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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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念台词似的大声答道:“一不小心碰掉一包成品豆,给摔破包了,里面全是杂质啊,吓我一跳!”
林子歪头问:“湖北呢?湖北!”
湖北从库房里跑了出来,迷蒙地问:“啥事啊林哥?”
“操你妈你看看那包豆子!”林子一边说,一边跟郎队往事故现场走,湖北已经先一步到了,脸色大窘。
林子威严地看着湖北:“咋验的活?这豆子发出去,让客户发现了,不砸二监的牌子断二监的财路吗?你他妈诚心还是故意?”
“不可能啊?林哥……郎队,我挺认真的啊。”湖北看一眼林子,看一眼郎队,有些慌神了。
“你挺我个鸡巴,你还挺认真?我看你是干腻了!太舒服了不是?”
郎队的脸也拉成个大冬瓜,气汹汹地说:“你他妈干不了说话啊!扒拉个脑瓜就能干这个检验,针鼻儿大的活你给我整出斗大风来!”
林子推一下湖北的脑袋:“你是不是诚心破坏生产啊?”
“我哪敢啊。”湖北的话软成棉花糖了。
“那你就是诚心给杂役跟队长使坏门,想弄出生产事故来,让我们好看?你他妈够阴的啊!”林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湖北,一脸发自肺腑的愤慨。
郎队出脚踹了湖北一个小趔趄,恨恨道:“再出这事就撤了你!看你也就是个捡豆子的脑袋!”
湖北哭丧着脸解释,郎队已经转身走了。
第九节意外收获
整治了一顿湖北,当晚二龙和林子被方头请去别的大队聚会了,说是瘦子明天开放,在号房里大摆宴席呢。
这都是在监狱里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不然,惶论起伙喝酒,光是出中队的号筒,就如行蜀道,那个栅栏门可不是摆设,犯人要是来去自由了,监狱就成百货公司了。
人头们串号筒,似乎是家常便饭,喝酒赌钱就要忌讳多多了,必须防备着队长,否则被抓住,十有八九要关禁闭。我来五大队一个多月了,几乎每个礼拜,二龙、林子他们都要弄顿小酒儿,还没见谁折过,一来警戒工作做的好,二来队长们晚上也很少进号里来。出了工区,离开管教的视线后,犯人就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人头鸟屁都放松下来,苦的就是我们新收,每天都盼着下一拨新收快来把我们顶替下去,变成“老犯儿”后,至少不用盘板,可以抽烟,可以在号筒里自由地走亲访友了,境界又不同起来。
早说等那批豆子完活就换工种,可连续又顶进来两大车豆子,还不见动静,大家都有些浮躁。前些天林子到新收组串门,提起这事,就说:“我问郎大乱了,他也一脑子糨糊,说不出个南北东西来,光知道是朴主任联系的业务,好象是织鱼网,年前肯定来活儿。”
华子说:“赶紧换活吧,这豆子太娘的脏了,整天满工区尘土飞扬,坐几年牢,再弄个脏心烂肺出去就冤了。”
赵兵嬉笑道:“我也早捡腻这个豆子了。”
林子说:“你们都是棒槌,身在福中不知福,网子一到,五大一还想象现在这么干,门儿也没有啊!肯定重新组队,抽调精兵强将进来,大干起来看,不把你们累得吃饭拉屎找不准窟窿就好。”
华子笑着说:“还真是,到时候还有老弱病残?会喘气的就得往前线上赶!看二中那帮织毛衣的了么,咱收工的时候,他们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呢,人家那英是白天不懂夜的黑,他们是夜里不懂白的白啊。将来五大一也得朝那个方向发展。”
听得我心里有些发紧,突然希望这讨厌的豆子一直源源不断。老弱病残啊,被人当做老弱病残多好。不过我一直不明白,我们这8个人,怎么会分进这个组织里来,大家谈起来只怪自己命好。现在想,可能是“五大一”从我们开始,就准备改组了吧,我们是老弱病残集体的里程碑似的人物,是第一滴新鲜血液,准备将来狠狠地抹在刀刃上。想着,不觉后怕。
那晚华子没有被邀请,心情多少有些郁闷,酒不酒的是另一个问题,一种被轻视被遗弃的失落感恐怕才是关键。华子坐铺上翻着一本破书,跳着章节看,心不在焉的样子,一棵接一棵地抽烟,最后抓一个空烟盒在手里,懊恼地扔到墙角去了,回手在衣服兜里乱捏,眉头皱出个大疙瘩。
我眼尖,问:“华哥屋里没烟了吧。”
“工区呢,落工区了。”华子嘟囔道。
我下地从铺底的方便面箱子里抻出一条红山茶塞过去:“先接个短儿吧。”
华子眉头舒展开了,接过烟说:“我这不成掐巴人了么?”
