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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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呢?也许会让谁拿枪使唤着,去对付老三呢,那时候,我也里外不是人了。
临走的时候,日本儿嘱咐我千万不能把“票儿”的消息透露出去,说是关乎人心大局。
其实宫景是故弄玄虚了,没几天时间,奖励票的分配方案就让犯人们了解了一个大概,没有什么波澜,有些人骂几句闲街也很正常,不满分子总是要存在的。大多数人的态度是接受现实。而且表扬票的分配也基本合理,干活多的得票,干活少的拉倒,没有太大争议。至于“积极分子”票,一般“群众犯”本来也没有热心觊觎嘛,呆得时间长了,大家都已经能够顺从这里的惯性,知道什么是自己不可以去追求的。
特权,特权在很多时候是坚不可摧的。努力教导自己去承认一些现实的东西,是非常必要和明智的,反抗是悲剧的根源。
——关于这一点,犯人们的看法很野蛮,并且很通俗很自嘲:有辙你想去!不服你就跳出来!
没有人跳出来,也没有人有辙。敢跳出来的不是住院呢就是已经混起来了,真有辙的也不至于到两手空空再想。剩下的只有忍耐,忍耐多了,就感觉不出压抑,象物种的自然进化一样,面对种种的“不公平”,人们是会逐渐适应逐渐麻木的,麻木的结果就是感觉目前的一切很正常,正常得可以熟视无睹。
第六节糊涂官判断葫芦案
工区窗前的葫芦架古怪地坚挺着,朴主任来了,一言不发,直接找二龙“谈判”去了,他“没有胆量”断然命令把这个架子拆掉。说的委婉些,是他懂得领导的艺术,知道给下属一个脸面。说得直些,他是担心二龙反过来栽他,不给他面子!不给主任面子的结果当然肯定还是要拆葫芦架,但二龙这个架子就拆得威风,简直就是在拆他朴主任的“架子”。不仅朴主任,连我们也相信二龙一发“神经”,做出这样的事毫不为过。
这是有先例的。
前几天,郎大乱来工区溜达,脸红扑扑的,估计又刚喝了几口,在前面跟几个杂役穷搭和、吹牛逼,仿佛自己就是一代枭雄。二龙强拉硬拽着精神烦躁的黑猫杀出来,见了郎大乱就来一句:“喝,稀客啊。”
郎大乱看一眼他手里牵着的活物,皱眉玩笑道:“俗话说啦,好女不养狗,好男不养猫,杭天龙你这爱好有问题啊。”
二龙一提绳子,把黑猫提到怀里,象提一个没知觉的暖水袋,黑猫愤懑地叫了一声,被二龙在头上一敲,不出音儿了。二龙看着郎队说:“这是我第二次听这话了,在四监的时候,一个队长就说这个男男女女猫猫狗狗的话,逗弄两下,就把我刚抱来的小女猫给逗弄死了。”
郎队哈哈笑道:“你那猫也太娇贵了吧!怎么那么不禁逗?”
“操,他使电棒逗啊!回头我也关独居了。”
郎队又笑了几声,笑那电棒,接着问:“四监没那么严吧,养个猫就关?”
二龙轻蔑地一笑:“我把那死猫拽他逼脸上了,操,队长就跟我犯棱?我告诉他要是在外边,他还不如我那猫尿值钱哪!”
周围人笑起来。郎队脸一绷,严厉地说:“要是我,也照关你不误!你也太猖狂啦!有你这么改造的吗?”
“改造个鸡巴呀,你们当官儿的比谁不明白——多次犯哪个不是让你们改造回来的?要都改造好了,你们失业了吃谁去?”二龙不文不火地笑道。
郎队听这似谑似真的玩笑,挥手斩了几下,大声说:“关,关!你这样的绝对要关!目无法纪我不管,目无领导受不了——不要说劳改队,你这样在哪也混不出来啊!”
“也就你们自己把自己当回事,还领导哪,领导我这个冒儿!”二龙话一出口,林子他们立刻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郎队怒气冲冲地骂道:“整个一劳改综合症,送错地方了。”
“我看你还职业病哪。”二龙把猫一下扔到地上。
要是一般犯人,郎队早上去大嘴巴伺候了——一般犯人也不敢跟他这样啊。即使是二龙,郎队也不示弱,大手一挥道:“我现在就关你!”说着往外就走,估计去狱政科申请禁闭票去了。
林子笑道:“得,龙哥今年也要白玩,奖励票泡汤了——你跟他值当的吗?”
