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武器-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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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六百块,我们羡慕死了。可是问题是他们三个都没有他强壮,人家不要。至于我,包工头们根本没有看第二眼。哪里也看不见一只手的人去搬砖运钢筋吧。没有想到,上海这么多机会!我们还没有羡慕完小柱子,二狗子就被人看上了。看上他的是上海中台合资制药厂,他们看二狗子白白净净的样子,就招收二狗子去作为药品试验人。那工作只是在药厂有新药问世时先试吃试用,看看药物是否有副作用。平时根本不用干什么事。也是包吃包住,一个月五百多块。我很喜欢这个工作,也就是像个实验室的白老鼠,这样平时不是就有时间看书了?可是人家说,由于我少了条臂膀,有些药物的试验结果可能会出现偏差。就这样我眼巴巴看着二狗子也被领走了。剩下我们三个人,开始都有零工打,我虽然不比他们两个差,可是人家看到我少了一条胳膊,总是不愿意雇我。不过看到他们两个基本上靠打散工可以维持下去,我也就安慰了一些。我内衣口袋里还有一些钱,那是妈妈不放心,在走之前晚上把钱用厚塑料袋封死后缝在我内裤上的。要是万一不行,我就撕破裤子拿一些出来用。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样的。让我安慰的是他们几个都可以了,他们没有额外的钱,如果真是一直找不到工作,会去要饭的。不过,这是耸人听闻,盲流总有办法生存下去,要饭不在我们的字典上。上海真漂亮,我在这里很少看到缺一条胳膊的人,更不要说缺一条胳膊的盲流了。上海人其实也很和善,特别是对于缺了一条胳膊的我,他们不像对其他盲流一样吆三喝四。不过我还是强烈感觉到,我在这里不受欢迎,他们客气,但却是客气地想让我消失,让我不要站在显眼的地方,让我到遣送站……我的机会来了,两个星期前,一个小老板模样的人来到临时劳务市场,盯着我看了半天。我注意到其他的盲流看到他就闪开,但是我不怕,我也盯着他看。他笑笑,说:跟我走吧。我就准备走,有一个站在我旁边的盲流扯了扯我的衣服,小声说,小李子,不要去!他是上海市拆迁公司的,他们都在干伤天害理的事,城市人对他们咬牙切齿呢!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又不是城市人,于是我就跟他去了。我现在上班的地方是上海市第八城建公司拆迁部。我的工作就是在拆迁遇到钉子户时,勇敢地站到推土机前面,让那些哭天喊地的老头老太太看清楚我是少了一条胳膊的工作人员,如果他们想与推土机对抗,就要先通过我。当然如果他们通过我时,发生推撞,伤害了我这个残疾人,躲在推土机后面的大汉们就会一拥而上,收拾他们。
上个星期我们公司成功拆迁了徐汇区的钉子户,老板一高兴就奖励了我一千元,还当着拆迁全体人员表扬我主动工作,身残志不残!
我想我受之无愧,事情是这样的。我被老板领着赶到一个钉子户霸占的拆迁现场,据说,公司这是第十次去,都没有成功。我们赶到现场后,果然那个钉子户江老爹摆着桌子椅子坐在房子前。我按照公司老板交代走过去。那老头抬头看见我,瞅了我的胳膊一眼,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本薄薄的书。“我有《宪法》在手,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沙哑,显然是多日抗争的结果。
“请您老人家让开,这里要拆迁!”我平静地说。
他举起那本书,“我的权利受宪法保障,私有财产受宪法保障,刚刚不久才通过的。你看清楚,这是最新版本的宪法!年轻人,你见过《宪法》没有?!”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叫《宪法》的东西,我知道那里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但我一直无缘相识。我想今后一定好好研究一下,那到底是什么玩艺。为什么无论是政府还是对抗政府的人,在搞急了的时候,总是把这本小书本抬出来?
不过当时我只是按照公司的交代干巴巴地说:“老先生,那本书我还没有时间看。不过今天你一定得让开!”
那姓江的老头一看自己孤立无援,马上变了副嘴脸,声音可怜巴巴地说:“小兄弟,我的八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他们拆毁后只赔偿我一百二十万。在上海我只能买一个三房的小公寓,还不能脚踏实地,还得悬在半空,这不公平呀!”
