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手朝歌-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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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刚刚在聊什么?”好像浑然不觉人家不欢迎他一样,伊崔笑着转头看向依然站着的顾朝歌,目光在她背在后头的那只右手上轻轻掠过,面色不易察觉地扭曲了一下。他的头微微低着,将角度控制得很好,顾朝歌本来就因他突然出现而心乱,他又着意控制角度,让她根本没有发觉他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极度恼怒。
“顾姑娘怎么不坐?”伊崔温和地同她说话,顾朝歌却蓦地觉得寒毛直竖,下意识乖乖坐下,心里想,大蜘蛛怎么又不高兴了,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啊。若说是因为刚刚师兄牵她的事情,那就更不应该了,他、他又不喜欢她……
伊崔看她低头不语,表情一黯,心道他一来她就这种态度,果然是讨厌他吧,嫌他打搅了她和师兄叙话的甜蜜时光。褚东垣猜得不错,伊崔的确是得了消息故意来的,扬州城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更遑论一个太守府。如今他一来,生生打断人家相处的大好氛围,可是面对顾朝歌的这种反应,他一点胜利的喜悦都没有,只懊恼自己干嘛要来。
明明放手不管就好了,褚东垣比他好……好那么一丁点,脑子虽然差,不过腿脚利索,又是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她再好不过,他何必操心?
可是,褚东垣过不久就要去带兵打仗,刀头舔血的年头谁敢说自己一定是金刚不坏的不死之身?难道要朝小歌守活寡?而且这个人离开师门那么多年都不管朝小歌,估计不是个负责任的家伙。不行,不行,褚东垣绝非良配。
伊崔就这样在心里直接越俎代庖,替顾朝歌给褚东垣划下一把大大的叉,然后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这是为顾朝歌好,不让她被不合适的男人骗走。
思及此,他又换上那副惯有的微笑:“走到这里的时候,不巧听到两句,二位似乎在聊妙襄公?”
这纯熟没话找话,褚东垣呵呵笑:“是啊,伊兄也知道我们师父?”他着重强调“我们”。
伊崔勾了勾唇,有心卖弄:“知道,顾姑娘早就同我提过他。妙襄公当年以布衣之身被应召入宫,随时为同时怀孕的温皇后和秦贵妃候诊,不想受到秦贵妃谋害皇后一案的牵连,一代名医无辜枉死,着实令人惋惜。”
褚东垣微微一愣,震怒中脱口而出:“师父竟是这样去世的?”
顾朝歌也是一愣:“师兄你……原来不知道?”
褚东垣茫茫然摇头:“我远在沿海一带,怎知道遥远的帝都发生了这种事情。”
“哦……”顾朝歌的眸子里浮现出些许失望来,她不知道伊崔是怎么查到的,他起先连妙襄公是谁都不知道,不过他只要想查总能查出些东西来。倒是自己师兄,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
“难道你以为师父是无疾而终么?”顾朝歌叹了口气。
褚东垣皱眉:“你从未和我说过师父竟然是被狗皇帝害死的,我自然以为他是……师父除了被驱赶离家一事,一生未曾结仇,谁能想到他竟是被冤枉横死!”他狠狠拍了一下桌面:“这反造对了,有朝一日必为师父报仇!”
他说得愤愤,然而顾朝歌却沉默着,伊崔看在眼里,只觉其中必有蹊跷,不过他到底要不要问顾朝歌,以解开师兄妹两个之间的沟通障碍呢?他在犹豫着,表示有点不情愿,感觉顾朝歌有事情瞒着褚东垣挺好的,无话不谈什么的最恶心了。
但是……
他也很想知道啊。万一等他走了,朝小歌找机会和褚东垣说清楚缘由,而他什么都没听到,岂不是很亏?
精明的大蜘蛛伸出八条腿,在心里噼里啪啦划拉一番小算盘,很快做出决定。
“你有为难的事情,”他的身体微微朝顾朝歌的方向倾斜,用一贯温和近乎引诱的语气同她说话,“要不要说出来试试?一个人憋着总是不好,更何况,有什么不可以告诉我的呢?”
褚东垣被伊崔的语气恶心到了,可是……好像小泪包真的在为难啊,他挠了挠脑袋:“抱歉啊小泪包,我什么都不清楚,也没主动问你。你是不是有事情要说,我听着,若有难处,师兄帮你解决!”
