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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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副总编辑是个做过多年地下工作的女同志,现在是乌克兰共产党中央监察委员会
主席团委员。她向保尔提了几个问题:“同志,您是什么文化程度?”
“小学三年。”
“上过党校和政治学校没有?”
“没有。”
“啊,那没什么,没上过这些学校也可以锻炼成优秀的新闻工作者,这种事是有的。
阿基姆同志向我介绍过您的情况。
我们可以给您一个工作在家里干,不一定到这儿来上班,总之,可以给您创造各种
方便条件。但是,干这一行需要有广泛的知识,特别是文学和语言方面的知识。”
这些话对保尔来说是一个不祥的预兆。经过半个小时的谈话,证明他的知识不足,
在他写的一篇文章里,这位女同志用红铅笔划出了三十多处修辞上的毛病和不少拼写错
误。
“柯察金同志!您的根底很厚。要是再好好进修一下,您将来可以成为一个文学工
作者,但是您现在写的东西还不够通顺。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出,您还没有掌握俄语。这
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您一直没有时间学习。非常遗憾的是,我们还不能任用您。我
再说一遍:您的根底很厚,您写的这篇东西,只要在文字上加加工,不用改动内容,就
可以成为一篇很好的文章。可是,我们需要的是能修改别人文章的人。”
保尔拄着手杖站了起来。右眼眉一下下地抽动着。
“就这样吧,我同意您的意见。我能成为什么文学家呢?!
我以前是个好火夫,也是个不错的电工。我骑马很内行,很会鼓动共青团员,但是,
在你们这条战线上,我是个不称职的战士。”
他告别之后,走出了房间。
在走廊拐角的地方,他差点跌倒。一个提公文包的女同志扶住了他。
“您怎么啦,同志?您的脸色很难看!”
保尔镇定了片刻,然后轻轻挣脱那位女同志的手,用力拄着手杖走了。
从这天起,保尔的健康每况愈下。恢复工作是根本谈不上了。越来越多的日子是在
病床上度过的。中央委员会解除了他的工作,并且要求社会保险总局发给他抚恤金。他
拿到了抚恤金,同时还领到一张残废证。中央委员会另外又发给他一笔钱,个人档案也
交他随身携带,他可以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玛尔塔这时来了一封信,邀请保尔到她那
里小住和休养。保尔本来就打算到莫斯科去,他仍然怀着一线希望,想在联共中央委员
会找到幸福,也就是说,找到用不着走动的工作。但是在莫斯科也一样,大家都劝他治
疗,并且答应给他找个好医院。他谢绝了。
保尔不知不觉在玛尔塔和她的女友娜佳·佩捷尔松的寓所里住了十九天。他整天一
个人待在屋子里。玛尔塔和娜佳一早就出去,晚上才回来。保尔如饥似渴地读着书,一
本接一本——玛尔塔有很多藏书。晚上玛尔塔的许多女友常来看望,有时也有男同志来。
从港口来了几封信。丘察姆家邀请他到她们那里去。生活的绳扣拉得越来越紧。她
们盼望着他的帮助。
一天早晨,保尔离开了鹅舍胡同那座宁静的寓所。列车载着他奔向南方,奔向海洋,
躲开潮湿多雨的秋天,奔向克里木南部温暖的海岸。他看着电线杆在窗外飞过。他的双
眉紧锁着,两只近乎黑色的眼睛里隐藏着顽强的毅力。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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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在他脚下拍打着岸边的乱石。从遥远的土耳其吹来的干燥的海风,吹拂着他的
脸。这里的海岸曲折地弯进陆地,形成一个港湾,港口有一条钢骨水泥的防波堤。蜿蜒
起伏的山峦伸到海边突然中断了。市郊的一座座小白房像玩具似的,顺着山势向上,伸
展到很远的地方。
古老的郊区公园里静悄悄的。很久没有人收拾的小径长满了野草。被秋风吹落的枯
黄的槭树叶,慢慢地飘向地面。
一个波斯老车夫把保尔从城里拉到这里。他扶着这位古怪的乘客下车的时候,忍不
住问道:“你到这儿来干吗?没姑娘,也没戏院,只有胡狼……真不明白,你来干什么!
还是坐我的车回去吧,同志先生!”