二龙不屑地说:“他算个蛋啊,一假流氓,披身皮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减不了刑更舒服,我更得折腾了,不用局着劲儿啦——操,几十年我都坐过来了,还在乎这一年半载减不减?——赵兵,呆会儿跟我回去抱铺盖,独居!”
正说着,朴主任和郎队一起进来了,朴主任眉峰紧锁,冲二龙嚷嚷:“你又撒神经了不是?怎么逮谁跟谁来啊?!”
二龙不说话。
“郎队平时还总跟我说你不错不错哪,你倒好,眼里还有领导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啦,管教就跟家长一样,怎么说你们也不能顶撞啊,不都是为你们好吗?”朴主任气咻咻地批评着,音调降低了好多,象在开导自己到处惹祸的孩子。
郎队气哼哼又不失威严地站在一旁,皱着眉不搭言。
二龙被广澜捅了一下,不觉笑道:“行,郎队,我错了,我们是犯人,连鸡巴都不算,您看怎么解气就怎么折腾我吧,我没词儿。”
朴主任又急又恼:“嘁,好话你也不会好说是咋的?郎队说你劳改综合症还真没错!现在你不是一般犯人,你是大杂役,那么多人都看着你哪,你这样作风的,大伙能服气你?回去你给我好好检讨检讨!先写检查——一份交给我,一份交郎队,什么时候郎队点头了,什么时候算完!”
郎队点着二龙鼻子,自嘲地笑道:“杭天龙,我不跟你计较,我不那么没水平。我还告诉你啊,今天我要不是喝了两口,我肯定直接奔狱政了,我他妈是担心关了你不要紧,黄科长一看我这小脸红光挂色的,再顺手连我一堆关啦!”
大伙全笑了起来,朴主任拍拍郎队的胳膊:“你回去歇着吧,我抽屉里有好茶,我还得好好给杭天龙上上课,不能这么便宜他。”
郎队晃着膀子走到门口,回头一扬手:“检查啊!必须深刻!”
二龙冲外面小声嚷道:“我们是连个鸡巴都不算,你可算!”
朴主任做了个踹他的动作,笑恼道:“你咋这不省事?给我办公室去!”
二龙跟主任向工区里的临时管教室走,突然左右一看,叫道:“猫哪,我那猫哪去啦!”
日本儿在库房门口笑道:“屋里哪,看来是养熟了,自己回来啦。”
“主任,下月给我抱一‘苏联红’来行不?”二龙追几步问老朴。
老朴气愤地说:“我给你抱一坦克来!”
何永无比景仰地望着二龙的背影赞叹道:“偶像啊——这才叫流氓。”
“朗大乱、郎大乱也忒孙子啦?”周法宏笑道。
我说:“那看跟谁,你跟他来那一套试试?”
“——不把你去年吃那俩枣核打出来算新鲜!”猴子鄙夷地笑着说。
“瞧你那操行,歪戴帽一只眼,连把胡子大长脸。”周法宏说完,何永就笑翻了,对着猴子左看右看,哈哈笑道:“你还别说,越瞅越象!”
周法宏突然探身子划拉了一把猴子的脸,何永怪笑着大喊:“别撸啦,要出啦!”
猴子大骂:“我怎么挨你们俩怪逼边上了!——老师,我要求换地方,简直他妈精神摧残哪!”
我示意几位收声:“老朴在呢。”
过了一会儿,主任和二龙出来了,主任往工区外走着,二龙说了句“慢走”,然后冲这边大喊:“麦麦,晚上检查一份,主任的!”一回头又冲库房叫:“老六,大乱的!都深刻点啊——”
工区里一片沸腾的笑。朴主任也笑起来,嘴里骂着:“这个神经东西!”
这针儿,面对“这个神经东西”搭的葫芦架,朴主任又嘬起牙刷子来。可惜吃人嘴短,嘬来嘬去也没嘬出个屁来,二龙的理由很简单:“我进点葫芦籽容易嘛。”林子也笑着打圆场,说是咱这改造环境也该绿化绿化了,七大这个工区太荒凉了,跟坟场似的,就孤零零一棵野桃树,看着心里孤单单的,大家情绪都闷罐子一样哪。
朴主任说:“你们就花活多,嘴上能耐,这种事事先也不跟我沟通一下,要是队部先看见了,我连句话都说不上啊,净让我被动!头脑简单!种的肯定是葫芦吗?你们要是给我种一片罂粟出来,我可一跟头栽死啦!”
