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雪-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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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牵引见面也未可知。虽未曾真个云云,风情却是有的。”柳婆一闻“雪婆”二字,不觉的咬牙切齿,连小姐也怪将起来,道:“儿,我做姑娘的活了许多年纪,并不曾受这样殴气。你说与我出气,怎么今日倒不题起了?”丘石公道:“我千般算计,那江小畜生十分乖觉,用尽心机,弄他不得,正在这里要与姑娘算计。”柳婆道:“我只恨那雪婆,与江家小官人又无宿怨。你是有仇,与我何干?”丘石公焦躁道:“姑娘,你也是这样不伶俐的!只因雪老乞婆与他两个通情,吴小姐为着他把雪婆好。姑娘,你不要出气也罢了,若要出气,不要说江小畜生,姑娘,你莫怪我说,连吴小姐也不得干净哩!”柳婆道:“罪过!罪过!我这吴小姐,冰清玉洁,怎么好说坏他!也不怕天理不容的么?”丘石公道:“姑娘,大凡男女大了,自谙风情。必竟吴小姐曾与江小畜生在哪里会过,故此两下有情。姑娘,你再去仔细想一想来。”柳婆道,“小姐自出娘胎,只有三月十六日支硎山去烧香,也是雪婆撩拨他去的。这日我也同在那里,只因人多挤散,晓烟、非雾伴着小姐在东边净室中坐了半晌。难道此时有什缘故?”丘石公拍手道:“是了!是了!江潮也是那日去支硎山还愿的。我在你大侄馆中,要同他去,他有些却我之意,我不曾去得。你再记一记,可曾见一个标致学生子么?”柳婆凝思了一刻,道:“我记得了!我同雪婆扶小姐的轿,未进山门,在沿江大堤上。前面人烟簇拥着一个醉汉,那醉人舞将上来,刚值小姐的轿子与前面一肩轿子——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官人,生得标致得紧——两肩桥子交肩过去,挤了那醉人下水。小姐与那官人劈面这样一撞。”丘石公道:“原来如此。”柳婆道:“这小官人好心,拔金簪一枝,付与雪婆道:‘我与府上轿儿挤下醉人,各出些钞,雇人捞救起来方好。’雪婆也拔小姐金簪付他。因这醉人是别船上捞起来了,故此各换金簪,说姓名居址。也是雪婆穿珠点翠的主顾。是我不在心上,忘了他的姓名。这小官人虽然生得标致,却是小小的童儿,只恐不是吴家的对头哩!”丘石公道,“怎么不是!他与吴小姐曾说话否?”柳婆道:“小姐害羞得紧的,低着头儿,气也不出,只觉脸上通红,怎肯说话?比及到殿,又是亏这小官人来挤开一条路,小姐方得上前。霎时人来得猛,将我挤散了,后来寻着小姐,只见小姐与雪婆闩着门儿,清清坐下,并没有一个人影儿。”丘石公道:“是了!是了!可惜小姐千金的身子,被那江小杀才着了手也。”柳婆道:“难道江小官人是这般一个琐小的?”丘石公道:“十五足岁的童子也不为短短了。就是吴小姐的身材难道倒长似他么?”柳婆道:“一般长短,果是一对好夫妻!”丘石公道:“我却气他不过!如今要算他已有题目了。”柳婆道:“不可造次,待我去访,设果真有此情,也不可坏了吴小姐名节。”丘石公道:“待我设计,试他一试,自有无穷妙处。”说完,竟走出门,定计去了。
原来弄儿与丘石公弄了半日,弄得辛苦了,睡在床上。柳婆当时唤女儿起来,叫他关上门儿,径往吴衙去了。丘石公适值还在门前,随了他一路,叮咛道:“我明日到来,你只说不认得的。如此,如此……”柳婆应允而去,丘石公回来,仍与嫂子绸缪。有只曲儿单道丘石公与嫂子绸缪之妙:
时刻不曾饶,恨当年,枉打熬,昔时抛掷青春好。今日呵,芳心似胶,芳魂暗销。巫峰痴梦知多少?阵云高,将军战马,几断小蛮腰。
曲名《黄莺儿》
