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武器-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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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峰注意地听着,使劲地思考着。昌威以为舅舅没有听懂,又加重语气地说:
“舅舅,看多书,打开好多扇通向世界的窗户后,我才用心里的眼睛看见心底的那扇门。你说会不会再多看书的话,有一天那扇门会怦然打开呢?舅舅,你说心底深处那扇门后面又会是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可以打开呢?会不会那就是我通向作家之路的门?”
杨文峰默默地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想说,也许藏在那扇门后面的就是你自己。人只有在打开通向世界的所有窗户,认识了世界的时候,才能够真正认识自己。杨文峰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也不能够确定,也许打开那扇门后会发现另一个崭新的陌生的世界。那个和我们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吧。杨文峰突然想,在自己的心底是否也有一扇这样的门,打开过没有?这样想时,一眼瞥见昌威微微冒汗的鼻尖,他才打住了思考。他不禁暗暗吃惊,失掉一条胳膊的昌威好几次把他的思路引向了一条完全陌生的方向。他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问:
“昌威,最近读了什么书?”
昌威说出一大串书名,有些是杨文峰都没有看过的,昌威看出舅舅的迷惑,腼腆地解释道:“有些书是我在星期天书摊上买的盗版,舅舅要看可以拿去看。”
李昌威说着从枕头下抽出两本书,杨文峰看到那是自己三天前带来医院给昌威读的,一本是《往事并不如烟》,另一本是《中国农民调查报告》。“昌威,你已经看完了吗?”
“我翻了一下,不过我不想看这两本书。”昌威脸上又恢复了没有表情的表情,看到舅舅疑惑的样子,他微微喘着气解释道:
“《往事并不如烟》我第一章没有看完就不想看了。”
昌威勉强自己支起半个身子半坐起来,用右手把书翻到第三页,“舅舅,作者的父亲是中国最大的右派,作者写书也许是想让人同情自己的父亲的遭遇,也想澄清历史。不过我看到第三页就看不下去了。作者说,‘那时,父亲官场得意,我家住的是座有七十九间房的大四合院。宽阔的庭院,已是绿叶成荫……’,后来作者又写到父亲被打成右派后,虽然还有司机和厨师,但房子住小了。‘好像从天上掉到地下……’舅舅,我们村子百多号人一千多年来从来没有拥有过七十间房。这个章伯钧在成为右派前过得真是天上的生活呀。”
杨文峰听得心里暗暗吃惊,这孩子不但知道读什么书,而且开始学会不读什么书了。只是,这样下去,会怎么样呢?杨文峰后悔自己没有花多点时间引导这孩子读书。他真担心孩子读书而不求甚解从而拥有了扭曲的世界观。这时停顿了一下的李昌威的声音又响起来。
“舅舅,再说这本《农民问题调查报告》吧,听说你们城市人读得很起劲,有些是一边读一边哭的,我觉得有些好笑。那书中的事几乎在我们每个乡,甚至每个村子都有类似的。那几乎是九亿农民的简单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到现在为止,这本写农民的书,好像还没有一个农民看过,更没有一个农民出来说一声好。我想这书也就是给你们城市人作为忆苦思甜的材料,让你们读后感觉到城市人是多么幸福……再说,舅舅,这本书里有两个致命的错误,他反映的所有欺负农民的人几乎也都是农民,例如大队干部,乡镇派出所,以及县城的干部。这些人大多还是农民出生。倒好像只要城市人多关心点,北京开通更加通畅的上访渠道,把农村的恶霸地主都打倒,我们农村人就会过上好日子似的。不错,把恶霸的乡村干部、派出所的黑势力清除掉,农民的日子应该好一些,可是这不是九亿农民痛苦、贫困的根本原因。农民痛苦和贫困的根本原因不在农村,而在城市,在北京!
“另外一个误导就是,书中写农民的负担重,好像中央一年少收几十块钱,农民就过上了幸福日子。其实完全不是这样呀,舅舅,农民的收入少到几乎没有,你就是不收任何税,不去压榨农民,农民也是贫困潦倒的。农村的问题虽然在农村,但解决问题的办法和农村的希望却绝对不在农村。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总觉得和我们这些盲流有关!”
