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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人性的枷锁-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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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到菲利普说自己还是个四年级生,那医生便立即表示他的经验还不够。菲利普心里明白这只是个托辞而已,那个人是不愿录用一位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灵活的助手的。随后,菲利普把注意力转向其他赚钱的方式。他既懂法文又懂德文,凭这一点,也许能找到个文书的职位。虽然羞于按广告要求预先寄一份个人申请书,但他还是向那些要求出示证件的公司提出了申请。不过他毫无资历可言,也没有人给他推荐。他意识到无论是他的法文还是他的德文,都不足以应付生意经,因为他对商业用语一窍不通,再说他既不会速记也不会打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考虑给那位作为他父亲遗嘱执行人的律师写封信,但是又终究不敢写,因为他违背了这位律师的明白无误的劝告,把抵押着他的全部财产的契据卖了个精光。菲利普从大伯那儿得知,尼克逊先生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尼克逊先生从会计室里得知,菲利普这一年里是既毫无作为又吊儿郎当。
“我宁肯饿死,”菲利普喃喃地自言自语。
有那么一两次,他起了自杀的念头。从医院药房里很容易就可以搞到些毒药,想到这里,他不无欣慰地认为,即使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他手边就有毫无痛苦地结果自己生命的办法。但是,这件事他压根儿没认真考虑过。当米尔德丽德遗弃他随格里菲思出走时,他悲恸欲绝,真想以一死来了却精神上的痛苦。可眼下他并不像那次一样想寻死觅活的。菲利普记起了急救室那位女护士对他说的一番话。她说,人们更经常的是为无钱而不是为失恋而自杀的。他认为自己倒是个例外。在这当儿,他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菲利普多么希望能对人诉说自己满腹的忧虑,但他又不能让自己把这些忧虑和盘托出。他感到难为情。他继续外出寻找工作。他已经三个星期未付房租了,对房东太太解释说他到月底才能得到笔钱。房东太太听后没有做声,只是噘起了嘴巴,脸上冷若冰霜。到了月底,房东太太跑来询问菲利普,说让他先付些房租这种做法是否适宜。房东太太的话使他感到一阵恶心。他说手头无钱,付不出房租,但他告诉房东太太,说他将写信给他大伯,下星期六他肯定能够结清积欠的赁金。
“嗯,我希望你能结清欠帐,凯里先生,因为我自己也得交房租呀,我可无法老是让帐拖欠下去。”她说话时虽说语气平和,但话中夹带着一种使人发憷的斩钉截铁的味儿。她顿了顿后又说:“下星期六你再不付房租,我可要去向医院秘书告状了。”
“喔,会付的,你就放心吧。”
房东太太瞧了他一会儿,随即朝空荡荡的房间扫视了一眼。等她再次启口时,仍然口气平平,语调平缓,仿佛是在说一件最平淡无奇的事儿似的。
“我楼下有块热乎乎、香喷喷的大块肉,如果你愿意到楼下厨房去的话,我欢迎你来分享这顿午饭。”
菲利普顿时感到自己浑身燥热,羞得无地自容,差一点没哭出声来。
“太谢谢您了,希金斯太太,不过我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饿。”
“那好,先生。”
房东太太一走,菲利普猛地扑倒在床上,使劲握紧双拳,竭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100