伊崔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以示不屑。
“那个……”顾朝歌犹豫着,她看看褚东垣,又看看伊崔,迟疑着缓缓开口:“熹平八年,皇城起过一次大火,你们谁知道吗?”
☆、第45章 觉得女主萌请买V
伊崔原本以为,自己只需要听一个故事。
万万没想到这个故事竟然和自己也有关。
熹平八年的皇城只起过一次大火,伊崔和燕昭就是在那次大火中趁乱逃出皇城,并且伊崔运气不太好地中了一箭,以致右腿残疾。他们一直以为那场火是一个意外,一个上天赐给他们改变命运的意外。
没想到,现在有个姑娘告诉他,那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这场最终几乎烧掉半个皇城的地狱之火,始作俑者竟然只是一个宫女,而促使她用性命做代价实施这场报复性的大火的人,竟然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而这个小姑娘之所以会如此冲动地怂恿宫女,是因为皇宫里有人害死了她的师父。而那些人害死她的师父,是为了夺得皇位。
没人猜得到,顾朝歌居然藏着这样大的一个秘密,秘而不宣,而她离开帝都四处流浪行医,一为完成师命,二则出于对那个宫女的愧疚。
事情要从褚东垣离开师门四个月之后,妙襄公接到的那封征召入京的圣旨说起。
先皇最宠爱的秦贵妃,和傅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两个女人同时有孕。先皇大喜,从民间征召名医,专为这两个女人以及她们的孩子保驾护航。当时坊间传言,先皇有意从这两个孩子中选择一个做太子,而且更可能是秦贵妃之子,因为傅皇后早就生过一个儿子,先皇却从未流露出半点要他继承皇位的意思。
秦贵妃的孩子,即便性别不明也无妨,毕竟大靖也曾出过一位英明的女皇呢。
这是一个棘手的活,宫中太医都不愿意干,无人与民间医生争,甚至这个征召名医入宫的主意就是太医院令出的。
名医入京后要经过各种考核,妙襄公在这些测试中脱颖而出,成为贵妃和皇后的御用医生。妙襄公早年因为盗取墓中尸体而被文家逐出,如今成为两个最尊贵女人的御医,他深觉扬眉吐气,同时因为他医术精湛,京中许多大家族都爱请他瞧病。一来二去,妙襄公有了名气,干脆开了一间医堂,不入宫的时候,他就在医堂给人瞧病,无论贫贱富贵,来者皆诊。
那个后来纵火的宫女,便是因为身有宿疾,寻上门来。每月一次的出宫日,她都会来“妙襄公堂”看诊,且常常给妙襄公身边记方子的小朝歌带些宫中点心,她很喜欢小朝歌。
可是随着皇后和贵妃的肚子越来越大,宫中开始暗流涌动。傅皇后和秦贵妃皆出过好几次险些滑胎的事故,好在妙襄公施救得法,从未出事。
如此一来,他的名气更大了,他的真名开始逐渐不为人知,所有人都尊称他一声“妙襄公”。
天真的妙襄公没有想过这背后是怎样阴毒险恶的博弈,那个时候,他还曾得意洋洋同小朝歌说,他定是文家百年来最出息最有名的一个大夫。
被文家逐出家门的事情,他一辈子都耿耿于怀。
小朝歌最后一次见到师父,是在一个血色残阳的黄昏,充满不详预兆的傍晚。她曾经跟着师父进过几次皇宫,可是那一次,大概师父也隐隐有所感应吧,面对异常着急来召他入宫的太监,妙襄公独自提着箱笼上了马车,没有带走小朝歌,甚至事无巨细地嘱咐她要关好门,看好家,莫让坏人进来。
十岁的小朝歌捧着师父走前还在写的札记,呆呆站在医堂门口,看着师父消瘦的青色背影,提着笨重的箱笼,缓缓抬起一只脚,笨拙地登上皇宫派来的马车。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她不知道那晚的宫变具体是怎样的情况,只知道秦贵妃被宣告意图谋害傅皇后及腹中胎儿,妙襄公助纣为虐,致使傅皇后滑胎。而傅皇后仇恨之下拼尽全力推倒秦贵妃,让贵妃动了胎气,不足月便诞下一个……死胎。
无论是傅皇后的滑胎,还是秦贵妃竟然诞下死胎,所有的罪责,都被盛怒的先皇全数压倒妙襄公身上。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责令禁军将妙襄公杖杀当场。后来,从秦贵妃的宫中发现巫蛊娃娃,又令这次事态升级,先皇不再犹豫,秦贵妃当即被打入冷宫,秦府上下全部被禁军抓起审问。