保尔付了车钱,老车夫也就走了。
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保尔在海边找到一条长凳,坐了下来,让已经不太热的太阳
照着他的脸。
今天,他特意到这僻静的地方来,回顾他的生活历程,考虑今后怎么办。该是进行
总结,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保尔第二次到丘察姆家,使这一家的矛盾激化到了极点。
老头子听说他来了,暴跳如雷,在家里大闹了一场。领着母女三人进行反抗的,当
然是保尔了。老头子没有想到,妻子和女儿会给他这样有力的反击。从保尔来到那天起,
这一家人就分开过了,两边的人互相敌对,彼此仇视。通向两个老人房间的过道钉死了,
把一间小厢房租给了保尔。房钱是预先付给老头子的。他似乎很快也就坦然了:两个女
儿既然同他分了家,就再也不会向他要生活费用了。
从外交上着想,阿莉比娜仍然跟老头子住在一起。老头子不愿意同那个冤家照面,
从来不到年轻人这边来。但是在院子里,他却像火车头一样喘着粗气,表示他是这里的
主人。
老头子没有到合作社工作以前,会两门手艺——掌鞋和做木工活。他把板棚改成了
作坊,抽空捞点外快。现在,为了同房客捣乱,他故意把工作台搬到保尔的窗子底下,
幸灾乐祸地使劲敲钉子。他非常清楚,这样一来保尔就看不成书了。
“等着瞧吧。我早晚要把你赶出去……”他低声嘟哝着。
在接近地平线的远方,远航轮船吐出来的黑烟,像乌云一样在渐渐扩散。一群海鸥
尖叫着,向海上飞去。
保尔双手抱着头,陷入了沉思。他的一生,从童年到现在,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这二十四年他过得怎样?好,还是不好?他一年又一年地回忆着,像一个铁面无私的法
官,检查着自己的一生。结果他非常满意,这一生过得还不怎么坏。
当然也犯过不少错误,有时是因为糊涂,有时是因为年轻,多半则是由于无知。但
是最主要的一点是,在火热的斗争年代,他没有睡大觉,在夺取政权的激烈搏斗中,他
找到了自己的岗位,在革命的红旗上,也有他的几滴鲜血。
我们的旗帜在全世界飘扬,
它燃烧,放射出灿烂的光芒,
那是我们的热血,鲜红似火……
他小声诵读着他喜爱的一首歌曲中的诗句,难为情地笑了。“老弟,你那点英雄浪
漫主义,还没有完全扔掉呢。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东西,你总爱给它们抹上一层绚丽
的色彩。
可要说到辩证唯物主义的钢铁逻辑,老弟,那你就差劲啦。着忙生什么病呢?过五
十年生也不晚嘛。同志,现在应该学习,正是大好时机。而眼下要紧的是活下去,他妈
的。我怎么那么早就给捆住了手脚呢?”他十分痛苦地想着,五年来第一次恶狠狠地骂
开了娘。
难道他能料到这种飞来的横祸吗?老天爷给了他一副什么都经受得起的、结结实实
的身板。他回想起小时候跟风比赛,飞快地奔跑,爬起树来跟猴子一样灵活,四肢有力、
肌肉发达的身子轻而易举从这根树枝挪腾到那根树枝上。但是动乱的岁月要求人们付出
超人的力量和意志。他没有吝惜,无保留地把全部精力奉献给了以不灭的火焰照亮他生
活之路的斗争。他献出了他拥有的一切,到了二十四岁,风华正茂之时,正当胜利的浪
潮把他推上创造性幸福生活的顶峰,他却被击中了。他没有马上倒下,而是像一个魁伟
的战士,咬紧牙关,追随着胜利进击的无产阶级的钢铁大军。在耗尽全部精力以前,他
没有离开过战斗的队伍。现在他身体垮了,再也不能在前线坚持战斗。唯一能做的事是
进后方医院。他还记得,在进攻华沙的激战中,一个战士被子弹打中了,从马上跌下来,
摔倒在地上。战友们给他匆忙地包扎好伤口,把他交给卫生员,又翻身上马,追赶敌人
去了。骑兵队伍并没有因为失去一个战士而停止前进。为伟大的事业进行斗争的时候就
是这样,也应该是这样。不错,也有例外。他就见到过失去双腿的机枪手,在机枪车上
坚持战斗。这些战士对敌人来说是最可怕的人,他们的机枪给敌人送去死亡和毁灭。这
些同志意志如钢,枪法准确,他们是团队的骄傲。不过,这样的战士毕竟不多。
现在,他身体彻底垮了,失去了重新归队的希望,他该怎样对待自己呢?他终于使
巴扎诺娃吐露了真情,这个女医生告诉他,前面还有更可怕的不幸等待着他。怎么办?