星期六。菲利普曾答应房东太太在这一天缴纳房租。一个星期来,他天天引颈期待着什么新情况出现,结果什么工作也没找着。他可从未沦入这般绝望的境地,因而不觉茫然,束手无策。他内心里总认为这一切是个荒谬绝伦的玩笑。他身边只有几枚铜币,凡是用不着穿的衣服都典卖光了。他的住处还有几本书和一些零星什物,兴许还可以卖一两个先令。可是,房东太太却虎视眈眈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生怕自己从住处拿东西出来时遭到房东太太的阻截。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房东太太,说他缴不起房租,可他又役有这么个勇气。眼下是六月中旬,夜晚倒还温暖宜人。于是,菲利普决定在外过夜。他沿着切尔西长堤缓步而行,那河面一平如镜,无声无息。最后,他走累了,便坐在一张长条椅上打个盹儿。他蓦地从梦中惊醒过来,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梦见一位警察把他推醒,催逼着他继续往前走。但是,他张开眼皮一看,发觉身边并无旁人。不知怎么的,他又抬步朝前走去,最后来到奇齐克,在那儿又睡了一觉。长条椅硬撅撅的,睡得很不舒服,不多时他便醒了。这一夜似乎特别的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一股凄苦之情爬上了他的心头,不知究竟怎么办才好。他为自己竟在长堤上过夜而感到害臊,觉得这件事似乎特别丢脸。坐在暗地里,他直觉得双颊阵阵发烫。此刻,他回想起那些从前亦有过此番经历的人们对他讲的话来,而那些人中间,有的还是当牧师、军官的,还有曾经念过大学的哩。他暗自纳闷,自己是否也会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去加入那列排在慈善机关前面的队伍中去,等着施舍一碗汤喝。与其如此,倒不如以自杀了此残生,他可不能像那样子苟且偷生。劳森要是得知他落到这般田地,肯定会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的。为了顾全面子而不去恳求帮助,这种做法是荒唐的。他真弄不懂自己怎么会堕入这般凄惨的境地的。他一向审时度势,总是尽力去做自己认为是最好的事情,可眼下一切都乱了套。他总是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并不认为他比其他任何人来得更为自私,可如今他却陷入了这种困厄的境地,事情似乎太不公平了。
但是,尽坐着空想又顶什么事呢。他继续朝前走着。此时,晨光熹微,万籁俱寂,那条河显得优美极了,四周似乎弥漫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氛。这天定是个好天,黎明时的颖穹,白苍苍的,无一丝云彩。菲利普感到心力交瘁,饥饿在啮蚀着五脏六腑,但又不能定下心来坐着歇息,因为他一直在担心会受到警察的盘洁。他可受不了那种耻辱。他发觉自己身上很脏,很希望能洗上一把澡。最后,他来到汉普顿宫,感到要不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准会哇地哭出声来。于是,他选了家下等馆子走了进去。馆子热气腾腾,使得他有点儿恶心。他本打算吃些富有营养的食物,以维持以后几天的日子,但一看见食物,却又不住地反胃。他只喝了杯茶,吃了些涂黄油的面包。此刻,他记起了这天是星期天,他满可以上阿特尔涅家去,他们家可能会吃烤牛肉和富有约克郡地方风味的布丁。但是他疲惫个堪,无力面对那幸福的、喧嚷的家庭。他愁眉不展,心情讲透了,只想自个儿呆在一个地方。于是,他决定走进汉普顿宫内花园里去,静静地躺一会儿。他浑身骨头疼痛不已。或许,他可以找到个水泵房,这样就可以洗洗脸和手,还可以喝它几口,因为此刻他渴得嗓子眼里直冒烟。眼下肚子泡了,他又饶有情趣地想起了鲜花、草坪和婷婷如盖的大树来了,觉得在那样的环境下,可以更好地为今后作出谋划。他嘴里叼着烟斗,仰面躺在绿荫下的草坪上。为了节省起见,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每天只准自己抽两袋烟。看着烟斗里还能装满烟丝,一股感激之情从心底涌泛上来。别人身无分文时是怎么样打发日子的,他可不知道。不一会儿,他酣然入梦了。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时分。他想,呆不了多久,就得动身去伦敦,争取次日凌晨赶到那儿,去应对那些有所作为的招聘广告。菲利普想起了牧师大伯,他曾许诺死后把他的些许财产留给自己的。这笔遗产的数目究竟有多大,菲利普毫无所知:至多不过几百英镑罢了。他不知道能否去提他即将继承的这笔钱财。唉,不经那老东西的同意,这笔钱是提不出来的,而他大伯眼睛不闭是永远不会撒手的。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到他死!”
