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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青叶抄-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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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如何从眼前这人手中脱身却是个难题。被迫毒害皇子,后又警示于他,功过相抵,想来应当不会杀她的头,可是对于结月润的那一番话,却难以自圆其说。若是说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来,是功是过也就说不清了。机关算尽,只怕到头来还是要丧命于这侯怀玉的手中。犹记得那一日,他当着他二哥的面,一剑砍掉他宠信之人的臂膀后还能谈笑自如,想来一个不高兴,提刀给自己来个身首异处也不无可能。
    怀玉捡起地上的马鞭,拿马鞭的手柄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掌心,也是不言不语。她闭目不语,心内煎熬,怀玉掌心的击打声此时听上去无异于催命魔音。
    她煎熬着思索着合计着,良久,眼前一亮,忽然间就福至心灵开了窍。因为她想起了从前在神仙浴肆的大厨手下做学徒时,有一回无意间听到朱琴官对她手下一堆姑娘们的训话来。
    时隔许多年,朱琴官又啰嗦,拉拉杂杂地说了许多,但那番话说的忒精彩,忒深彻,是以她至今还未能忘记。
    朱琴官那番话的大意是说:“姑娘们,咱们要怎么样做才能让那些有钱的傻男人心甘情愿地掏银子、心甘情愿地为我们买衣衫买首饰呢?老娘我将自己多年的经验归结成三个字,这三个字就是:娇!柔!嗲!只要你们牢牢记住,将来好好地用在男人身上,保管不出一年,你们个个都能挣得满盆满钵的银子。
    “娇是撒娇,柔是温柔。老娘我同你们说,这世间的老男人小男人,没有不吃这一套的;而这个嗲,自然就是发嗲的意思,发嗲懂么……咱们江南女子难道有不懂的么?哦,我忘了,咱们这里还有江西来的百合子,盐城县来的花子,来来来,舞子,你来发个嗲给这两个傻女子看一看……看到了没?嗲不嗲?你动心不动心?你小心肝儿痒不痒?老娘我同你们说,只消会了这几样,任他心硬如铁,任他盖世英雄,都会百炼钢成绕指柔,便是他砸锅卖铁,也要乖乖地做了你的裙下之臣,心甘情愿地掏银子给你们花!”

  ☆、第28章 褚青叶(二十六)

朱琴官说这话时才不过二十二三岁,青叶心里对她倾慕得很。她觉得比起舞子花子百合子,说话时掐着兰花指、口沫横飞、满口“老娘我”的朱琴官更嗲,更好看,更妖娆风骚。她若是男子,她必定也会砸锅卖铁去讨朱琴官的欢心。她那一阵子因为对朱琴官倾慕得不行,每晚临睡前,还偷偷地模仿过一阵子。
    总之,青叶举一反三,于是决定,今夜要嗲上一嗲,将那美人计用上一用。她不求侯怀玉做她的裙下之臣,给她银子花,为她神魂颠倒,她只求能够不被打骂折辱,再保住一条小命即可。
    青叶悄悄咬了咬唇,心中暗暗想着她的卢秀才,想着某一日一觉醒来,自己忽然变成了卢娘子,卢娘子则化身成了那个讨人嫌的褚青叶。
    褚青叶日日往自家跑,着实令人生气。有一日,自己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半真半假的跟相公卢秀才发脾气道:我晓得她好看,她貌美如花,她天下第一。我晓得我又老又难看,还生着病,你把我休掉,去找她罢!
    卢秀才便过来看着自己的眼睛,柔声哄劝道:傻瓜,这天底下,除了你以外,你看我可曾正眼瞧过旁人?莫要再生气了,啊。
    她心里美滋滋的,却又故意作出不相信的样子来,故意将黄米糕揪成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
    卢秀才又笑道:傻瓜,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吃米糕,但凡是甜的,你都吃不多。我晓得你闲暇时爱嗑瓜子,喝茶只爱铁观音,瓜果里头顶顶讨厌的是梨子……今儿我让我娘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你等下多吃些,我心里才会欢喜。
    她嘤咛一声,拧身扑到相公卢秀才的怀里,捶着他道:相公你好坏。过一会儿,又窝在他怀里柔声呢喃:相公你对我真好。
    这光景,真是让人心生欢喜。这次第,怎一个嗲字了得!
    好生圆满。好生快活。
    又有一日,七里塘镇发了大水,水淹到床腿这般高,镇上人淹死无数。浪里滚手持一把大刀,从仙人岛游水一路游到米糕铺子来,只为来抢自己。只听浪里滚得意道:卢娘子,你今儿是我的了!快跟我回去成亲,做我的夫人罢!
