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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好逑传-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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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应承道:“这不打紧,若是要谋害铁翰林的性命,便恐碍手脚。今但将侄女与他结亲,是件婚姻美事,就是明日皇爷知道了,也不怕他。老先生只管放心,这件事大一半关乎我学生身上,自然要做的妥帖。只是到那日,要老先生撞来,做个媒正,使他后来无说。”过学士道:“这个自然。”因见仇太监一力担承,满心欢喜,遂辞了回来,静听好音不题。正是:
邪谋不肯伏,奸人有余恶。
只道计万全,谁知都不着。
却说铁中玉为结婚,告了十天假。这日假满要入朝,冰心小姐终是心灵,因说道:“过学士费了一番心机,高出大夬侯与仇太监两条计策,今你我虽不动声色,而默默谢绝,然他们的杀机尚未曾发,恐不肯便休。我想大夬侯虽说无赖,终属外廷臣子,尚碍官箴,不敢十分放肆,妾之强求可无虑矣。仇太监系宠幸内臣,焉知礼法?恐尚要胡为。相公入朝,不可不防。”铁中玉道:“夫人明烛机先,虑周意外,诚得奸人之肺腑。但我视此辈腐鼠耳,何足畏也!”冰心小姐道:“此辈何足畏?畏其近于朝廷,不可轻投也。”铁中玉听了,连连点头道:“夫人教我良是,敢不留意。”因随众入朝。
朝罢,回到东华门外,恰好与仇太监撞着。铁中玉与他拱拱手,就要别去,早被仇太监一把扯住道:“铁先生遇着得甚巧,正要差人到尊府来请。”铁中玉问道:“我学生虽与老公公同是朝廷臣子,却有内外之别。不知有何事见教?”仇太监道:“若是我学生之事,也不敢来烦渎铁先生。这是皇爷吩咐,恐怕铁先生推辞不得。”就要扯着铁中玉同上马去。中玉因说道:“就是圣上有旨,也要求老公公见教明白,以便奉旨行事。”仇太监道:“铁先生你也太多疑,难道一个圣旨,敢假传的?实对你说罢,皇爷有心爱的两轴画儿,闻知铁先生诗才最美,要你题一首在上面。”铁中玉道:“如今这画在哪里?”仇太监道:“现在我学生家里,故请同去题了,就要回旨。”
铁中玉因有冰心小姐之言,心虽防他,却听他口口圣旨,怎敢不去?只得上马并辔,同到他家。仇太监邀了入去,一面献茶,一面就吩咐备酒。铁中玉因辞道:“圣旨既有画要题,可请出来,以便应诏。至于盛意,断不敢烦。”仇太监道:“我们太监家,虽不晓得文墨,看见铁先生这等翰苑高第,到十分敬重,巴不得与你们吃杯酒儿,亲近亲近。若是无故请你,你也断不肯来,今日却喜借皇爷圣旨这个便儿,屈留你坐半日,也是缘法。铁先生你也不必十分把我太监们看轻了。”铁中玉道:“内外虽分,同一巨人,怎敢看轻?但既有圣旨,就领盛意,也须先完正事。”仇太监道:“铁先生你莫要骗我,你若完了正事,只怕就要走了。也罢,我也有个法:圣上是两轴画,我先请出一轴来,待铁先生题了,略吃儿杯酒,再题那一轴,岂不人情两尽?”铁中玉只得应承。
仇太监就邀入后厅楼下,叫孩子抬过一张书案来,摆列下文房四宝,自上楼去,双手奉出一轴画来,放在案上,叫小太监展开与铁中玉看。铁中玉看见是名人画的一幅磬口蜡梅图,十分精工,金装玉裹,果是大内之物,不敢怠慢,因磨墨舒毫,题了一首七言律诗在上面。刚刚题完,外面报过学士来拜,仇太监忙叫请进来,不一时,过学士进来相见,仇太监就说道:“过老先生,你来得恰好。今日我学生奉皇爷圣旨,请铁先生在此题画,我学生只道题诗在画上,要半日工夫,因治一杯水酒,屈留他坐坐。不期铁先生大才,拿起来就题完了。不知题些甚么,烦过老先生念与学生听,待我学生听明白些,也好回旨。”过学士道:“这个当得。”因走近书案前,细细念与他听道:
恹恹低敛淡黄衫,紧抱孤芳未许探。
香口倦开檀半掩,芳心欲吐柏犹寒。