菲利普盘算起他大伯的年龄来。那位布莱克斯泰勃教区牧师早过了古稀之年,还患有慢性支气管炎。可许多老人都身患同样的疾病,却一个个抱住尘世不放,死期还遥遥无期呢。不过在这期间,总会有什么新情况出现的。菲利普总觉得他的境况有些反常,人们处在他特殊的位子上是决计不会挨饿的。正因为他不愿相信他目下的境况是真的,所以他并不失望。他打定主意,去向劳森先借上半个英镑。菲利普一整天呆在汉普顿宫内花园里,肚子饿了就抽上几口烟,不到动身去伦敦的时候,他不去吃东西,因为那段路还不短哩,他得为走完这段路程而养精蓄锐。天气转凉以后,他才动身朝伦敦走去,走累了,就在路边的长条椅上躺上一会儿。一路上没有一个人打扰他。到了维多利亚大街,他梳洗整容了一番,喝了杯茶,吃了点涂黄油的面包。吃东西的当儿,他浏览着晨报上的广告栏,目光停留在几家遐迩闻名的公司的装饰织品部招聘售货员的广告上。他的心不由得莫名其妙地变得有些儿沉重。囿于中产阶段的偏见,他觉得踏进商店去当售货员怪丢人现眼的,但他耸了耸双肩。说到底,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他决定去试它一试。菲利普不觉诧异起来,觉得自己对每一次遭受的耻辱都逆来顺受,甚至还堂而皇之地迎上前去,就像是在胁迫命运同自己摊牌似的。他怀着难言的羞赧心情,于九时来到装饰织品部。这时,他发现已经有许多人赶在自己的头里先到了。他们中间从十六岁的少年到四十岁的成年男子各种年龄的人都有。有几个人压低了声音在交谈着,但大多数都缄默不语。菲利普站进队伍里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向他投来充满敌意的一瞥。这当儿,他听到有个人在说:
“我盼只盼早点通知我落选的消息,这样我好及时到别处去找工作。”
站在身后的那个人朝菲利普瞥了一眼,随即问了一句:
“您过去做过这种工作吗?”
“没做过。”
那个人顿了顿后便接着说道:“吃过了午饭,即使是小客栈,未经事先预订房间,也是不会接待你的。”
菲利普两眼望着那些店员,只见有的在忙着悬挂擦光印花布和印花装饰布,还有的人呢,他听身边的人介绍说,他们是在整理从乡间邮来的订货单。约莫九点一刻的光景,经理到了。他听到队伍里有人告诉另一个人说这位就是吉本斯先生。此人中年模样,矮矮胖胖的,蓄着浓密的胡子。深色的头发,油光可鉴。他动作轻快,脸上一副精明相。他头上戴了顶丝绸质地的帽子,身上着了一件礼服大衣,翻领上别了朵绿叶簇拥着的洁白的天竺葵。他径直走进办公室,让门敞开着。那间办公室很小,角落里摆着一张美国式的有活动顶板的书桌,此外,就是一个书橱和一个柜子。站在门外的人望着吉本斯先生慢条斯理地从大衣翻领上取下天竺葵,把它插入盛满水的墨水瓶里。据说上班时别花是违反规定的。
(这天上班时间,店员们为了讨好他们的顶头上司,一个个竞相赞美那枝天竺葵。
“我这辈子还从没见过比这更美的花儿呢,”他们争先恐后地说。“总不会是你自个儿种的吧?”
“是我自个儿种的,”吉本斯先生说着,脸上笑容可掬,那对聪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自豪的光芒。)
吉本斯先生摘下帽子,换下礼服大衣后,瞟了一眼桌上的信件,随后又朝站在门外的那些人瞥了一眼。他微微弯了弯手指,打了个手势,于是站在队伍里的第一个人便进了他的办公室。这些人一个挨着一个打他面前走过,回答着他的发问。他问得很简短,在发问的当儿,两眼死死地盯视着应试人员的脸孔。
“年龄?经历?你为什么离开你以前的工作?”
他脸上毫无表情地听着别人的答话。轮到菲利普时,菲利普觉得吉本斯先生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凝视着他。这天菲利普穿着整洁,衣服裁剪得还算贴身,显得有些儿与众不同。
“有何经历?”
“对不起,我从没干过这类工作,”菲利普答道。
“那不行。”
菲利普走出了办公室,此番经历并没有给他带来比想象的更为剧烈的痛苦,所以他也不觉得特别难受。他不可能存有一下子就能找到职位的奢望。此时,他手里还拿着那张报纸,便又在广告栏里找开了。他发现霍尔本地区有爿商店也在招聘一名售货员。可是,到那儿一看,这一职位已经给人占了。这一天他还想吃东西的话,那就得赶在劳森外出用餐之前到达劳森的画室。他沿着布朗普顿路信步朝自由民街走去。
“喂,月底之前,我手头一个钱也没有了,”菲利普一有机会便对劳森说。“我希望你能借给我半个英镑,好吗?”
他发现开口向别人借钱可真难哪。此时,他回想起医院里有些人向他借钱时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来,他们从他手里借走钱,非但无意归还,而且看上去还像是他们在赐予他恩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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