傅皇后用自己还没出世的孩子,彻底打倒了秦贵妃一脉,顺利将自己的大儿子扶上太子之位。而那个在这次宫变之中无辜枉死的妙襄公,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惋惜,毕竟他再医术通神,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或许,在先皇因为愤怒和悲伤的累积而重病在床,无一个太医能救他的时候,他曾经想起过,并且后悔自己在冲动之下杀死的那个民间大夫。然而为时已晚,这也是他该有的报应。
小朝歌最后一次进皇宫,是为她的师父收尸。宫变血雨腥风,妙襄公一个小小的民间大夫,无背景无地位,杀了便让人忘了,是曾经得过妙襄公救治的宫女和太监们,一起好心地将那具被鞭打得惨不忍睹的尸体送到外城。
那也是一个秋天,深秋的皇城外围刮着北风,很冷。小朝歌等在外城最偏僻的一个门边,看着两个太监用破旧的板车慢慢运出一具伤痕遍布的尸体,尸体盖着白布,太监不忍让她看,可是小朝歌坚持。
她掀开来看一眼就知道师父死前受到何等的折磨。
两个小太监偷偷塞给她一些银子和首饰,说是几个太监和宫女们一起凑的,给她做心意,让她好好体面地安葬妙襄公。
然后,拿着剩下的钱赶紧离开,永远别再回来。
谁知道哪一天,上头的人会想起她师父,进而赶尽杀绝,连这个小女孩也不放过呢?
从皇城外城到医堂,要走过两条长街,横穿三个街口,再走一盏茶的时间,往日不算很长的距离。可是那个秋天的下午,吃力拉着躺着师父的板车的小朝歌,却感觉怎么也走不完,漫长得像没有尽头,像要就这样走去地狱。
一路上有很多好心人过来帮她推一把,他们都曾受过妙襄公的恩惠。每个人都帮她这样推一程,不需要她感谢,然后默默地交接给下一个人,无声地离开,不需要她的感谢。
如果不是这些人的帮助,仅凭小朝歌一个孩子的力量,根本就走不了多远。
最后一个帮她的,是那个有宿疾的宫女。她还是那样黄瘦,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她陪着小朝歌,将妙襄公送回医堂,帮着小朝歌一起将他抬下来安置好,等着过两日发丧。
一路上都忍住没有哭的小朝歌,到了这时候,看着仿佛安静睡着的师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宫女安静地陪着她,直到太阳将要下山,她必须回宫,这时候她才站起来,忍不住询问小朝歌:“你师父以前给我开的那种药,还有吗?”
“有,但是没有用,”小朝歌擦掉眼泪,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你的方子每一个月都必须变化,我师父死了,没有人再会给你开合适的药方。”
“你死定了。”孩子有时候比大人更冷漠残忍,年幼的顾朝歌在失去相依为命的师父之后,第一次表现出这种残忍。她冷冷地扔下这一句,便扭过头去,笔直地跪在师父的尸体前,没有表情,一言不发。
宫女扑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她黄而瘦的脸上充满焦急和绝望:“就没有别的法子吗?你跟随妙襄公写了那么久的方子,你能不能帮我治?”对生的渴望让她失去理智,竟然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上。
“除了我师父,没人能救你。”年幼的小朝歌缓缓回过头来,冷冷地对宫女下了死判。她想不通自己师父一生行善,为何到头来惨遭横死,他救过的人那样多,却没有一个人能反过来救她。
小朝歌在那一瞬间对医术产生深深的质疑,她甚至痛恨这些在宫中谋差事却不能救师父的宫女太监。
于是她恶狠狠地看着宫女,冷笑一声:“是皇帝和皇后要你的命,是他们让你死,你非死不可!你要恨,就去恨皇帝,恨皇后!”童音的冷笑尖促短锐,在空寂的医堂中回荡,显得有几分诡异狰狞。
宫女最终失魂落魄地离开。
小朝歌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她守着师父的尸体哭了半宿,又在尸体旁睡了半宿。直到第二天早晨,隔壁的铺子纷纷开张,开始有人过来敲门,催促她将师父早早安葬,入土为安。
他们帮助她安葬了师父,然后拿走了师父的医堂,改头换面变成别的铺子,他们想收留小朝歌,可是她不愿意。过完头七后,她开始整理师父的东西和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