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神脉-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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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缺道:“那女鬼或许是恼怒我带走了真定吧,所以追来挑战。”
抱残沉吟片刻,正色道:“兹事体大,师兄可否方便,让我看看伤口?”师兄弟二人也无所避讳,守缺当即露出腰上伤口,不料抱残看完后,神情更加疑惑,长吸一口气道:“师兄,如果我还没有老眼昏花的话,这应该是刀伤,绝非猛兽所抓!”守缺知道师弟深得老师药刀三昧,决计不会走眼。
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沉默片刻,抱残道:“被你打死的真定,现在尸身何在?”守缺举了灯笼,亲自带领师弟到柴房,验看真定尸体。二人到了柴房,却看到门板上空空如也,只有白布散乱。
两人大惊失色,唤起全观人手,四处搜查,闹到天亮还是一无所获。弟子们猜测是女鬼劫走了真定,也有人怀疑真定根本就没有死,晚上自己偷偷跑走。众说纷纭,观里乱成一团。
抱残和守缺二人也曾用掌镜法看过,却只看到一团光影,哪里有真定的踪迹。抱残笑道:“师兄,此事越加蹊跷,看来我得在你这里长久居住了!”
守缺心性却没有这样豁达,急躁道:“这厮鬼鬼祟祟意欲何为,还不如跳出来大战一番,死了倒也干净!”抱残笑道,你这脾气,一千年大约都不会改。
接下来风平浪静几天,直到小道童收拾真定阅读的《道藏》时,发现了一篇文章,才令事情初露端倪。
最初道童拿着那几页纸交给守缺,守缺随手一放,心道妖魔外道,读经还要记录什么。晚间打坐完了,偶然捡起纸张,一看之下毛发耸立,惊慌失措猛拍抱残房门,说有要紧发现。
抱残看到衣冠不整面色赤红的师兄,当即明白谜底也许就要揭开了。那几页纸确实是真定的阅藏札记,这笔记摘自《道藏》,但却避开了繁琐的仪式和手印,如禅宗悟道,直趋真心,开题诗曰:“无位真人顶门坐,此坐非坐名为坐;十字街头不讨钱,一江春水入长河。”师兄弟二人俱是修炼多年,看到此诗知道境界不同寻常,故而守缺如此惊悚。
再详细察看文中内容,可以说是其妙不可方物,佛家所说“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正是如此。两人站在门口,就着灯笼看完,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如痴如醉,原来这文章中的诸多诀窍关键,没有达到甚高境界是绝对不能写出的,最后一部分,就连抱残守缺也是一知半解,两人如晤仙人,失魂落魄许久。
忽然守缺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嚎叫道:“原来我误杀了圣人!”
抱残头脑还比较清楚,安慰师兄道:“这里最后还有一首诗,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也是天命使然。”
守缺急忙抢了过去,确实最后有诗一首:“世人贪爱幻躯壳,朝朝暮暮以为乐;前世弟子赐我锤,烦恼碎去无所追。”
二人方才领会,所谓“一江春水入长河”,说的就是真定悟破情空,放下了阿宁,在阅藏过程中豁然贯通,明白了前因后果,而且他早就算出了,自己要“死”在前世弟子今世师父守缺锤下。
看了此诗,守缺稍觉安慰,不过还有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那东西究竟是不是“幻尸”?
回到房内,抱残道人对师兄说:“从目前状况看,是有人设计陷害真定,借你之手去杀他,毕竟他现在和你有师徒名分,决计不会还手!”
守缺颤抖道:“不过对手委实可怕,如果不是‘幻尸’,怎会如此难缠?”
抱残仰面思索片刻,走过去对着守缺耳语片刻,守缺连连点头,不住说好。
因为此次变故,几天之内守缺的头发白了一半,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甚至有时候早课也不能起床,晚间打坐,呼噜声一阵一阵,总是口水流了一滩。观中年纪稍长的弟子,有的已经开始商量着另投名师,免得误了修行。
这一天晚饭后,守缺召集弟子讲话,此时他已经不能久站,站着说了一会,就双腿颤抖,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喘息一会接着讲。
集合完后,众弟子有喜有忧,忧愁的多是年轻弟子,看到师傅如风中之烛,难免辛酸。有中年弟子则暗中欣喜,师傅老了宣布退位,也许自己就是下一任的观主也不一定。总之各人袖里乾坤暗藏心思。
有句话叫“祸不单行”,守缺被“幻尸”抓伤,老朽不堪的消息不用几天就传出了陕西,那些早年吃过他亏的人物,纷纷不请自来。
打头阵的正是“愿法门”,这一门派只有四个人,自称“中州四圣”,私下里却被正派人称作“河南四凶”,平时仗着妖术勾结地方守军,为害一方。前些年守缺出游,顺便封了他们老大“人头罗刹”气脉,令其浑身肿胀一年。
四凶闻风而动,没几天就赶到了观里。紧接着他们的,是绥德土狼,此人仗着年轻英俊,诱骗无数少女,被守缺削了一只耳朵。还有“黄河太尉”、“高跷夫子”等等。这一帮人热热闹闹占了半个院子,一起叫嚷着守缺出来纳命。
弟子们慌成一团,着火一般去报告守缺,询问如何应付,守缺毕竟年长体弱,在真元搀扶下颤巍巍走出来,说话也是底气不足:“诸位好汉,当年的恩怨已久,如今贫道……”
说着自我解嘲凄凉一笑:“贫道已经名登鬼录,大约不久人世,还望诸位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弟子们!”
