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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四面墙-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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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手快,不然也不轻松啊。”朴主任笑道:“最近可能有一些小调动。以后厂家给咱的花线都是毛头儿的了,要单独分出几个人去烫线头儿,这个活儿预计比较简单,也相对轻松些,我准备把你安排过去。”
我心里美,知道是耿大队开始发挥作用了。
“不过跟杂役们一商量,他们说你是头道工序的主力,一下线儿,怕得乱一阵子,后来我想,你还是在灰网那组。”
“破,这不等于没放这个屁吗?”我心里骂道。
“不过烫花线那边的几个人还得归你管理,这样你的负担就更加重啦。”
“那是主任信任我。”我几乎带着哭腔说。
朴主任笑笑,继续说:“所以嘛,得跟你的灰网减点数,先少减点,看看新来的几个里面能不能培养出快手来,到时候把你减下来的定量安排下去,也让他们能承受才行。”
主任是大喘气,还是懂得讲话的艺术不得而知,反正最后这结果让我欢喜。
现在,凡是没有失聪失明的,都知道耿大队是我“姐夫”了。或许,朴主任的新动作,未必是耿大队的吩咐或暗示,而是他的主动出击吧,不然,这样的生产调节,根本不会提前跟当事者打招呼,直接办理就是了。
我刚要回去,看朴主任脸色好看,不禁灵机一动,半开玩笑地问:“郎队是不是要升官啦?”
朴主任当即很在意的紧张了一下:“谁说的?”
“要不他赶嘛让我给他进书,还净是领导艺术一类的?”
朴主任笑了起来:“那是郎队追求进步呢。”
有了和朴主任的一席谈,顺便又把误会解释清楚了,心情舒畅地回了工区,灰网穿得更加顺手起来。
何永在一旁愣愣看了我一会儿,终于说:“老师你也太狠点儿了吧?”
我笑道:“看我快了?现在又不是搞竞赛能者多劳,是定量劳动,早完早歇,我有毛病啊,能早休息非跟这儿耗着?”
何永环顾一遭,恨恨地笑道:“行,哥几个都够拽,就棍儿哥还够意思,傻柱子跟老门就甭提啦,我不完活儿他们坚决陪着。”
门三太笑道:“这就叫阶级感情。”
“我要能快干,孙子等你!”傻柱子话一出口,惹得大伙都笑起来。
何永冲缝合线儿那边喊:“广澜哥,弟弟快撑不住了,拉兄弟一把呀!”
邓广澜正拿缝合线编什么手工玩意,回头笑着鼓励道:“永弟,哥哥相信你,坚持吧!”
小杰过来冲何永吼了两嗓子,何永唉声叹气地抄起网子穿起来。小杰一走,他就问龚小可:“这傻逼在你们中队行么?”
龚小可笑道:“凑合事儿,二把刀,一直让我们大杂役压着,怀才不遇似的,哭着喊着过这里来了,不还是老二?不过比在三中时候能咋呼多了。”
“等我抽个空,提讯提讯他。”何永刚说完,周法宏就笑起来:“呵,真是我徒弟啊,嘴也够臭,逮什么吹什么。”
“操,你算个鸟啊?”何永不屑地白了周法宏一眼。
“我没教你穿灰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不怎么叫‘师父’哪?”
俩人言来语往一番,最后动起手脚来,并没有真急,还是玩笑着,都试图把对方制服。小杰远远看见了,骂着走过来,我赶紧叫两个家伙住手。小杰到跟前时,二人已经平静下来,只是还不服气地拿眼神互相挑逗着,小杰就近踢了何永一脚:“你他妈不服说是吗?非得等我动你不成?”
何永回头笑道:“别呀杰哥,我就怕挨揍,从小让胡同里那帮孩子给吓大的。”
周围传来几声笑,那边还有人夸张地“哈哈”了两下,广澜也回头看着,无声地咧开了嘴。
小杰的脸板得更生硬了,大叫一声:“站起来!”