这个恼人的问题就摆在面前,逼着他解决。
他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战斗的能力,活着还有什么用呢?在今天,在凄凉
的明天,他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生活得有价值呢?又有什么来充实自己的生活呢?光是吃、
喝、呼吸吗?当一名力不从心的旁观者,看着战友们向前冲杀吗?
就这样成为战斗队伍的累赘吗?他想起了基辅无产阶级的领袖叶夫格妮亚·博什。
这位久经考验的女地下工作者得了肺结核,丧失了工作能力,不久前自杀身亡。她在简
短的留言中解释了这样做的理由:“我不能接受生活的施舍。既然成了自己的党的病患,
我认为继续活下去是不必要的。”把背叛了自己的肉体也消灭掉,怎么样?朝心口开一
枪,就完事了!过去既然能够生活得不坏,现在也应该能够适时地结束生命。一个战士
不愿再受临终前痛苦的折磨,谁能去责备他呢?
他的手摸到了口袋里光滑的勃朗宁手枪,手指习惯地抓住了枪柄。他慢慢掏出手枪。
“谁想到你会有今天?”
枪口轻蔑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把手枪放到膝上,恶狠狠地骂了起来:“这算什么
英雄,纯粹是冒牌货,老弟!任何一个笨蛋,随便什么时候,都会对自己开一枪。这样
摆脱困境,是最怯懦、最省事的办法。生活不下去——就一死了之。对懦夫来说,也不
需要更好的出路。你试过去战胜这种生活吗?你尽一切努力冲破这铁环了吗?你忘了在
诺沃格勒—沃伦斯基附近,是怎样一天发起十七次冲锋,终于排除万难,攻克了那座城
市吗?把枪藏起来吧,永远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就是到了生活已经无法忍受的时候,也要善于生活下去,要竭尽全力,使生命变得
有益于人民。”
他站起来,朝大道走去。一个过路的山里人赶着四轮马车,顺路把他拉进城里。进
城后,他在一个十字路口买了一份当地的报纸。报上登着本市党组织在杰米扬·别德内
依俱乐部开会的通知。保尔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在积极分子会议上讲了
话,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他最后一次在大会上讲话。
达雅还没有睡。保尔出去这么久没有回来,她很担心。他怎么啦?到哪儿去了呢?
她发觉保尔那双一向活泼的眼睛,今天显得严峻而冷漠。他很少讲到自己,但是达雅感
觉到,他正在遭受某种不幸。
母亲房里的钟敲了两下,外面传来了叩门声。她立即披上外套,跑去开门。廖莉娅
在自己房间里,喃喃地说着梦话。
“我都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呢。”保尔走进过道的时候,达雅小声对他说。她很高兴
他终于回来了。
“我是到死也不会出什么事的,达尤莎。怎么,廖莉娅睡了吗?你知道,我一点也
不想睡。我要把今天的事跟你谈一谈。到你屋里去吧,要不,会把廖莉娅吵醒的。”他
也小声对她说。
达雅犹豫了一下。她怎么好深更半夜还同他在一起谈话呢?母亲知道了,会怎么想
呢?但是这话又不便对保尔讲,他会不高兴的。再说,他想告诉她什么呢?她一边想,
一边已经走进自己的房间。
“是这么回事,达雅,”他们在黑暗的房间里面对面地坐下之后,保尔压低了声音
说。他俩离得很近,达雅连他的呼吸都可以感觉到。“生活起了这样的变化,我自己也
有点莫名其妙。这些日子我心情很不好。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今后该怎么生活。有生
以来,我从来没有像这几天这样苦闷。今天我召开了自己的‘政治局’会议,做出了非
常重要的决议。
我把这些话告诉你,你可不要感到奇怪。”
保尔把近几个月的全部心情和今天在郊区公园里的许多想法都告诉了她。
“情况就是这样。现在谈谈主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