一帮恶人怎会答应,不住起哄要守缺当场跪下认错,守缺早已没了往日的火爆,默默不语。
看这情形,就连真元也按捺不住,对师傅道:“我们出家人早就看淡生死,大不了跟他们决战一场,死了也有脸面去见历代祖师!”
守缺摇了摇头,语气松散说道:“此事由我而起,应由我赎,你们还年轻,不应受到拖累。”
门下其他弟子也纷纷举剑呐喊,宁死不能受辱。守缺看到弟子们群情激昂,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眼里多了几分坚毅,他摸出胸前铁牌,运足仅存的内力喝道:“众弟子听令,凡有人能在今日立下奇功,击退这帮跳梁小丑者,授此铁牌,是为本门下一任观主!”听了这话,有一人立刻跳将出来。
跳出来这人,正是门下剑术最为精湛的真传,他早年乃是华山弟子,后来仰慕守缺的法术,所以才改投门下。
他之所以敢第一个跳出来,原因就在于这些对手都是靠拳脚功夫吃饭,这也正是他的长处。否则这么多人,你的法术尚未施展,恐怕早就变成了肉末。
一帮恶人却还讲究江湖规矩,派了“高跷夫子”上场对阵,“高跷夫子”山东人士,习练“五虎梅花断魂桩”时受到启发,遂有了这一门独特武功。
场上真传长剑飞舞,“嗤嗤”的剑风如影随形,“高跷夫子”却如鱼游深水,巧妙躲过了每一次攻击,真传背上反倒被踢了几下。
这个时候真传才明白,自己被观主的虚名引诱,以己之长攻人之长,犯了兵家大忌。这样一想,长剑更加不听指挥,稀里糊涂被“高跷夫子”踹翻在地,灰溜溜下台。
接下来又有几人上去,也是抵挡不住,守缺看不下去,开始当场指挥弟子:“小心后背……虚招……攻他下盘……”
这样指挥了片刻,守缺若有所悟,回身向弟子们道:“这帮恶人的手段,惟占一个‘快’字,倘若有人能够施展阵法,应该可以困住他们。”
此话一出,弟子们面面相觑,虽说道教阵法流传已久,当年全真七子便是靠着阵法威震江湖,但是后世多以内炼丹田之气为主,没有人再去修习。
这时候,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年纪最小的真静,人如其名,白白净净,平时跟女孩子一样内向。
真静向守缺做礼道:“如果我赶走了贼人,希望师傅不要因为我年纪小,便食言而肥,不将铁牌传我。”
守缺又惊又喜,直身道:“你有什么把握可以打败他们?如果你能办到,为师绝不反悔,哪怕是一岁娃娃,也将铁牌给他!”
真静睁大眼睛,认认真真气定神闲道:“我这是家传功夫,定然可以降伏群魔,师父放心。”说完鞠了一躬,也不用回头,倒着掠身飞到人群中间。
群凶看到来了一个粉团一样的小娃娃,不住哈哈怪笑,说道:“叫你爹妈领你回去吃奶吧,我们不会欺负小孩子的!”
真静少年老成,受了羞辱也不恼怒,面色不变,举起双臂向天,闭上眼睛嘴唇不住翕动,向八方各重重踏出一步,地下随即传来隆隆雷鸣。
那帮恶人则纷纷变色,犹如被鬼怪围困,拿起兵器对着虚空厮杀,不住嚎叫,场上顿时乌烟瘴气杀声震天。
真静脚不点地,在人群中穿梭,瞬间已有几人受伤出血。守缺的弟子们不住叫好,指望着迅速结束战斗。
忽然就在密密麻麻的刀剑破空声中,传出一声轻微的“叮当”,看来是谁的兵器被击落,守缺双耳一动,面露难以察觉的微笑,因为,这正是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叮当”声刚一传出,只见真静捂着右手走出人群,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表情极为痛苦。真元对守缺耳语道:“坏了,真静师弟受伤了,这下怎么办好?”
