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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人性的枷锁-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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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丁语,意为:“口试。
他回到住处时,发现有她写来的一封信,信上说她认为她还是在布赖顿再呆一个星期的好,原因是她已经找到了一位妇人,每周只要七个先令就乐意给她带孩子,但她还想摸一摸这位妇人的情况。再说,她此去布赖顿经海风一吹,受益匪浅,因此再多呆些时日,肯定会给她带来无穷的好处。她实在不愿向菲利普讨钱,可要是他在回信时顺便捎上几个子儿,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因为她一直想给自己买顶新帽子,总不能让自己跟那些太太们出去散步时老是戴同一顶帽子呀,而她那位女朋友对穿戴还挺讲究的哩。好一会儿,菲利普感到凄苦和失望,因通过考试而欢天喜地的心情顿时化为乌有。
“要足她对我怀有的情意有我对她的那份情意的四分之一,那她也就决不忍心在外多呆一大的。”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纯粹是自私自利!她的健康当然比什么都要紧咯。但是眼下他无所事事,不妨去布赖顿和她一道度过这一周,这样他们俩从早到晚都可以厮守在一起了。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要是他突然出现在米尔德丽德的面前,并告诉她他已经在同一幢食宿公寓里订了个房间,那情景才有趣哩。他去查阅火车的时刻表,但又戛然驻步不前。米尔德丽德见到他会高兴,这一点他是有把握的。她在布赖顿结交了不少朋友。他一向沉默寡言,而米尔德丽德却喜欢热闹和恣情欢乐。他意识到她同别人在一起时要比跟他在一起快乐得多。如果他稍微感觉到自己在碍事,那他可受不了这个折磨。他不敢贸然行事,甚至也不敢写信暗示,说他眼下在城里闲着,很想到他可以天天看到她的地方去过上一周。她知道他空着无事,倘若她想叫他去,她早就会写信来说了。要是他提出要去,而她却提出种种借日叫他不去,他可不敢自讨这个苦吃。
翌日,他写了封信给她,还随信邮去五个英镑,最后他在信里带了一笔,说要是她好心想于周末见见他的话,他自己很乐意到她那儿去,不过她不必为此变动她原先的计划。他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回音。她在来信中说,要是她早知道的话,她就会为此作出安排,不过她已经答应人家于星期六晚上一道上杂耍剧场观看表演。此外,要是他呆在那儿的话,会招食宿公寓里的人议论的。他为何不可以在星期天早晨来并在那儿过上一天呢?这样,他们可以上梅特洛波尔饭店吃中饭,然后她带他去见见那个气宇不凡的贵妇人似的太太,就是这位太太马上要带她的孩子。
星期天。菲利普感谢大公作美,因为这大天气晴朗。列车驶近布赖顿时,缕缕朝晖,一泻如流,透过窗子照人车厢。米尔德丽德正伫立在月台上等候他。
“你跑来接我真好极了!”菲利普一边嚷道,一边紧紧地攥住她的手。
“你也真希望我来嘛,不是这样吗?”
“我想你一定会来的。啃,你的气色挺好的哩!”
“身体的确大有起色,不过我想我在这儿能呆多久就呆多久,这个想法是明智的。食宿公寓里的那些人都是上流社会的正经人。在与世隔绝了几个月之后,我真想提高提高自己的兴致。那会儿,有时还真闷死人了。”
她戴了顶新帽子,显得挺精神的。那是顶黑色大草帽,上面插着许多廉价的鲜花。她脖子上围着的一条长长的仿天鹅绒制品制成的围巾随风飘着。她依然很瘦,走路的时候脊背微微佝偻着(她历来如此),不过,她那双眼睛似乎不像以往那么大了。虽然她的皮肤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色泽,但原先那种土黄色已经褪去。他们并肩步向海边。菲利普记起自己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同她一起散步了,他蓦地意识到自己是个跛子,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便迈着僵硬的步子向前走去。
“看到我你高兴吗?”他问米尔德丽德。此时此刻,他心里激荡着狂热的爱。
“我当然高兴咯。这还用问吗?”
“喂,格里菲思向你问好。”
“真不知害臊!”