丘石公明日起身已是日高三丈,弄儿整些朝饭与他吃了。买了一张笺纸,又把纸儿起草,吟哦了半日。弄儿正要弄弄儿,只见他吟哦不已,弄儿道:“叔叔,今日是做文章么?”丘石公道:“不是,我在这里写情书。”弄儿骂道:“短命的,写与哪个?”丘石公笑道:“从不曾见叔子偷婆娘,要嫂子吃醋。我喊起来,看你如何?”弄儿打他道:“你喊我便打。”丘石公道:“你打我,我撞你一个头拳。”弄儿道:“撞了进去怎好?”丘石公道:“撞进去你倒快活,只是我要被人骂夹头乌龟哩!”弄儿憋气道:“可知你有了别人,今日故意冷落我了。”丘石公道:“嫂嫂,你是个乖人,怎么相疑至此。料你叔叔身畔并无财物,相貌又不十分,只有这阳王在此。用尽痴心,哪个肯来上钩?”弄儿道:“什么叫阳王?”丘石公道:“众人里边只有你叔子的物伟,故此进爵为王。”弄儿笑而不疑。
丘石公假江潮与吴小姐的书已草就了,只说江潮相思病重,命在旦夕,他是江潮好友,央他去通信的。求得回书,便是把臂了。那石公心虽狠毒,设计虽巧,争奈挣不出那兔颖上边的灵事;就是偷得个秀才,不过将就支吾几篇极烂时文,都是时人放的香屁,他便咿咿唔唔吃了几千百个在肚里。得了题目,便依草附木的慢慢撒将出来,他自己便认为笔彩惊天,万言立就,别人看来,还要笑破了口哩。闲话住着,如今且说丘石公,假了情书,念与嫂子听,真是不通。书上道:
薄命小丈夫江潮大病中拜与吴小姐娇妻妆台之上。为了支硎山擦轿子,扑着娇妻的时节,小丈夫之此物登时过意不去,思量要放在娇妻香阴之内。慌忙赶到佛殿来,与娇妻推开众人,亲近一时。已后要弄娇妻,如隔万万里路程,山水之迢遥者也!云乎哉!如今熬不过,娇妻又不能飞将过来睡睡,熬出大病来,即日要去见阎罗大王的老子了,你今日若写回书一封来,我看而死,我在阎罗王面前不说吴小姐出来;若是慢而不写情书来,我薄命小丈夫死去,声声唤着那阎罗大王的老子,说道:“阎罗王爷爷呀,都是我娇妻吴小姐,干而不干,江潮是为着他熬杀的呢!”咦,那阎罗大王的老子好怒气哩,将案子拍了又拍,喝道:“唗!这妮子这等可恶,藏过阴物,熬死丈夫。”叫叫叫,叫十个怕人得狠的小鬼、二十个吓杀人君的判官、三十个刀斧手、四十个大无常,鸣锣打鼓,吹着叫子,听听嘡嘡,低低多多,大家执着雪亮的钢叉,又在你们烟囱里下来,只消针大的一个洞儿。钻进娇妻房里,扯开帐子,遂个个走将上床来,先要在你阴物上打望哩!一把头发扯将去,后面钢叉、金瓜锤、雪白拨风刀乱搠将来,你敢强一强么?到了阎罗大王面前,那阎罗大王还要把你的阴物相验哩!今日速写情书回复了我,我死去再不说你了。哀哉可伤!娇妻,快写,快写!
丘石公一头念,做许多手势。又道,“嫂嫂,这一封书,这样神妙的文字,嫂嫂为何笑倒?”弄儿道:“好是好的,只觉念法不雅。”丘石公道:“女子极是怕鬼神的,故此把鬼吓他。他一来爱着江潮,二来怕死,看了咱书,难道不写么?”弄儿道:“只恐说了许多鬼儿,吓坏了他。”丘石公道:“处女极是怕羞,我说要看阴物,他慌了,一发肯写回书了。”弄儿道:“妙!妙!”丘石公手舞足蹈的道:“可惜,这样出奇文字尽在别人名下去也。说不得了。此书一去,自然必有回书拿在手中,先诈千金,还要睡他一个足意,然后害他性命,有何不可?”欣欣然出门而去。有诗为证:
杀人犹可怒,情理最难容。
若得斯人首,将来下一钟。
第14回 吴小姐聪慧辨奸 老雪婆坐衙鞫贼
蕙质琼姿娇怯女,总毓秀深闺妩娜。胸谙戎韬,心藏机智,先觉奸人诡。唤醒雪婆知就里,便乔作坐衙吓鬼,险恶风浪,惊虞身世,珠泪如春水。
右调《雨中花》
那丘石公径踱到洛神桥吴衙里来。进了大门,管门的大叔拦住,问道:“你是什么人?我家老爷不在家,一应医卜星相,都不许进门。”丘石公作揖道:“我是丘石公,只要寻那穿珠点翠的雪婆一见。”原来约着柳婆的,先坐在侧房等候,听见声音,走将出来,假做不认得,道:“相公何处,到此寻什么人?”丘石公道:“只要见雪婆一面,烦妈妈通知一声。”柳婆道:“啊呀!雪娘娘近日跌坏了,出来不得,困在小姐房里哩!”丘石公附着柳婆的耳道:“有柏梁桥江小相公,是与我极好的朋友。他如今患病,已十分危笃,死在旦夕,央我来求雪婆婆一见。”柳婆奔到小姐房中,将此言扬声直说。吴小姐与雪婆一吓非小。小姐附了雪婆的耳道:“难道江家哥哥病重,将此言泄向外人?只恐哪个走漏了风声,奸徒欺诈,也未可知。只是我心如刀割,若江家哥哥为了我,遂致如此,我亦不能生矣。你须扶病出去,一看真伪。不可不谨慎也。”小姐说罢,进房流泪。