一枝瘦去容仪病,几瓣攒来影带惭。
不是畏寒疑不放,要留春色占江南。
过学士念完,先自称赏不已,道:“题得妙!题得妙!字字是蜡梅,字字是磬口,真足令翰苑生辉!”仇太监听了,也自欢喜道:“过学士称赞,自然是妙的了。”因叫人将画收了,拿出酒来。铁中玉道:“既是圣上还有一轴,何不请出来,一发题完了,再领盛情,便心安了。”仇太监道:“我看铁先生大才,题画甚是容易,且请用一杯,润润笔看。”因邀入席。原来翰林规矩要分先后品级定坐席,过学士第一席,铁中玉第二席,仇太监第三席相陪。饮过数巡,仇太监便开口道:“今日皇爷虽是一向知道铁先生义侠之人,不知才学如何,故要诏题此画;也因我学生有一美事,要与铁先生成就,故讨了此差来,求铁先生见允。今日实是天缘,刚刚凑着。”过学士假装不知道:“且请问老公公:有何事要成就铁兄?”仇太监道:“鼓不打不响,钟不撞不鸣。我学生既要成就这段姻缘,只得从实说了。我学生有个侄女儿,生得人物也要算做十全,更兼德性贤淑,今年正是十八见了。一时拣择一个好对儿不出,今闻知铁先生青年高发,未曾毕婚,实实有人仰攀之意。前日朝回,撞见尊翁都宪公,道达此意,已蒙见允。昨日奏知皇爷,要求皇爷一道旨意,做个媒证,皇爷因命我拿这两轴画的梅花图来,叫铁先生题。皇爷曾说:‘梅与媒同意,就以题梅做了媒人罢,不必另降旨意。他文人自然知道①今画已题了,不知铁先生知道么?’铁中玉听了,已知道他的来意,转不着急,但说道:“蒙老公公厚情,本不当辞。只恨学生命薄,前已鱼雁于水尚书之庭矣,岂有复居甥舍?”仇太监笑道:“这些事铁先生不要瞒,我都访得明明白白在这里了。前日你们做的把戏,不过为水家女儿不肯嫁与大夬侯,央你装个幌子,怎么就认真哄起我们来了?”铁中玉道:“老公公此说,可谓奇谈。别事犹可假得的,这婚姻之事,乃人伦之首,名教攸关,怎说装做幌子?难道大礼既行,已交合卺,男又别娶,女又嫁人?”仇太监道:“既不打量不娶不嫁,为何父母在堂,不迎娶回来,转去就亲?既已合卺,为何不同眠同卧,却又分居而住?”铁中玉道:“不迎归者,为水岳无子,不过暂慰其父女离别之怀耳。至所谓同眠不同眠,此乃闺阁之事,老公公何由而知?老公公身依日月,目击纲常,切不可信此无稽之言。”
【校勘记】
①“他文人自然知道”,原作“使人看见着象他文人自然知道”,今据萃芳楼藏版本改。
仇太监道:“这些话是真是假,我学生也都不管。只是我已奏知皇爷,我这侄女定要嫁与铁先生的,铁先生却推脱不得!”铁中玉道:“不是推脱,只是从古到今,没个在廷礼义之臣,娶了一妻,又再娶一妻之理。”仇太监道:“我学生只嫁一妻与铁先生,谁要铁先生又娶一妻!”铁中玉道:“我学生只因已先娶一妻在前,故辞后者。若止老公公之一妻,又何辞焉?”仇太监道:“铁先生娶妻的前后,不是这样论。若娶到家的,方才算得前,若是闲花野草,虽在前到要算做后了。”铁中玉道:“若是闲花野草,莫说论不得前后,连数亦不足算。至于卿贰之家,遵父母之命,从媒的之言,钟鼓琴瑟,以结丝萝,岂闲花野草之比?老公公失言矣。”仇太监道:“父母之命,既然要遵,难道皇爷之命,到不要遵?莫非你家父母大似皇帝?”铁中玉见仇太监说话苦缠,因说道:“这婚姻大礼,关于国体,也不是我学生与老公公私自争论的,纵不敢亵奏朝廷,亦当请几位礼臣公汉,看谁是谁非。”仇太监道:“这婚姻既要争前后,哪有工夫,又去寻人理论?若要请礼臣,现今的过老先生,一位学士大人在此,难道不是个诗礼之人?就请问一声便是了。”铁中玉道:“文章礼乐,俱是一般,就请教过老先生也使得。”