何永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一副委琐的可怜样:“杰哥,我真的好怕,我错啦。”大家又开始笑。
小杰恼怒地扇了他一个嘴巴,何永正投入地表演着,被打了个冷不防,当时脸上一热:“操你妈的,跟我玩出奇制胜是嘛!”说着,一把揪住小杰的脖领子,挥拳就打。小杰也是没有想到他敢还手,腮帮子上挨个结实。当下两人滚在一起。
后来何永占了上风,把小杰骑在身下,正暴睁着眼扬拳要打,被林子在库房那边一声喝住,小杰也算机灵,乘机翻身,扑扑两拳把何永打得抱起了头,林子大骂着喊停,招呼他们两个一起过去。
两个人起来扑打了两下身上的土,向库房走去。二龙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到近前,林子并不搭话,先一拳端在何永肚子上,远远看何永猫下腰去。
“炸毛儿是吧?有心气我陪你单练!我看咱是缺乏交流!”何永声音很小,似乎在跟林子谦虚着,林子一脚把何永踹趴下了,反手从墙边抄起一根木棍,轮圆了打在何永背上,何永叫一声,没有反抗的意思。二龙只说一声:“一次管够!”就反身进去了,“日本儿”还在门口扒着头,咧着嘴笑。
何永刚站起来,林子手里的木棍“啪啪”又是两下,何永“哎呦”了两声,刚挣扎要起,被林子当时踹倒,照屁股上打得疯狂,何永终于叫喊着让林哥“饶命”了。
林子把木棍一扔,喊他起来,一个满分的勾拳又打倒:“在别处耍惯了是吧!刚才那是给你热身,晚上回去再见,滚!干活去!”
何永一瘸一拐地回来坐下,咬牙切齿地说:“林子咱服,那个小杰!走着瞧!”
邓广澜回头笑道:“傻弟弟,你就省点事儿吧,来日方长,现在折腾,不净看你吃亏了吗?”
何永忿忿地埋头干活,手有些哆嗦,鼻孔里渗出些血来,也不去擦,久了,在那里结了个痂,日本武士一般。
第七节惊魂观摩课
一个礼拜以后,来了批新原料,花线果然是两头飞毛儿的,需要烧一下,用手撮成尖状才好缝活儿。各条战线上手最慢的人,都被扒拉下来烧花线,灰网组的柱子和门三太也被清除了。棍儿也蠢蠢欲动,被林子骂住。
林子宣布,由我兼管烧花线的那帮人,一共不过5人,转天广澜也加入进去,还开我的玩笑:“老师现在你是我领导啦,多照顾啊。”
同时,我的定量被减少了50套,也就是说,每天可以比以前少干将近5个小时。谁都明白这个变动是怎么回事,都不点破罢了。
在灰网干得挺好的龚小可被分到下一道工序了,而且,朴主任专门嘱咐道:“尽快掌握啊,每道工序都得掌握。”龚小可欣然领命,我有些费解,但猜得出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而且——据说是小杰的主意——生产线上的劳动量又做了新的调节。每组在保持定量的基础上,先干完的鼓励继续干、多多干,组长每周都要把个人的劳动成绩报给库房,由日本儿交小杰向朴主任汇报,按他们的说法,这个成绩将直接和改造积分挂钩,将来,比别人多干出来的部分就会堂皇地反馈成减刑票。
一些人的积极性还真被调动起来了,灰网组里,邵林第一个冲到前面,要求我给他领新活儿去。
何永一边穿网子一边打击他们:“悠着点不成吗?想把我们拉拉死?”
棍儿在下面阴阳怪气地泼冷水:“想靠干活减刑啊,累死你——我就是样板儿——得一把票管什么,不给你报卷!”
邵林倔倔地说:“我愿意干,谁又没拦你。”
何永推理道:“傻逼。”
“你他妈才傻逼哪!”邵林现在底气很足的样子。
“行,我傻逼,让你们大伙操还不成吗?”何永嘲笑着说:“最后谁舒服还不一定哪!我就知道谁少干活谁牛,没听说从劳改队里出去的,有谁吹牛说自己比别人多干多少活儿来着。”
广澜在旁边烧花线的摊位上坐着,笑道:“何永你又嘴欠了,记吃不记打?”
“打?打了盆儿我有罐儿。哥哥你还不知道我?”
“你呀?我太知道你了——”广澜调戏地笑着,似乎不屑。
何永并不在意,反而跟广澜道:“广澜哥,你是漂起来啦,小不言地也拉兄弟一把儿?怎么说咱也一战壕里出来的呀。”
广澜一仰下巴道:“你他妈太花,不实道,看你对门儿那大哥,人家多稳重。”
何永抬一下头,冲埋头干活的刘大畅笑道:“我还一枝花儿哪,能跟一傻老爷们比?”
刘大畅抬了下眼皮,笑一笑,没说话。
“大哥,大哥贵姓?”广澜问。
刘大畅侧头说:“免贵,刘。”
“几年啊?”
“六个,过半儿了。”
“听口音,西区边上的?”
“对。”
“西区有几个混的,熟吗?”
“……年轻的都不认识了,光知道个三虎,我就是为他进来的。”刘大畅犹豫了一下答道。
广澜兴致大增,搬凳子坐过来,继续熟了道:“怎么样?”