菲利普曾在她面前谈论过格里菲思的好多事情。他告诉她格里菲思此人生性轻浮,还把格里菲思在得到菲利普恪守秘密的诺言后透露给他的一些自己所干的风流韵事讲给她听,以讨她的欢喜。米尔德丽德在一旁谛听着,有时会露出一种不屑一听的轻蔑神情,不过一般说来还是不无好奇。菲利普还把他那位朋友的俊美的外貌及其洒脱的举止大事铺陈了一番,说话间还夹带着一种羡慕赞叹的口吻。
“你肯定会跟我一样地喜欢他的。他那个人生性欢快、有趣,是个很好的好人。”
菲利普还告诉米尔德丽德,说还在他同格里菲思互不熟识的时候,当他病倒在床上时,格里菲思是如何照料他的。他这番叙述把格里菲思的见义勇为的事迹一事不漏地统统讲了出来。
“你会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他的,”菲利普说。
“我可不喜欢相貌很帅的男人,”米尔德丽德说。“在我看来,他们都太傲慢了。”
“他想同你结识结识。我经常在他面前说起你。”
“你同他说些什么来着?”米尔德丽德问道。
除了对格里菲思,菲利普没有人可以一诉自己对米尔德丽德的满腔情愫,就这样,他渐渐把他同米尔德丽德之间的关系全抖落给格里菲思所了。他不下五十次在格里菲思面前描绘了米尔德丽德的容貌。他用充满眷恋的口吻详详细细地描绘米尔德丽德的外表,连一个细节都不漏掉,因此格里菲思对她那双纤细的手是啥模样以及她的脸色有多苍白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当菲利普说到她那两片毫无血色然而却富有魅力的薄薄的嘴唇时,格里菲思便嘲笑起他来。
“啊!我高兴的是我可不像你那样拙劣地对待事物,”他说。“否则,人活在世上就没有意思了。”
菲利普莞尔一笑。格里菲思哪里懂得热恋的甜蜜,就好比人们须臾不可缺少的肉、酒和呼吸的空气。他晓得那姑娘怀孕时全仗菲利普照料,而眼下菲利普将同她一道外出度假。
“唔,我得说你理应得到报偿,”格里菲思对菲利普说。“这次你肯定破费了不少钱财。幸运的是,你有能力承担这笔费用。”
“我也是力不从心哪,”菲利普接着说。“不过,我才不在乎呢!”
天色尚早,还不到吃饭的时辰,菲利普和米尔德丽德坐在广场一个避风的角落里,一边享受着阳光的乐趣,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广场上来往的游人。一些布赖顿的男店员,三三两两地一边走一边挥舞着手杖,一群群布赖顿的女店员,踏着欢快的步履向前走去,嘴里还不住地格格笑着。他们俩一眼就辨认出哪些人是从伦敦赶来消磨这一天的。空气中寒意料峭,使得那些伦敦佬显得身体困乏,精神萎顿。眼前走过一批犹太人,那些老太太们,身体敦实,裹着缎于衣服,浑身上下闪烁着珠光宝气,而男人们,个头矮小,体态臃肿,说话时总是配以丰富的手势。还有一些衣着考究的中年绅士,住在大旅馆里欢度周末。他们在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餐之后,不辞辛劳地来回踱步,好使自己在用丰盛的午餐时胃口不减。他们互相校准钟点,在一起谈谈有关布赖顿博士的逸事或者聊聊海边的伦敦风光。间或走过一位遐迩闻名的演员,引起了所有在场的人们的注目,对。此,这位名演员摆出一副毫不觉察的神气。时而,他身穿装有阿斯特拉罕羔皮①领子的外套,脚上套双漆皮靴子,手里拄着根银质把手的手杖;时而,他上身披着宽大的哈立斯粗花呢有带长袍,下身套条灯笼裤,后脑勺上覆盖一顶花呢帽,悠然自得地溜达着,像是刚打完猎回来似的。阳光洒在蓝色的海面上。蔚蓝的大海,一平如镜。
①阿斯特拉罕羔皮,指产于苏联阿斯特拉罕的一种黑色拳毛小羊皮。
中餐过后,他们俩便上霍夫去看望那位领养孩子的妇人。这位妇人住在后街的一所小房子里。房子虽小,收拾得倒整整洁洁。她叫哈丁太太,一位中年模样、身体健旺的妇人,头发花白,脸膛红红的,而且很丰满。她戴了顶帽子,一副慈母相,因此菲利普认为她看来似乎是位面善心慈的太太。
“你不觉得带孩子是桩十分讨厌的苦差事吗?”菲利普向那位妇人说。
那位妇人对他们两位解释说,她的丈夫是个副牧师,年龄要比她大出许多。教区的牧师们都想录用年轻人当他们的助手,这样一来,她的丈夫就很难谋得一个永久性的职位,只得在有人外出度假或病倒在床时去代职,挣得几个子儿。另外,某个慈善机构施舍给他们夫妇俩一笔小小的救济金。她感到很孤独,因此领个孩子带带兴许会使生活稍有生气。再说,由照料孩子而挣得的几个先令也可以帮她维持生计。她许诺一定把孩子喂养得白白胖胖的。
“她真像是位高贵的太太,是不?”在他们俩告辞出来后,米尔德丽德对菲利普说。
他们俩回到梅特洛波尔饭店去用茶点。米尔德丽德喜欢那里的人群和乐队。菲利普懒得说话。在米尔德丽德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走进店来的女客身上的服饰的当儿,他在一旁默默地凝视着她的脸。她有一种特殊的洞察力,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东西值多少钱。她不时地向菲利普倾过身子,低声报告她观察的结果。
“你瞧见那儿的白鹭羽毛了吗?每一根羽毛就值七个畿尼呢!”