    卢秀才死命护在自己身前,向浪里滚喝道:你休想!若是你胆敢伤我娘子一分,若是你敢伤她一分……我跟你拼了!
    卢秀才趁浪里滚大意之时,上前一把抢掉他手中的大刀,与他大战三百回合,趁他历尽之时,瞅个空子,一刀刺入他心口。海盗头子二大王浪里滚口吐白沫,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浪里滚才死,结月润也来了,结月润涕泪交流,双目赤红:“卢娘子——你害我身受重伤,杀掉我手下无数!我如今大势已去,唯有切腹向岳父大人谢罪了!只是,我死之前,要杀掉你垫背!我到阴间也要找你作陪!呀——不孝不义之女,你个阿呆!你给我纳命来——
    他高举倭刀,向她奔来,卢秀才武艺不及他,拦他不住,她唯有闭上眼受死。忽然,结月润身子往前一扑,栽倒在地,再也动弹不了了,原来他绊到水中的一个老木桩,倒地之时,被一根尖尖树枝钉入脑袋。倭寇头子结月润他也口吐白沫,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大水越来越深,眼见要淹到人的胸口了,她便哭道:相公,我没有力气,走不动,你还是抛下我,走些逃命去吧!莫要让我拖累了你!
    卢秀才吼道:青叶——
    错了,应该是娘子。
    卢秀才吼道:娘子!我怎会抛下你一个人!咱们便是死也要死到一处——
    青叶跪直了身子,慢慢抬头,她脸颊绯红,眸子里柔情满满,一开口,爱娇甜蜜得使室内二人皆惊了一瞬:“不是人家不愿意招,委实是不敢说……那倭人逼人家下毒,可是殿下你,殿下你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又是个大大的英雄,人家再是糊涂,也不会作出不利于殿下你的事。自然,他给我的毒…药也早早地叫我给丢了……至于那倭人所说的话,想来是出于怨恨,想借殿下的手杀我而已,殿下怎好相信那倭人所说……总之是人家错了,求殿下饶过人家这一遭儿,人家下回再也不敢再犯了,殿下——”
    颤着嗓子说完这一通话,又膝行几步上前,一手去拽马鞭,一手去拉他的衣袖,顺着衣袖又抓住了他的手掌,再慢慢抬头看他,面上神情无辜又天真,小眼神可怜又可爱。总之,怎么招人疼爱怎么来。
    他半垂了眸子看她,眸色极黑极浓,神色莫测。半响,方笑问:“你当真是这般想的么?”
    她极其坚定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装作不敢看他眼睛的样子,含羞带怯地垂首,再慢慢地将脑袋顶到他大腿上,拉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二人的手心都有微微潮意。
    娇羞垂首的青叶在心内暗暗赞了自己一声:太他娘的嗲,嗲是嗲得来,只怕连朱琴官看见都要害怕。
    他打量她许久,顺势反握住她的手,说话之前,先叹了口气,笑了笑,道:“你怎么跟三岁小孩儿似的,看着精明,实则傻得不行,心思又太容易被人猜透……也罢,你的过往,我不再追究,你今后便跟着我罢。”
    不对,这同她原先设想的不一样。难道是因为她这并未露香肩、也未坦酥胸的美人计用得太过高明?
    她原先是这样设想的:她一发嗲,他必然要心软,多多少少,总会生出些怜香惜玉的心思来,而后必然会对她说:罢了,褚掌柜的你还是先回去罢,我自会派人查明此事,看来你是为倭人所迫,实怪不得你。你一个女孩儿家,这几日来已受了许多的惊吓,我也不忍再责罚于你,便先放过你这一遭罢,只是下不为例。可记住了?
    她便也会感恩戴德地说:是,记住了。谢殿下恩典,你老人家大恩大德,小女子我牢记心头,终生不敢相忘。我再也不敢到殿下跟前招眼,惹殿下烦心了。我今后老老实实地缩在家中再不出来惹祸了。你老人家若再去七里塘人家吃饭,我拿人头保证,酒里是一滴水也不敢再加了。
    却不曾想他竟然还敢将自己留在身边,阿弥陀佛,他难道是个不怕死的傻子么?她一惊,眼中柔情与面上绯红之色瞬间消去,傻傻问道:“殿下的话,我有些不懂……殿下难道还敢让我烧菜煮饭么?”