我听到一百二十万着实吃了一惊,脑袋转了好几圈才感觉到那到底有多少。之后,我就晃动着我的空袖管,冷冷地说:“一百二十万还嫌少?我这条手臂只值二十万!”
那姓江的老头一听就沉下脸:“你算什么东西!顶多一个残疾盲流!一钱不值!”
这句话激怒了我,我忘记了公司的交代,忍不住一脚踢翻桌子,把茶水搞泼,把宪法踩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那姓江的:“今天除非你再拿掉老子一条胳膊,否则你就得让开!”看到吓得战战兢兢的老头,我又加上一句:“什么保护私有财产,老子一无所有,那是保护你们的,这本宪法和我无关!”我又使劲踩了一下那本叫做的宪法被有些人认为很神圣的书。
我的愤怒的动作不但让老头惊慌失措,而且让躲在推土机后面的老板也手足无措。不过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出面制止,那姓江的老头倒先退缩了,他一边哭喊着,一边离开了现场。由于他边走边哭,也算是给自己找到了台阶下。我想,他大概本来也有自己的计划,如果可以多搞几万赔偿就好,如果搞不到,一百二十万也足足够他花天酒地到死去,犯不着为维护宪法上规定的自己的所谓权利与我种命不值钱的盲流对抗。
我那天真的愤怒了,可是老板以为我在演戏,并且鼓励我今后要经常发扬这一特长,为拆迁公司效劳,为建设美丽的大上海贡献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可是,舅舅,我却有些后悔自己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我到底怎么啦?
事后听拆迁队的民工说,他们从来没有看到一个盲流也会发这么大的火。我也想起来了,走的时候,老一辈盲流怎么交代我们的?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样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城市森林里生存。可是我到底是怎么了?后来我想,会不会和老人拿着作为护身符的宪法有关?
我说没有读过宪法也不全对,其实从小学到中学,我们学习了很多有关宪法的知识和具体条文。例如我们国家的宪法就规定我们国家人人平等,我们国家实行的是公有制,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一切国家的财产属于全体人民所有。所以当我们农民的土地被剥夺被收回国家所有的时候,当我们的农田、我们住房被征收,被一条条道路取而代之的时候,我们不但不伤心,反而欢欣鼓舞,因为我们是最富有的,我们拥有整个国家,我们是国家的主人,不是吗?可是某一天,当财富都集中到城市人手里,当一些人把国家的主人——农民和工人的财富都收归己有的时候,当贪官污吏都靠巧取豪夺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的时候,宪法突然宣布要保护私有财产,请问,我们九亿农民有什么私有财产!我们一亿到处漂泊流浪的盲流也一无所有呀!既然我们农民的土地都是国家所有,上海那些小瘪三霸占的国家土地凭什么成为自己的私产,又凭什么拿那么多人民的血汗钱补偿他们?
舅舅,我的想法可能不对,或者说不是你们可以接受的想法,可是那天我就是这样想的。这两个星期,拆迁队再接再厉,又完成了好几处拆迁。低矮的房子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漂亮的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我站在这里感到头昏眼花,缺少了一条手臂让我走在这里觉得地上高低不平,是人间路不平,还是我失去了平衡?
有时,我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孤单,虽然全国有一亿盲流,但我们每一个都像漂泊在大海里的一片叶子。一旦离开了家乡,我们就永远无法靠岸,因为我们不想回到荒芜的家乡,却也无法真正进入到城市。我们只能这样漂泊着。
舅舅,等再攒一点钱,我就离开上海。我想到温州,还有其他很多地方。
外甥:昌威
王媛媛看完,若有所思地放下信:“昌威这孩子倒很有想法,看问题也有他的一套的。”
“可是,他只是个盲流。”杨文峰皱着眉头。
“盲流怎么啦?”王媛媛不解地问。
“你还记得我们刚刚看过的科幻电影《智能叛变》(I,Robot)吗?”