“华哥跟我怎么还说这话呀,你待我不薄,我心里没数?”我说着话,心里已经把他祖宗骂了一个来回。要说这叫周瑜打黄盖就错了,这叫交换。
我看到了华子的弱点在哪里。我这招,跟林子、二龙就未必灵光。而且,几个回合下来,我也知道约束自己,不在他们面前腐蚀华子,否则会给他们留下负面的感觉,就得不偿失了,毕竟华子只是我的眼前利益和跳板,华子走前,我希望通过他能打下一些安身立命的基础,这就够了。
这些事情,用不着煞费苦心地去计谋,只需顺其自然见缝插针就可以了,灌肠不行就打点滴,调动一点聪明智能用在保护自己身上,往往积极性还是很高的,灵感总在瞬间闪现,把握住了就拿分了。
华子坐了一会儿,突然说:“兵兵叫老三过来聊天啊,呆腻了。”
一会儿王老三晃荡着肩膀进来了,笑嘻嘻道:“想我啦?”
“排队也排不到你啊,我这有点瓜子快放霉了,让你给帮忙磕磕,你不是属耗子的嘛。”华子扔上一棵烟,真的招呼赵兵从铺底下摸出一袋“洽洽”来,倒在小茶几上,老三笑着坐下,先把一颗瓜子扔进嘴里,松鼠似的用牙去了皮,呸到地上,然后问:“有事吧。”
“没事,紧张什么,不找你借钱。”华子道。
俩人坐那里一边抽烟喝茶磕瓜子,一边东一榔头西一镐地侃大山。华子先畅想了一下出去后的发展蓝图,说W市是不能在呆了,得到哪哪发展发展。老三则更多地在追悔青春,说自己当初怎样牛逼,靠倒腾走私轿车已经搞成“王百万”,后来吸毒败了家,又说自己怎么有毅力,楞把毒给戒了,正要东山再起就犯了事。
“冲动啊,一时冲动,就几句话不顺耳,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白进来耗费三年青春,太不值得!”老三发自内心地忏悔。
华子感慨道:“你要不沾那个粉多好,现在咋不也成企业家了?”
老三把杯子往茶几上一蹲:“咳,我这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都是丰子杰给带上了道儿,现在那小子也没落好儿,白面儿的事,弄一没期徒刑,老婆孩子扔外面,不定便宜谁了。”
我一直耷拉腿儿坐对面铺上听他们扯淡,往老三一说“丰子杰”这仨字,我就机灵一下,待他们谈锋渐弱,就插话道:“三哥你说那个丰子杰可是北区的?”
老三一提神:“呵,你认识?”
“在市局他是我们号长。”
“贩毒?”老三追问。
“贩毒,北区的。”
“那还就是他嗨,北区没第二个贩毒的丰子杰啊,那些人瞒不了我……他提过去广东打天下的事没?”
“不就一华侨农场嘛。”我说,心里有了根。
老三看一眼华子,看一眼我,精神亢奋起来:“我跟丰子杰是发小儿,和尿泥一块长大的,关系铁了。后来丰子杰跑广东混去了,有一年跟他们老板一块来W市办事,跟我一见面,才知道他在那边当保镖,其实就是打手,老板在当地是天字号的老大,对手下人特豪爽,大把丢票子,我那阵也正没事干,到处打游飞,丰子杰给我一煽风,杨老板一点头,我当晚就跟他们南下了。操,那几年折腾的,是这辈子最痛快淋漓的日子啦,再也不会有了。”
老三灌了一大口水,接着感慨道:“那才叫流氓生涯!”
老三掏出一支烟,笑问华子:“这哥们儿能抽么?”