没隔一会儿,她又说:“快看那件貂皮长袍,菲利普。那是兔皮,那是——那不是貂皮。”她得意地哈哈笑着。“我老远就可以一眼认出来。”
菲利普喜形于色。看到她这么快乐,他也感到高兴,她那机智的谈锋使得他乐不可支,深受感动。那边的乐队奏起凄楚动人的乐曲。
晚饭后,他们俩朝火车站走去。这当儿,菲利普挽起了米尔德丽德的手臂。他把他为法国之行所作的安排告诉了她。他要米尔德丽德本周末返回伦敦,但她却说在下周六以前回不了伦敦。他已经在巴黎一家旅馆里订了个房间。他热切地盼望能订到车票。
“我们坐二等车厢去巴黎,你不会反对吧?我们花钱可不能大手大脚啊,只要我们到了那儿玩得痛快,就比什么都强。”
菲利普在她面前谈起拉丁区已不下一百次了。他们将在该区的古色古香亲切可人的大街小巷间信步漫游,将悠闲地坐在卢森堡大公园的花园里。在巴黎玩够了以后,要是天公作美,他们还可以上枫丹白露。届时,树枝都将抽出新叶。早春时分,森林一片葱绿,那景致比啥都要美。它好比是支颂歌,宛如甜蜜之中夹带丝丝幽忧的爱情。米尔德丽德默默地倾听着。他转眸凝视着她。“你很想来,是不?”他问道。
“那当然咯,”她说罢嫣然一笑。
“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殷切地盼望着此行早日到来。以后这几天我还不知道怎么过呢,生怕节外生枝,使得此行落空。有时候,因为我说不清我对你怀有多么深的爱情,我简直要发疯了。这下好了,最后,终于……”
他戛然而止。他们已经来到车站。刚才在路上耽搁太久了,因此菲利普向米尔德丽德道别都来不及了,只是匆匆吻了她一下,随即撒腿朝售票口拚命奔去。她站在原地没动。他跑步的姿势实在别扭、难看。
74
在紧接着的那周的星期六,米尔德丽德回到了伦敦。当晚,菲利普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他上歌剧院订了两个座位。晚餐时,他们俩还饮啜了香槟酒呢。米尔德丽德在伦敦已有多年,但这么开心她还是头一次,于是,她便尽情享受了一番生活的乐趣。戏院散场后,他们便雇了辆马车,朝平利科大街驶去,菲利普在那儿为她租了个房间。一路上,米尔德丽德蜷缩着身子躺在菲利普的怀里。
“我深信你见到我一定很高兴,”菲利普说。
米尔德丽德没有吱声,只是温存地攥了攥菲利普的手。对米尔德丽德来说,柔情的外露是罕见的,因此,经她这么一攥,菲利普不觉心旌飘摇了。
“我已邀请格里菲思同我们一道吃饭,”菲利普告诉她说。
“喔,你这样做我很高兴。我老早就想同他见见面了。”
星期天晚上城里没有什么娱乐场所可以带米尔德丽德去的。菲利普唯恐米尔德丽德整天同他呆在一块会感觉腻味。他想起了格里菲思,此人一举一动无不逗人发笑,可以为他们俩消磨这一夜晚助兴。菲利普对格里菲思和米尔德丽德两人都很喜欢,真希望他们俩相互结识,并且喜欢上对方。菲利普走时对米尔德丽德说:
“还只有六天时间了。”
他们预先包了罗曼诺餐馆顶层楼上的雅座。这顿佳肴丰盛而且可口,看上去远远超过了他们支付的饭钱。菲利普同米尔德丽德先到,只得坐下来等候格里菲思。
“他这个老兄历来不准时,”菲利普开腔说,“他的情人多得数不清,眼下兴许正在同她们中间的一个鬼混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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