“我刚从西北回来,三虎领人在我门口一饭馆闹事,那老板是老实人,我进去这些年人家跟那帮老邻居没少照顾我老娘,我能不去管管吗?结果里面也有个西北刚回来的,当时把事说开了,饭钱也结了……”
“回头三虎还是黑上你了,肯定的——我太了解这鸡巴人啦!”
刘大畅似乎对邓广澜认识三虎不很在意,只随便搭和着:“跟你朋友哦?”
“朋友。嘿嘿,道儿上的除了对立面都是朋友,见面说话,没共过事,光听说那家伙不吃亏,小肚鸡肠,小时候谁抢他半拉窝头他都给人家记几十年……后来他找你碴了吧?”
“骗我到外面喝酒,想办我,我一看势头不对,就先动手了——我防着呢,早带了刀子。”刘大畅说完,又穿起网子来。
广澜冲何永笑道:“看了吗,大西北回来的,前辈啊,放你身上,你还稳得住神儿在这里干活?早从天花板蹿出去啦。”
周法宏笑道:“打上去的吧?”
“我挨打你特舒服是吧?你妈个斜眼儿的!”何永笑骂起来。
刘大畅对广澜叹道:“大西北一去15年,性子都磨没了,岁数也到了,折腾不动啦。”
“83年严打,耽误了一代人啊,多少有前途的前辈,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广澜说得无比沉痛,何永“霍霍”地笑起来。
小杰溜过来,在跟前晃荡一圈,默默走开了。广澜识趣地笑道:“不耽误你们干活,老刘,得空儿咱再聊。”
何永看着小杰的背影嘟囔了一句“傻逼”,怂恿广澜继续聊。广澜笑道:“不打勤不打懒,打的是你不长眼,我想折腾也不从‘把闲儿’上开始,要玩就直接玩高档次,呵呵,往后有你学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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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澜刚坐回去一小会儿,外面突然一通大乱,门口的小杰先扒了一下头,立刻就叫一声跑了出去,广澜也蹦起来,拉开窗户往外看,一股凛冽的寒流钻了进来,我打了一个冷战。
“操——上去啦哎!”广澜一叫,何永早按耐不住,也起身挤了过去,跟着大喊:“精彩,操他妈的精彩哎——爬大烟囱顶上去啦!”
靠窗的人都站起来看,里面的人也骚动起来,几个老犯放下活儿,跑到工区门口去了。我也钻到窗户口,顺着大烟囱往上一看,一个犯人正在上面立着,看不清面目,人只有猴子般大小,正抱着筷子般细的避雷针,矗立在高寒的天空里。
林子和二龙被惊动得从库房里出来。
“干鸡巴啥哪!?”
何永回头兴奋地汇报:“有人上大烟囱啦林哥!”
“都回去干活,干活!”林子一边叫着,一边跟二龙紧走几步,看热闹去了。他们一去,工区里立刻放了羊,好多人聚到窗口,也不嫌冷了。一大那边,也涌出来不少犯人。耿大队、杨大队和楼里的管教也都出来啦,一个个表情严肃,仰头望着上面的“小猴子”。我眼神一错,看见毛毛正从办公楼的窗口往外探着头,眯着眼朝上望。
“跳啊——”何永翘着脖子,冲空中大声鼓励着。
耿大队的手往这里一指,郎队立刻骂着跑了过来,广澜一拉何永:“你他妈找死呀!”
看郎队进来,我们赶紧坐回座位,不少人看着有些紧张的何永乐。
“操你妈的,谁?!”郎队咆哮着。
广澜伸脚一踹何永:“过去吧——发昏当得了死?没病找病!”
何永蔫蔫地走到郎队跟前,郎队轮圆胳膊就是一个大嘴巴:“活腻了是吧!”
这时,外面传来手提喇叭的叫声:“薄壮志——薄壮志——我是杨澜!请你冷静!冷静——”是一大杨大队长的声音。
“薄壮志?是薄壮志哎!”我望着周法宏叫道。
“看不出来啊,还有这一手儿。”周法宏迷惘了一下。
“薄壮志!你的信我已经看啦——我们已经——派车——接你父亲去啦!你的申诉!正在审查——很快会有结果!希望你耐心!冷静——”杨大队喊得声嘶力竭。
郎队骂了一通何永,走了。何永怪笑着跑回来,被广澜骂了句“神经”。我们又趴到窗口去。
杨大队举起了喇叭:“薄壮志——别干傻事!你的父亲——就快到啦!好!监狱长来啦!监狱长要和你讲话——你听到了吗!薄壮志!?”
我们这才看到,不仅监狱长,连狱政科的黄,教育科的白也到了,还有几个严肃的面孔,一架云梯正从远处挺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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