华子道:“抽,抽。老师是咱弟兄。”
我从空中接了老三飞过来的“金桥”,象接到一个意外的绣球,谢一声,自己点上,抽得心里舒坦,就是劲道大了些,我喜欢柔和的。
第十节希望与疑虑
转眼又快接见了,我写信让家里多送200块钱来,这个月还要打点一下华子,提高他为我继续努力的热情。华子还是讲些道义的,吃拿了人家的,心里多少还惦记着办实事儿。
前两天华子单独告诉我:“我跟林子和朴主任念叨了,等来了新业务,豆子一撤,你就顶湖北进库房,搞个统计什么的。”
我正高兴,他又提醒我:“不过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盯在那个位置上,我只能给你努力,成了算你命好,不成你也别怪我没下力气,我是把你这个事当事办了。”
“林哥什么意思啊。”我知道“提拔”一个人,林子和管教沟通一句,往往顶两个华子这样的,华子再有几个月就滚蛋了,管教现在用他,只是让他发挥发挥余热罢了,没有什么可延续的价值。林子就不同了,管教要依仗他管理几十号犯人呢,哪个位置上指派什么人,一定要考虑一下和杂役犯的协调关系,不然将来出了故障,有了这样那样的龌龊,还不得管教自己擦屁股?所以林子对我的看法很重要。
华子说:“林子那边你放心,我没少给他灌输,说的全是你的好,有学问,又塌实,没有闲七杂八的鸟事,林子对你还是认可的。”
我说那我得好好谢谢你。
华子说:“你又说远了,你还看不出我来吗?走的就是朋友道儿,一诺千金,我看你是个可交的人。你别看不起华哥就行。”
我受宠若惊状地表示“哪里哪里”,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哪里”,我就知道我不花钱就办不了事,以前的教训还少吗?一诺千金,靠,千金买一诺啊。
转过两天来,在工区,朴主任溜达到我旁边问:“麦麦最近感觉怎么样?”
我赶紧起立回答:“还好。”
“面临身份转变的落差,得逐渐适应啊。”
对朴主任语重心长的话语,我表现出很感动的样子:“谢谢朴主任,我已经调整好心态了,正努力改造自己。”
朴主任点点头,说了句“那好啊”,面无表情地走了。
我激动了半天,觉得有戏。朴主任不会无缘无故关心一下我的,肯定和华子的鼓吹不无瓜葛。
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就可以脱离犯罪群众,“漂”上去小摇着,兜里别支劣质圆珠笔,手攥个小本子,煞有介事地记录着:张三网子8个,李四网子7个。然后就溜达回库房盘点盘点,仰铺上打个闲盹,抽烟喝茶,到时候,再活动活动,捞张减刑票,靠,还改造个球啊,眨眼不就回家了嘛。呵呵,嘿嘿。
我突然间接地理解“小人得志”的滋味了。当然没有谁乐意承认自己是小人,我也不想说自己就是小人,虽然已经不君子。我只想说,“得志”那滋味就是舒坦。
然而那天收工前,我的心情却一下变得很糟糕。因为见到了毛毛。
哪天,监狱点名出了错,所有犯人都被紧急召集到工区外蹲地数脑瓜,五大和一大因为在一个大工区里,所以毛毛他们出来时我看个满眼。
按常规,监狱每天要点几次名,收提工时各中队自己数一下脑瓜儿,是必须的,下午管教下班前,晚上犯人休息前,全监还要统一核一下人口,叫“点大名”,虽然是例行公事,但没有人敢胡乱应付,多一个少一个都是大事儿。一旦算错数,就要兴师动众,翻江倒海重来一遍,越倒腾不清空气就弄得越紧张。这种情况不常有,真越狱的事就更少见,稀有稀有,监狱里真跑掉一个,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从管教到犯人都跟着倒霉。
那天下午点大名,外面正飘着小雪,风也凄厉,我们还是义不容辞地冲进露天地,蹲在风雪里,等候监狱的值班管教逐队登记核对。
一会儿,“一大”的队伍从大白楼后面的平房车间钻了出来,一个个都跟挖私窑的似的,又如水墨泼淋过一般,除了眼白儿和牙齿,脸上一抹黑,身边有个老犯笑道:“烧碳党”来了。
一大的犯人排着队,往我们的侧面去,我恰好蹲在前排,还是需要努力探着脖子,找我期待中熟悉的脸模。不时有黑花脸冲我们队里一呲牙,跟相识的犯人打个招呼。突然一个人冲我手不过腰地摆了摆手,拘谨而兴奋的样子,同时干咳了一声,很快就随队伍过去了。是毛毛!我看他的背影,很疲惫的样子,那个玉树临风的小伙子就给改造成这样了?
我小声跟旁边的往老三说:“刚才那个是我老乡。”
“哪个呀?”
“原来白面书生的样子,现在就眼珠跟牙还是原样儿了。”我沉痛地说。
“捣锤翻砂,神鬼也怕。你弟兄够倒霉啊。”老三笑道,一边吸溜着凉气,把囚服领子往起抻了抻。这小子的领子上还绷了一层毛线套,看得我心里也借三分暖意。人头们,还有几个混起来的老犯儿,他们的领子都绷着这样的毛线套,而且好多人还都有个毛线小帽儿,收提工的路上往光头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