仇太监因问道:“过老先生,我学生与铁先生这些争讼的言语,你是听得明明白白的了,谁是谁非,却要求你公判一判,到不要袒护同官。”过学士道:“老公公与铁兄不问我学生,我学生也不敢开口。既承下问,怎敢袒护?若论起婚姻的礼来,礼中又有礼,礼外又有礼,虽召诸廷臣穷日夜之力,也论不能定。若据我学生愚见,切闻王者制礼,又闻礼乐自天子出,既是圣上有命,则礼莫大于此矣。于此礼不遵,而拘古执今,不独失礼,竟可谓之不臣矣。”仇太监听了,哈哈大笑道:“妙论!说得又痛快,又斩截,铁先生再没得说了!”因叫小太监满斟了一大杯酒,亲起身送与过学士面前,又深打一恭道:“就烦过老先生为个媒儿,与我成就这桩好事。”过学士忙接了酒,拱仇太监复了位,因回说道:“老公公既奏请过圣上,则拜老公公如命为圣上之命也,我学生焉敢不领教?”一面就饮干了酒,就一面对着铁中玉道:“老公公这段姻事,既是圣上有命,就是水天老与寅翁先有盟约,只怕也不敢争论了。铁寅兄料来推脱不倒,不如从直应承了罢,好教大家欢喜。”铁中玉听了,就要发作,因暗暗思想:一来碍着他口口圣旨,不敢轻毁;二来碍着内臣是皇帝家人,不便动粗;三来恐身在内庭,一时走不出来。正想提着过学士同走是条出路,恐发话重了,惊走了他,转缓缓说道:“就是圣上有命,不敢不遵,也须回去禀明父母,择吉行聘,再没学生自应承之理。”仇太监道:“铁先生莫要读得书多,弄做个腐儒。若皇爷的旨意看得轻,不要遵,便凡事一听铁先生自专可也;若是皇爷的圣旨是违拗不得的,便当从权行事,不要拘泥哪些迂阔的俗套了。恰好今朝是个黄道吉日,酒席我学生已备了,乐人已在此伺候了,大媒又借重了过老先生,内里有的是香闺秀阁,何不与舍侄女竟成鸾俦凤侣,便完了一件百年的大事?若虑尊公大人怪你不禀明,你说是皇爷的圣旨,只得也罢了。若说没装奁,我学生自当一一补上,决不敢少。”过学士又撺掇道:“此乃仇老公公的美意,铁寅兄若再推辞,便不近人情了。”铁中玉道:“要近情,须先近礼,我学生今日之来,非为婚姻,乃仇老公公传宣圣旨,命微臣题画。今画二轴,才只题得一辆,是圣上的正旨尚未遵完,怎么议及私事?且求老公公请出那一轴画来,待学生应完了正旨,再及其余,也未为迟。”仇太监道:“这却甚好。只是这轴画甚大,在楼上,取下来甚是费力,莫若请铁先生就上面去题罢。”
铁中玉不知是计,因说道:“上下俱是一般,但遂老公公之便。”仇太监道:“既是这等,请铁先生再用一杯,好请上楼去题画,且完了一件,又完一件。”铁中玉听说,巴不得完了圣旨,便好寻脱身之路,因立起身来说道:“题画要紧,酒是不敢领了。”仇太监只得也立起身来道:“既要题画,就请上楼。”因举手拱行。铁中玉因见过学干也立起身来,因说道:“老先生也同上去看看。”过学士将要同行,忽被仇太监瞟了一眼,会了意,就改口道:“题画乃铁寅兄奉旨之事,我学士上去不便。候寅兄题过画,下来做亲,学生便好效劳。”铁中玉道:“既然如此,学生失陪有罪了。”说罢,竟被仇太监哄上楼去。正是:
鱼防香饵鸟防弓,失马何曾虑塞翁。
只道飞鸿天地外,谁知燕阻画楼东。
铁中玉被仇太监哄上楼来,脚还未曾立稳,仇太监早已缩将下去,两个小内官早已将两扇楼门紧紧闭上。铁中玉忙将楼中一看,只见满楼上俱悬红挂绿,结彩铺毡,装裹的竟是锦绣窝巢,楼正中列着一座锦屏,锦屏前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打扮的:
珠面官披宫样妆,朱唇海阔额山长。
阎王见惯浑闲事,吓杀刘郎与阮郎。
那女子看见铁中玉到了楼上,忙立起身来,叫众侍儿请过去相见。铁中玉急要回避,楼门已紧紧闭了,没法奈何,只得随着众侍儿走上前,深深作了一揖,就回过身来立着。那女子自不开口,旁侧一个半老的妇人代他说道:“铁爷既上楼来结亲,便是至亲骨肉,一家人不须害羞,请同小姐并坐不妨。”铁中玉道:“我本院是奉圣旨上楼来题画的,谁说结亲?”那妇人道:“皇爷要题的两轴画,俱在楼下,铁爷为何不遵旨在楼下题,却走上楼来?这楼上乃是小姐的卧楼,外人岂容到此?”铁中玉道:“你家老公公的计策妙是妙,只可惜在我铁中玉身上毫厘无用!”那妇人道:“铁爷既来之,则安之。”铁中玉道:“你们此计若诬我撞上楼来,我是你家老公公口称圣旨题画,哄我上楼来的,况且又是青天白日,现在有过学士在楼下为让,自诬不去。若以这等目所未见的美色来迷我,我铁翰林不独姓铁,连身心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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