就回来。”
“嗯。”
“你不问我是去哪里麽?”
林轩凤弯著眼笑笑,摇摇头:“我等你。”
我亲了他一下,结果满嘴是药,呸呸吐了几口,给他把被子理了理就冲回去拿包裹了。
刚回到房间,忍不住把那个簪子拿出来看看。
果真是那个金簪。只是跟当初的模样差了很多。
我记得我刚买这簪子的时候,上面有一朵花瓣分明的红莲,为了尽量做得仿真而磨去了光泽,乍一看还真像一朵小花。可是现在红莲的花瓣被磨平了,玉石还晶亮晶亮的。
这个簪子才送出去不到半年时间。
这天气真的是害死人,黑黔黔的压得人喘不过气,鼻子酸酸的又是怎麽一回事?
我关好窗户,披上外套,背了包裹,往山下走去。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突然想起我的天鬼神刃还在林轩凤房里,又飞速奔回去拿。
翻回风雀观的时候,见里面的人都出来了,问他们怎麽一回事,他们对看一眼说大尊主在睡觉。我点点头,也不兴师动众去闹醒他了,干脆从後方树林翻进去。
好容易挤到纸窗门旁,却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花遗剑都知道吧,你和他上床了?”
这声音居然是豔酒。
“怎麽可能?”林轩凤轻轻咳嗽两声,但语气还是明显不屑,“和他上了,他便不会再这麽听话。”
“轩凤啊,你变得还真多。”
“承蒙宫主指点。”
豔酒轻轻笑了两声,却有些没精神:“如果你那凰弟知道你装受伤来骗他,他会多伤心哪。”
“这一回我可没装,他下手不轻。”
“你的凰弟为了你,还真是死而後已鞠躬尽瘁。”
“我和他的感情,你这种没血性的人永远不会懂。”
“我们不是一直肌肤相亲麽。怎麽好这样见外?”
“你哪次不是把我折腾到重伤?”林轩凤又咳了两声,然後便是翻身起来的声音,“宫主难道就没考虑过温柔一些?”
豔酒没有回话。
“你神神秘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和你说笑呢。”
“林轩凤,你现在所作一切是为报仇麽。”
“报仇?报仇有什麽意义?”林轩凤笑声很虚弱,“不,我该说,做什麽事会有意义?死了那一次以後我才突然觉得,人生来来去去就这几十年,多几年少几年都一样。”
豔酒笑声很悦耳:
“是啊。到底是要分开的,还不如连相识都免了。”
十里红莲豔酒七五
敦煌的阳关古道上,黄沙四起,风声低沈,天却格外的蓝。
一个古城,经过历史的洗礼,多少会显得有些沧桑悲凉。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缘故,街道上的人并不很多。
远处一家客栈中,一点青灯嫋嫋燃烧著。
我加快脚步跑过去。
想起我离开的时候不小心碰了窗外的树枝,林轩凤和豔酒两个指不定已经发现了我。我却记不住自己要做什麽,只是匆促地逃离。刀也忘了拿。
前脚刚迈进去,里面的小二挥挥手说今天打烊了。然後轰人。
“小二哥,今天的客人中有没有一个高个子男子?他带著一帮人,长得很好看的──”
“你没看到我这都打烊了吗?”
“不可能,他的手下说他住这里的。”
“说了没这个人!你要住不住?不住滚开!”
我塞了一锭银子在他手里:“瞧您也辛苦了,我只打听打听就走。”
“哎哟我的爷,真没这个人。我们老板今天提前打烊就是因为没生意,马上就年底了,中原的人都待家里了。你别说是个高个子男人,就是只公蚊子也没飞进来一只。”
我只得作罢。
出客栈以後,租了一匹马,往东北方向走。敦煌在中原和沙漠的交接处,难免干燥。没出几个时辰,雨水便淅沥落下。眼见冬天就要来到,水冷薄冻,刺得人骨子生疼。连卖雨具的人都嫌太冷缩回屋里烤火去了。
雨先是断断续续,然後成条成片,珠帘一般模糊了视线。
敦煌就那麽一家客栈。
重莲根本没有去过。
经过一间间荒凉的小村庄,问过了所有客栈人家,都毫无踪迹。
他一定是回去了。
绕过长安和洛阳,直奔重火境。
等抵达山脚的时候,已是几日未进食,又饿又渴,几乎晕眩。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吃东西,直接把马拴在树上,步行跑上山。
重火境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我直接从暗道进去。
可是走了很久才遇到几个人。大殿几近成为华美空旷的摆设。
只有向人打听。
“你们宫主在哪里?”