柳婆扶了雪婆出来,见了丘石公。丘石公深深的作了一揖,雪婆回着腰,细看着丘石公,道:“啊呀,我老身从不曾相认,敢是问差了?”丘石公道:“我是丘相公,当今极有名头的饱学秀才,与柏梁桥江启源相公家的小相公——名潮,字信生,年一十六岁,极标致的这位小官人——与我是极好的好朋友,日则同席,夜则同忱,相怜相爱,浑如一身的。可怜他如今病危了。”雪婆早是乖觉,道:“啊呀,老身不过在江相公家穿珠点翠的老主顾。他自有病,告诉我怎的?”丘石公见色势不像,道:“雪妈妈,你来,我与你说一句言语。那江相公有白金五两在此。”拿出一个大封筒来。雪婆虽无贪意,见了一封银子,就相信是真的。丘石公扯他,附耳说道:“江潮为思忆吴小姐害了相思,今数日汤水不进了,止有可丝的气,要通一信,无人可托。我丘相公,自幼爱他的亲近朋友,特央我转通一信,将绝笔情书一封要与吴小姐,讨一封回书。可怜他说道:‘有了回书,死也瞑目了。’望妈妈周旋,好把这五两头付你。”那雪婆不是贪他银子,忖道:“信是假的?书是假的?”竟参不透银子也是假的。见说江潮死在旦夕,丘石公假意流泪欲欧,雪婆终是女流之辈,也不觉掉下泪来。丘石公将书与他,送与小姐,雪婆踌躇不言,接书在手,说道:“这是哪里说起?只恐没有此事。倘吴小姐大怒起来,如何是好?”丘石公道:“江潮说道,都是你于中说合,你却骗我起来。”雪婆道:“老身从不晓得,如此,相公少待,待老身去问个端的。”拐将进去,见了小姐,只见惨淡容颜,泪痕犹在。雪婆述其缘故,小姐道:“雪婆婆,江家哥哥虽病,未必伤生。就是要寄书,必不与外人说知此事。若信是真的,簪儿、钏儿、印信也有一件两件为凭。难道一个从不识认的男子汉,我就肯将私情回书付与他?这人必非寄信的,必是江家哥哥的冤家,要陷我们二人于死地。死且不洁,败坏门风,莫大之祸。”雪婆道:“小姐言重,何以致此?”小姐道:“我若写了回书,他就把我亲笔粘在状上,告那江家哥哥,说他奸淫官家处子。亲笔显扬,我不得不死;我死,他又告江家哥哥因奸致死,他又不得不死;雪婆婆,你于中引诱,也不得不死。两家父母所靠何人?”雪婆道:“封筒上无一字迹,纵是假的了。难道五两这一封银子也是假的?”小姐道:“此人要骗我回书,其中必是瓦砾也。”雪婆大悟,通身流汗。小姐道:“如今快还了他的书,原封不动。”小姐又教了雪婆的说话。
雪婆拿了书,到外边去,对丘石公说道:“并没相干!老身略说一句江生,小姐浑如云雾,从不晓得。老身不敢拿书出来。敢是你这奸贼窥吴老爷不在家,设计来害我吴衙么?今有这书在此,可特地差人送到京中去。吴老爷是圣上命他做献平远的记室。他见了假书,奏过天子,来提贼人。不管他江潮不江潮,我们只认得你,不认得什么江潮!你在白蝠巷,与嫂子住在破屋里,我一向认得你的。”丘石公慌了,道:“雪亲娘好人,还了我书去罢!”雪婆见他慌了,越要发起狠来,拿一把椅子坐了,喝道:“我坐了衙,贼人跪下!奸贼,你这封假书是你真贼实证,哪个肯还你?今日若教人把你锁了,将老爷的图书帖子送你到府里去,只怕连你这性命也要送哩!”丘石公道:“我是秀才,谁敢拿我?”雪婆道:“你造了假书,污蔑清闺,职官的小姐,真正衣冠禽兽!还管什么秀才,胜过那黑夜杀人的强盗哩!”柳婆在旁慌了,道:“雪娘娘,这是我嫡嫡亲亲的侄儿,求你看我的薄面,还了他的书,回去罢!”雪婆道:“既是柳妈妈的侄儿,写了责状,留下衣冠,暂时放这禽兽回去罢。”丘石公没奈何,再三求告道:“你们都是认得我的,难道我还敢放肆么?我就立誓与你听:丘石公若再设谋图害吴衙,即时九窍流血而死。”雪婆道:“罚咒我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