    他笑道:“你做我的译官罢。”她一呆,面上的血色渐失,慢慢变白,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挑起眉头,又是邪邪一笑,“哦,我忘了,本殿下我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又是个大大的英雄,想来你心里对本殿下我已倾慕许久。比起译官,你大约更愿意做个为本殿下我铺床暖被的人,是么?那么……你便二者兼任罢!”
    青叶想把手从他手中挣脱开来,挣了两下,没挣出来。她咬了咬嘴唇,涩涩问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藤原青叶,”他怪好笑似的捏住她的下巴,直直地看到她的眼睛深处去。他眼神凶狠,偏语气温柔得要命,“你觉得你还有的选么?”
    青叶心中震动,猛然垂下头,躲避他的目光,身子却止不住地簌簌发抖,两手死死地攥成拳头,颤着嗓子问道:“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仅仅因为我是倭人之女么!?”
    “非也,”怀玉笑,“是因为……”
    她眼中的他的衣衫的下摆越来越模糊,话语也时而近时而远,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她还是支撑不住,终于往前一栽,栽倒在他的臂弯里。
    青叶又做了一夜的噩梦。
    藤原青叶这个名字,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了,以至于乍一听到便心悸不已,昏倒在地。上次被人连名带姓地唤作藤原青叶时,已是九年前的事情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那个时候,她尚有双亲疼爱,那个人还是她至亲至爱的爹爹。
    在纷纷扰扰的梦境里头,她自然还是从前那个拉着爹爹衣衫后摆,跟前跟后的小小女孩儿。

  ☆、第29章 褚青叶(二十七)

爹爹跟娘亲都听不懂也说不来彼此的话,然后二人一投手一投足却都能看懂彼此的意思,因此会不会说彼此的话便不那么重要了。但爹爹却与外祖父不大合得来,因为爹爹不愿意学汉话,不愿意出去劳作,也不愿意与旁人打交道,自然无法赚银子养家。然而一家人要吃要喝,光凭年迈的外祖父教几个学生,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的,娘亲只好出去给人家帮工,如此,多少能有些入账,补贴些家用。
    外祖父还不许爹爹教她写那些奇形怪状的倭国文字,但是爹爹偏要偷偷教她。不仅如此,还时常跟她说,他的家乡是多少多少的好,他的家是多么多么的大,他从前过的日子是多少多少的好。她这时就会问:“那你为什么不留在自己的家乡,而是到咱们七里塘镇来呢?”
    爹爹的来历,她从前听娘亲悄悄地说过几回。娘亲那时候年纪还小,只有十六七岁,有一回去海边玩耍,在海边发现了受伤的男子,这男子自然就是爹爹了,当时爹爹的身旁还有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正在哀哀哭泣,娘亲赶紧跑回家叫来外祖父,将受伤的爹爹搬回去。
    外祖父知道所救的男子是倭人,心中不喜,家中又有尚未许人家的妙龄女儿一个,十分的不便,但终究没忍心赶他走。待他终于养好伤时,已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再接下来的事,实在寻常的很,无非是教书先生的女儿喜欢上了海边捡来的异族男子,二人两情相悦,娘亲乃是外祖父年老时才得着的宝贝女儿,他拗不过女儿,也不愿宝贝女儿伤心难过,只能将那异族男子招做了上门女婿。幸而那男子,后来的她的爹爹所带来的男孩儿不是拖油瓶,只是个随从小童子。
    那时的七里塘镇还只是个小小渔村,村里三天两头有人出海时被风浪卷走吞没,自然,也时常能在海边捡到个把被海浪冲上来的活人或死人。村人深谙了生命的无常,便对教书先生家的女儿嫁与一个捡来的怪人也不觉得奇怪。
    她的爹爹才不是怪人,他只是说的话与村人不一样、且寡言少语罢了。她从小就会说两种话。在她只有几颗小奶牙,还在吐着奶泡时便晓得看人说话了。看见爹爹,她说爹爹的话,对着娘亲,她自然而然地就换说汉话。再大些的时侯,她若是一时看错了人,不小心对娘亲说了几句倭话,便会捂着自己的小嘴巴笑:“哎呦,瞧我,都说错了。”
    娘亲看着她柔软如花瓣一样的小小嘴巴里说出那些叽叽呱呱的话语,即便一句也听不懂,也觉得有趣又可爱,对她爱得不行,便会将她抱在怀里又亲又笑:“天爷,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等样聪明伶俐又可爱的小娃娃?这聪明伶俐又可爱的小娃娃当真是我生出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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