杨文峰已经目瞪口呆,看见昌威气喘吁吁的样子,他帮助他躺下。昌威躺下后,心口还在起伏不平。“舅舅,等我想通了,我就把我的想法写出来。我就是作家了。舅舅,也许我、我、心里的——那扇门的那一边就是答案。”
这孩子真是变了,失去了一条手臂,却获得了满脑子的奇怪想法。杨文峰表面装出不经意的笑意点着头,心里却异常焦急,这孩子三年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以致有时让杨文峰怀疑他到底是否会激动;在杨文峰的记忆中,昌威也从来没有一次连续说过这么一大段话。他把手伸到昌威的头上,抹掉一层薄薄的汗珠,轻轻说:“休息吧,医生说好好休息才可以恢复快点!”
脸上的汗珠抹干净后,疲倦渐渐袭上来,昌威在舅舅的轻抚下,慢慢进入梦乡。
看着平静的不脱孩子气的脸,杨文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一直以工作忙,以及想等昌威多读点书后再和孩子好好聊一下当作家的事。可是现在却因为孩子失去了一条手臂而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后悔。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是自己没有好好引导这孩子读书吗?杨文峰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些书,从黑格尔到鲁迅,从弗洛伊德到香港的反共刊物,从共产党写的党史到香港明镜等出版社出版的揭露中国真相的出版物,从哲学到心理学,无奇不有。自己是一步一步、按部就班读过来的。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研究生,有些书直到自己工作了好多年,接触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后才开始读;而有些书虽然早读过,但也只是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和经验的积累才慢慢明白其中内涵。可是自己的外甥昌威来打工时才18岁,就如饥似渴地用这三年时间读完了自己所有的藏书。他读懂了吗?他会钻牛角尖吗?会走进死胡同吗?
从外表上看,他始终和广州街边那些三五成群等待小工的盲流没有区别。可是杨文峰却绝对无法想象一个读了这么多书的盲流会是什么样的?如今,无法想象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昌威就是一个读书的盲流。今后会怎么演变呢,一个喜欢读书的学生会不停地追求学位和文凭,一个读了不少书的公务员会想着升官或发财包二奶或者想着为民做主,商人们也开始从书本中找到“黄金屋”,可是一个喜欢读书、读了很多书的盲流又能干什么呢?而且这个盲流还是只剩一条手臂的……
迷迷糊糊的杨文峰俯在昌威的病床边渐渐进入梦乡,梦中他隐约见到读过很多书的昌威带着街边那成群结队的盲流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本书……他觉得滑稽和奇怪,嘴巴想说什么,却无法说出来,这时那终于脱胎换骨的李昌威,仿佛悟出了至高的武功秘笈……“独臂大侠”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飞墙走壁、行侠仗义……
温柔的小手在杨文峰头上磨擦着,杨文峰半梦半醒之间,仿佛看见身边站着美丽的小龙女——他抬起头,揉了下眼睛,发现王媛媛站在自己旁边。
她大方地收回自己的手,杨文峰不好意思地笑笑。王媛媛做了个小声的动作,轻轻问:“好些了吗?”
杨文峰点点头。“好多了,再有几天就可以出院。”
两人为了不打扰昌威,走到外面的走廊,王媛媛关心地打量着杨文峰:“你瘦了,好好休息吧,等你外甥出院后,你再上班不迟。”
从王媛媛的口气,杨文峰听出自己没有被赶出采编一部,他感激地看着王媛媛,“我只要找时间去他厂里把赔偿的问题解决了,就可以上班去。最多一两天。”
王媛媛点点头,说这样也好,目前正需要你追踪一件案子。随后王媛媛询问了一下和厂方的赔偿谈判,杨文峰只接触过厂里的代表律师,就把上次见面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王媛媛。听的过程中,王媛媛不停皱眉头,末了,她说:“看起来他们在糊弄你,赔偿一万五千元,打发一个叫花子吗?你没有经验,到现在才只能见到他们的律师,这哪里能行。这样吧,你和他们约个时间,我同你一起去。”
杨文峰连声说好好,一边心怀感激地握住王媛媛的手,王媛媛突然脸上升起红晕。杨文峰又连忙不好意思地放开王媛媛的手。
“你相信梦吗?”杨文峰突然问王媛媛,“你来时我正在作梦,但好像又不是梦,仿佛是真实的一样。”
第五章:较量
杨恒均
三天后的星期六早上,王媛媛驾驶着深绿色的广州本田雅阁来接杨文峰,穿着皱巴巴T恤衫的杨文峰爬进前座,立即被王媛媛身上传来的淡淡女人香吸引住。王媛媛今天穿着贴身的浅绿的套装,显然没有擦上“毒药”香水,身体玲珑浮凸。杨文峰坐进来后,就不敢转头看她。
在出市区的路上,王媛媛询问了李昌威的恢复情况,随后交代杨文峰,自己先不插进去谈判,站在他身后了解一下情况后再说。如果问到自己的身份,就说是女朋友。
杨文峰“哦”了一声,侧了下头:“那人家也不信的,你这么漂亮,又比我年轻这么多,怎么看也不像我的女朋友。”
王媛媛开心地咯咯笑起来,边笑边说:“那说我是你的同事、是你的顶头上司人家就相信吗?”