王媛媛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电影,点点头。那是美国去年上映的很卖座的科幻电影,故事发生在2035年的芝加哥,那时科学的发展已经推陈出新好几代智能机器人,这些机器人从事人类不再愿意干的苦力、脏活和危 3ǔωω。cōm险的工作,他们任劳任怨,从不抱怨。而且在他们的智能芯片中早输入了人类预先为他们设计好的最高指示,那就是绝对不能反抗人类,而且绝对服从人类的任何指令。本来这些机器人同人类相处得相安无事,可是有一天某位机器人脑袋里的程序突然出错,这个机器人竟然可以自己思考,可以从机器人的利益考虑问题,结果他不但抗拒人类的命令,而且还杀了人。这些不再受人类控制的机器人引起了人类的恐慌,要就是学会了思考的不受人类控制的机器人起来造反,最终摧毁人类,要就是人类摧毁这些他们制造出来供自己奴役供自己享受的机器人。王媛媛和杨文峰一起看过这个电影,电影中那一个个面无表情灰白的机器人一度让她感到恶心和害怕,她紧紧抓住杨文峰的手。
“那些机器人……你不觉得广州市街边的盲流和那些机器人极其相像吗?”
王媛媛听到杨文峰这样说,心里一震,确实,他们太像了。广州市街旁路边灰头灰脑的面无表情的盲流和电影中那惨白的面无表情的机器人交替在她脑海中出现,她又有些害怕起来。
“他们站在路边,等着这个城市里的红男绿女们招一招手,然后二话不说,就去干最脏最危 3ǔωω。cōm险和最艰难的各种工作,可是不论是广州的城市人还是政府的公务员们从来没有把盲流看成为和广州城市人一样的‘人’。盲流们自己的脑子里也早就被控制着这个国家意识形态和宣传工具的‘人’们装进了固定的程序,那就是他们是弱势团体,他们是天生贫穷,他们是最后富裕或者永远不会富裕的那一部份,他们是改革开放的副产品,他们是祖国繁荣富强、政治稳定、和平崛起不得不牺牲的那部分,他们的农村户口让他们低人一等……千万不要想着反抗,甚至最好是不要去思考,因为如果出了什么错,城市里的‘人’,政府里的‘人’,会把你毫不客气地像摧毁机器人一样‘灭’掉!”
“文峰,别说了,怪可怕的。”王媛媛恳求道,她看到杨文峰越来越激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他在慢慢地滑向很远的地方,离她而去。
杨文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媛媛,你每天都经过站在路边的成百上千的盲流,你认为他们会思考吗?或者你想过他们会有自己的想法吗?又或者你能够设想他们思考昌威思考的那些我们每天都碰到的问题吗?最让我害怕得是,思考会把昌威带到哪里去?当他的脑子里的程序被破坏后,会有什么结果?”
王媛媛认真想了想,摇摇头承认道:“这倒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作为一个盲流也会有思想,也会有独特的思想。刚才你提到昌威,我只是想到他是你的外甥,竟然忘记了他只不过也是一名到处漂泊流浪的盲流。”
杨文峰表情有些痛苦,摇头说:“我不知道,也许鼓励这孩子读书,他反而学会了离经叛道的思考,最终却会害了他!”
王媛媛听着,想到了自己,思考是痛苦的,自己已经深受其害。当然她可以想象得出,如果一个像机器人一样的昌威学会了思考,那将是更加痛苦的。对于他们,接受人家编好的程序,接受自己的命运,安分守己当一名农民和盲流也许是最‘幸福’的。这时王媛媛的心灵深处涌出来一股痛苦的酸水,好像要从喉咙和眼睛流出来似的,她竭力压抑着。
“唉,”杨文峰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也许我杞人忧天了,也许我像好莱坞的电影导演,担心那些机器人最终会跳起来反对人类,担心昌威这些农民和盲流……”
杨文峰说着,王媛媛默默地听。她依偎到他怀里,轻轻地转移话题道:
“文峰,我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有时我觉得了解你,有时又觉得你好陌生。”
杨文峰“哦”了声,他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自从两人发生了性关系后,本来以为会更加亲密无间,然而事实却并不是这样。杨文峰多次发现热情似火的王媛媛无论在干什么事甚至包括做爱时,会突然在刹那间显露出一种陌生的表情或者举动,仿佛是另外一个人……让杨文峰迷惘。虽然王媛媛出现这种情况的时间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