“宫主自从定下婚事以後基本就没再回来。小的不知。”
“有没有看到宫主?”
“对不起,奴婢是新来的,不清楚宫主的事……”
“重莲呢?”
“林公子,宫主不是一直和您在一起的吗?”
“重莲去哪里了?其他人呢?不可能谁都不知道的!不要撒谎!”
“林公子啊,宫主带著护法和长老离开很久了,小的真的不知道……”
既然重莲不在重火宫,又会在什麽地方?
我离开重火宫,天杀的雨已经下了很多天。出登封,快马重回长安,最後去了重莲的旧居。
可是,就连那里也是空的。
飞虹桥下,河水悠悠。
天空灰蒙蒙的,雨丝零星飘落。雨点不断在河面留下一个又一个圆,密密麻麻的圈。
此时,眼前是雨井烟垣。
总是想起多年前的这里。
繁华昌盛的街道。清歌落花,京华少年。
那一年的清晨,我站在河边等他。阳光明媚却不刺眼,透过波光一点点反射在脸上,暖洋洋的就像他垂目时留下的笑容。
当时的我也很疲惫很饥饿,却可以在看到他的刹那变成最满足的人。
他眉目如画,轻裘缓带。
手放在他肩上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敢搭上去。每次看到他都会想要拥抱'炫‘书‘网',也是没有一次下得了手。
转眼间这麽多年就过去了。
同样的桥,同样的河,同样的别院,同样守候的人。
只是大门紧关。
雨伤旧梦,楼已空。
却从来没有哪一刻会像现在这样,如此希望,一切回归原点。就停在那一刻。
白马金鞍,杨花飞舞,他在晨曦中对我浅浅微笑的一刻。
也不知是否雨水浸入眼球,整个右眼肿痛得厉害。我跑到飞虹桥下躲雨。
刚停住脚,没了去处,身上开始发抖。
突然想起红钉叔叔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自从我变成了狗屎,便没人敢再从我身上踏过去。”
百叔叔却说:“人在江湖飘啊,哪能不挨刀啊。”
七杀伯伯又说:“人生就像一把剑。要麽刺伤别人,要麽被人刺伤。”
轩凤哥说:“你仔细看,那河里有三只叠在一块儿的青蛙。大青蛙背著小青蛙,小青蛙又背著小小青蛙。那只大青蛙就是师父,小青蛙就是我,小小青蛙会是谁呢。”
抱著双臂磨擦了一会,红玉莲金簪掉在地上。我蹲下将它捡起,便再也站不起来。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麽而哭。只知道强忍无用,哭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越哭眼睛就越痛,但无法控制。
就只记得雪芝刚长牙的情景。重莲掰开她的小嘴,看著我笑笑,然後哄著她,唤她芝儿。
可是我最後一次见到雪芝,她却哭得一塌糊涂。
最後一次见重莲,他在夕阳中抱住父亲头颅离开,头也不回。再也不回头了。
到後来,声音已经沙哑,咳嗽不断,一切东西似乎都已经消失。
只隐隐看到雨帘中,有人靠近。
最後他停在我的面前,递了我一张手绢。我有些窘,擦擦脸颊,却看到他腰间挂的雪扇。
抬头,愕然发现眼前的人是豔酒。
他垂头看著我,面无表情,似乎也不那麽丑了,甚至还挺顺眼。
我站起来,道:“你跟踪我?”刚说出口,听到自己声音跟鸭子似的,扭了扭脖子。
他不说话。
我又突然发现他居然比我高──他没有坐轮椅。
我指指他的腿:“你,你这是怎麽一回事?”
他依然不回话,用手绢替我擦脸。我拨开他的手:“反正都成了个落汤鸡,擦不擦无所谓的。你这腿怎麽回事?”
他轻笑道:“有什麽好哭的?”
“关你什麽事?”
“不就是少个情人,有必要这样没出息麽。”
“你懂个屁。”
他又不答话,还是固执地擦我的脸。我不耐烦了,重重拨开他的手。他把我推到石墙上,埋头就吻下来。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老妖怪,对任何事都是投入三分感情七分理性,已经到达了无情无欲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