守缺起身走过去,扶住真静,关切地问道:“被什么兵器所伤,快到我房里,让师兄涂上金创药。”根本不顾那一群气急败坏的恶人。
真静死死捂住伤口,口中连声道不要紧,弟子惭愧,太过大意有辱师命。守缺拍拍他的脑袋,说道不要紧,你好好修养。那边因为真静受伤,阵法也立刻失灵,群凶灰头土脸站在原地,不敢随意动弹。
守缺随即拄着拐杖走向人群,强打精神道:“诸位暂且住手,老朽虽然不堪,但是你们应该记得,我师弟抱残道人,法术不在我之下,剑术也远非我所能及,他的好朋友白云,就是你们骂作‘白面熊’的。如果知道我死于你们手中,他们岂能够袖手旁观?”
听了守缺这一番话,群凶顿时沉默片刻,确实,抱残和白云,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知道他们逼死了守缺,就算万里追凶,此仇必报无疑。
蓦地一声炸雷打破死寂,原来是北番的“石榴僧”,这个花和尚,长得黑不溜秋浑似一座铁塔,一年四季却都披着石榴袈裟,不知道的人多瞅两眼,必然被拧下脑袋,所以他穿着无论如何怪异,却没有人敢露出半分不敬。
石榴僧挥舞着醋钵大的拳头,露出胸前黑毛,大声道:“你当洒家没有脑袋啊,我等出发前早已做好准备,不知道你这牛鼻子满意不?”说完哈哈傻笑,挥手让手下人抬个麻袋上来,麻袋抛在地下,掉出一个人来,却是双目紧闭的抱残!
守缺看到此景竟然说不出话,空举着手指比划,仿佛刹那间变成了哑巴。
群凶看到抱残被捉来,欢喜不能自胜,纷纷击掌庆贺,有细心的还跑过去眼看这抱残是不是真的。
石榴僧洋洋得意道:“洒家来得晚,昨夜路过黄河,恰巧和这牛鼻子碰了个照面,这家伙不识好歹,浑身的酒气,一声不吭就来打我,还好他吃醉了酒,一会腿就软了,被我逮了起来。”
说完后,石榴僧拿过旁边一人的腰刀,噗哧砍掉了抱残的脑袋,鲜血喷出老远,这一下全场愕然,都没料到石榴僧如此鲁莽,杀人跟说话一般轻松。
守缺眼睁睁看到师弟被杀,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就昏死过去。群凶本来是寻仇的,看到守缺如此不堪一击,欺负一个老头子没什么意思,骂骂咧咧就要散场。
这时真静手裹白纱脚步轻快走了出来,伸手拦住群凶,声音清脆道:“慢着,我还有话要说。今日一战,抱残守缺这一派算是彻底覆灭,各位也是大快人心,不知道有没有兴趣,一起做一番大事?”
众人知道这小孩子的厉害,虽然不敢造次,却也微露不屑,石榴僧嚷道:“你一个小娃娃,能带我们做什么大事?”
真静道:“愿意跟我干的,就留下来,我们占了道观,再图打算。有不愿意的,可以离开,决不挽留!”
群凶听到既然如此,有手脚快的,就立刻迈步向门口去,这些人刚迈出脚步,就仿佛碰上了透明的一道墙,努力冲撞片刻,被什么东西捂住口鼻,脸色憋成酱紫色,顷刻就断了气。
这帮人虽然畏惧真静,但也是多年刀头舔血,脾气一上来命都可以不要。
绥德土狼和石榴僧交换了眼色,把心一横,大大咧咧道:“大白天难道真的有鬼了,就不信是谁这么邪火!”他们刚跨出几步,就听到绥德土狼尖叫一声,这声音尖利凄惨,饱含惊恐慌乱,根本不像是人所发出来的,震得在场众人耳朵暂时一塞。
再看一贯冷峻桀骜的绥德土狼,冠玉一样的白脸已经扭曲狰狞,满面恶毒怨恨,原来他的双手已经化成白骨,在残肉上,还有一群细小的黑虫在奋力蠕动,一会工夫,白骨已经延伸到了手腕处。
石榴僧看得心惊肉跳,急忙拿刀砍了绥德土狼手臂,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再不发狠说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