二龙笑道:“我要想吸两口儿,还那么费劲,您老又不是不相信我的能力,想弄把枪都进得来。”
“得得得,别晕乎了,葫芦就葫芦吧,以后别给我惹祸就行了,林子刚出来,你再进去,我培养这俩人都砸锅了,我脸上好看?我紧着维护你们,你们也给我增点光行不?你们都塌实的不出事儿,我才塌实啊。”
就这样,经过一番你推我就的交涉,葫芦架最后保留下来,不过前面立了块公有制的牌子,老三做的,很精致,用油漆写了两行字:
“绿化区域严禁践踏”
老三问主任下面是不是写上“五大宣”的落款,朴主任说算了吧。
过了几天,葫芦苗多情地钻了出来,每个犯人都欢喜地去看过,都说好苗不愁长,今年一准是葫芦大丰收,连对植物学没有兴趣的棍儿,也翘着屁股去转了一圈,假惺惺笑过,才回来继续干活。
因为那是二龙的葫芦苗。更何况那些苗子确实欣欣向荣,比哪个犯人都水灵。
二龙一下有了新寄托,就冷落了那只黑猫,让它少受许多蹂躏。每天,都要耗费很多时间侍弄那几十株葫芦苗,拿个小木片当铲子,把整个“绿化区域”的土坷拉都捻成了细沫,浇水的时候也不厌其烦地一株株单个饮,绝不搞大田灌溉,还不要别人帮忙。
好几天没被二龙戏弄的老三也爽心许多,偷偷地跟我说:“二龙跟一疯狗似的,就得找东西拴上他,可别让他腻得没着落了,到时候又乱咬人啦。”
我说:“刚来那阵儿,也没觉得他这么疯啊。”
“那叫冬眠,没开春呢,先忍着呗。”
第七节归去来兮疤瘌五
第一季度的减刑大会,一直拖延到5月底才开,会开得很热闹,有100多人获得了减刑奖励,还有几个当天就可以回家的。市“中法”的法官也出席了会议,说了许多热情洋溢鼓励我们好好改造祝愿大家早日回家的客气话。
照片事件也作为一个专题,由监狱长激愤地讲了一个多小时。
“……监狱里面没小事!几张照片算什么——也许很多人要这么说。它反映了什么,反映的是深层的思想问题,是一个罪犯的改造态度问题。基本的监规都不能遵守,能说明你改造好了吗?能给你减刑,能给你政治奖励吗?你们照那些张牙舞爪的文身做什么?显示你们的勇敢?我看是在向政府示威!”
“……这个违纪事件反映出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所谓的门子问题。门子问题看来是个大问题,会议之前我做了个简单调查,全监狱的管教干部,从我自己开始,我自己啊,一直到大门值班的小干警,在在押罪犯里面几乎都有关系户。这个调查结果出乎我的意料,说实话,有些意外——监狱成什么了,成监管人员的家属大院啦!”
下面一笑,看上去精瘦干练的监狱长顿了一下,等下面平静了才接着说:“这个问题我已经给管教干部开了专题会,这里就不多说了,简单的意见呢,我是不反对门子的,虽然法不容情,但作为人,却不能让他无情,关键是要提高管教队伍的思想觉悟,要大家正确地对待这个情字,不要错误地让一个情字左右了自己的职责,那对党对人民,我们都无法交代。最近,监狱长信箱里有不少反映管教干部错误行使权利的举报,我们正在核实处理——其实,我一直是鼓励犯人直接署名举报的,对落实下来的内容,我们保证为举报人严格保密,并在适当的时间给予举报者政治奖励——希望所有犯人一起监督我们的工作,有些不愿意、不方便向我们谈的,也可以直接和驻监检察员谈嘛,今天回监教楼的时候,你们就会发现:在监狱长信箱的旁边,已经多了一个驻检信箱——我的问题,监狱领导的问题,你们也可以进行检举嘛,哈哈——管教方面,对犯人要加强管理,犯人一面呢,对管教要进行监督,这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大家要相信监狱党委整肃风纪的决心,配合我们一起建设一个纯洁、健康、奉公守法的改造环境。”
周法宏坐在我旁边,掏出一棵烟在手里摩挲着,又不敢点,一边烦躁地对我说:“赵老二也太能白话啦,这么讲,还不开到下午去?吹什么牛逼呀,我没看见一个在下面干活是他门子来着,有本事先把自己门子都哄生产线去。”
监狱长还在讲着,下面的犯人开始浮躁起来,许多人在嘤嘤嗡嗡地聊天,或者眯着眼,仔细品味着主席台边上那两个小声说笑着的女狱警。
只有在开大会或重要活动中,才会看见一两个女帽花露面,平时她们只在警戒线以外的监狱行政楼里办公,芳容难得一睹。我们管她们叫“活血丹”。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