杨文峰也笑了,车很快上了高速公路。一出市区,杨文峰就开始观察路边的景色,路边一律竖立着形状类似的厂房和工人住房。厂房干干净净,大概工人正在上班,工厂里的空地上看不到人。吸引杨文峰的则是那些五六层楼的工人宿舍楼,虽然一看就知道里面都是空的,但每一个阳台和窗户都挂满洗后晾晒的衣服。从衣服的颜色又可以分辨出哪些是男宿舍,哪些是女宿舍。
珠江三角洲地区每个乡镇几乎都被高速公路串起来,而每条高速公路旁都有密密麻麻这样的工厂和工人宿舍。杨文峰无论走到哪里,眼睛总被这些千篇一律的楼房吸引着,思想总在围绕那阳台上的衣服转。可是却总是搞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以及为什么会被这一景象吸引。
“你在想什么?文峰!”
杨文峰没有转过头看着王媛媛,好{炫&书&网}久没有人问他在想什么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说:“我在看那些阳台上的衣服。”
“那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这样。”王媛媛扫了一眼两边的楼房,把车速加到120。杨文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工厂宿舍阳台和窗户里的衣服的,但记得那些拥挤的衣服给他最早的想法就是“那房间怎么可以住那么多人?”,后来又出现“那是些什么人”以及“他们又都在哪里”“他们在干什么在想什么”等等经常让自己浮想联翩陷进去就无法自拔的问题。直到侄子李昌威在东莞找到工作后,杨文峰一次到鞋厂看他时才发现,原来昌威就住在这样的宿舍里。杨文峰还特意问,洗过的衣服晒在哪里。昌威就把舅舅带到阳台。杨文峰第一次站在阳台上,可是由于挂满了衣裤而无法伸直腰。昌威用手分开扯出挤在里面的两条裤子。杨文峰看见一条皱巴巴的裤子,原来那就是侄子的,和其他工人的一点区别都没有。
按说,杨文峰该停止了对这些阳台的好奇,可情况恰恰相反,他只不过想得更加奇怪,更加摸不着头脑。当他再看着那些挂满衣服的阳台时就想:里面住的都是像我昌威一样的农村来的打工仔打工妹,十几个人拥挤在一个小房间里。可是如果不是这些阳台上的衣服,谁都不会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不到十点,雅阁进入东莞常平镇市区。这是一个不大的镇子,永台制鞋厂在镇子南头。厂房的门面很大,门卫问清情况后,王媛媛把车缓缓开进来。厂里干净而平静,不时有几个穿制服的工人笑嘻嘻从前面经过。
按照杨文峰指引,王媛媛把车停在办公楼门前。厂里的常驻律师已经坐在小办公室等他们。杨文峰和王媛媛进入后,律师看见杨文峰后面的王媛媛皱了皱眉头。杨文峰坐下前,简单介绍了王媛媛的姓名和自己的关系。
律师打开一个文件夹:“杨先生,我还以为这只是你我两人之间的会谈,啊,好吧,都不是外人,我就先说一下厂里会议决定吧。上次我们谈的那个数字,也就是除开医药费住院费再补助李昌威一万五千人民币的数字,报到董事长兼厂长王永台先生那里后,被否决了!”
杨文峰紧张地看着律师,王媛媛表情沉稳地坐在杨文峰旁边,自然地把手伸过来搭在他手臂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律师接下来说:
“正如我们都清楚的,李昌威没有按照厂规操作,而且这道工序并不是易出事故的,事后经过安检部门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