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语文教育论文集-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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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武陵地方有个捕鱼的人。”凡是逢到年号,总是说是某朝某帝的年号;凡是逢到地名,总是说是现在某地;凡是逢到与今语不同的字或词,总是说是什么意思。如果让学生自己去查一查年表、地图、字典、辞典,从而知道某个年号距离如今多少年;某一地方在他们居处的哪一方,距离多远;某一字或词的本义是什么,引伸义又是什么:那就非常亲切了,得到很深的印象了。学生做了这番工夫,对于“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那样的文句,自己已能了解,不须再听教师的口译。现在却不然,不管学生了解不了解,见文句总是照例讲,照例口译;学生听着听着,非但没有亲切之感与很深的印象,而且因讲法单调,不须口译的文句也要口译,而起厌倦之感。我们偶尔听人演说,说法单调一点,内容平凡一点,尚且感到厌倦,学生成月成年听类似那种演说的讲解与口译,怎得不厌倦呢?厌倦了的时候,身子虽在坐位上,心神却离开了读物,或者“一心以为有鸿鸽将至”,或者什么都不想,象禅家的入定。这与养成读书习惯的目标不是相去很远吗?曾经听一位教师讲曾巩《越州赵公救菑记》,开头“熙宁八年夏,吴越大旱;九月,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越州赵公,前民之未饥,为书问属县……”在讲明了“熙宁”“吴越”“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之后,便口译道:“熙宁八年的夏天,吴越地方遇到大旱灾;九月间,资政殿大学士……赵公,在百姓没有受到灾患以前,发出公文去问属县……”若照逐句讲解的原则,这并没有错。可是学生听了,也许会发生疑问:(一)遇到大旱灾既在夏夭,何以到了九月间还说“在百姓没有受到灾患以前”呢,(二)白话明明说“在百姓没有受到灾患以前”,何以文句中的“前”字装到“民”字的前头去呢,这两个疑问,情形并不相同:(一)是学生自己糊涂,没有辨清“旱”和“饥”的分别;(二)却不是学生糊涂,他正看出了白话和文言的语法上的异点。而就教师方面说,对于学生可能发生误会的地方不给点醒,对于学生想要寻根究底的地方不给指导,都只是讲如未讲。专用逐句讲解的办法,不免常常有这样的情形,自然说不上养成读书习惯了。
其次,就培植欣赏文学的能力那个目标来说,所谓欣赏,第一步还在透切了解整篇文章,没有一点含糊,没有一点误会。这一步做到了,然后再进一步,体会作者意念发展的途径及其辛苦经营的功力。体会而有所得,那踌躇满志,与作者完成一篇作品的时侯不相上下;这就是欣赏,这就是有了欣赏的能力。而所谓体会,得用内省的方法,根据自己的经验,而推及作品;又得用分析的方法,解剖作品的各部,再求其综合;体会决不是冥心盲索、信口乱说的事。这种能力的培植全在随时的指点与诱导。正如看图画听音乐一样,起初没有门径,只看见一堆形象,只听见一串声音,必得受了内行家的指点与诱导,才渐渐懂得怎么看,怎么听;懂得怎么看怎么听,这就有了欣赏图画与音乐的能力。国文精读教材固然不尽是文学作品,但是文学与非文学,界限本不很严,即使是所谓普通文,他既有被选为精读教材的资格,多少总带点文学的意味;所以,只要指点与诱导得当,凭着精读教材也就可以培植学生的欣赏文学的能力。如果课前不教学生预习,上课又只做逐句讲解的工作,那就谈不到培植。前面已经说过,不教学生预习,他们就经历不到在学习上很有价值的几种心理过程;专教学生听讲,他们就渐渐养成懒得去仔细咀嚼的习惯。综合起来,就是他们对于整篇文章不能做到透切了解。然而透切了解正是欣赏的第一步。再请用看图画、听音乐来比喻,指点与诱导固然仰仗内行家,而看与听的能力的长进,还靠用自己的眼睛实际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实际去听。这就是说,欣赏文学要由教师指一点门径,给一点暗示,是预习之前的事。实际与文学对面,是预习与讨论时候的事。现在把这些事一概捐除,单教学生逐句听讲,那末,纵使教师的讲解尽是欣赏的妙旨,在学生只是听教师欣赏文学罢了。试想,只听内行家讲他的对于图画与音乐的欣赏,而始终不训练自己的眼睛与耳朵,那欣赏的能力还不是只属于内行家方面吗?何况前面已经说过,逐句讲解,把它译作口头的语言而止,结果往往是讲如未讲,又怎么能是欣赏的妙旨?如归有光《先妣事略》末一句,“世乃有无母之人,天乎痛哉!”要与上面的话联带体会,才知道是表达孺慕之情的至性语。上面说母亲死后十二年,他补了学官弟子;这是一件重要事,必须告知母亲的,母亲当年责他勤学,教他背书,无非盼望他能得上进;然而母亲没有了,怎么能告知她呢?又说母亲死后十六年,他结了婚,妻子是母亲所聘定的,过一年生了个女儿;这又是一件重要事,必须告知母亲的,母亲当年给他聘定妻子,就只盼望他们夫妇和好,生男育女;然而母亲没有了,怎么能告知她呢T因为要告知而无从告知,加深了对于母亲的怀念。可是怀念的结果,对于母亲的生平,只有一二“仿佛如昨”,还记得起,其余的却茫然了;这似乎连记忆之中的母亲也差不多要没有了。于是说“世乃有无母之人,天乎痛哉!”好象世间不应当有“无母之人”似的。由于怀念得深,哀痛得切,这样痴绝的话不同平常的话正是流露真性情的话。这是所谓欣赏的一个例子。若照逐句讲解的原则,轮到这一句,不过口译道:“世间竟有没有母亲的人,天啊!哀痛极了!”讲是讲得不错。但是,这篇临了:为什么突兀的来这么一句呢?母亲比儿子先死的,世间尽多,为什么这句中含着“世间不应当有的‘无母之人’似的”的意思呢?对于这两个疑问都不曾解答。学生听了,也不过听了“世间竟有没有母亲的人,天啊!哀痛极了!”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而已;又哪里会得到什么指点与暗示,从而训练他们的欣赏能力?
再其次,就训练写作文章的技能那个目标来说。所谓写作,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从外面得来的见闻知识,从里面发出的意思情感,都是写作的材料;哪些材料值得写,哪些材料值不得写,得下一番选剔的工夫。材料既选定,用什么形式表现它才合式,用什么形式表现它就不合式,得下一番斟酌的工夫。斟酌妥当了,便连布局,造句,遣辞都解决了。写作不过是这么一个过程,粗略地说,只要能识字能写字的人就该会写作。写作的技能所以要从精读方面训练,无非要学生写作得比较精一点。精读教材是挑选出来的,它的写作技能当然有可取之处;阅读时候看出那些可取之处,对于选剔与斟酌就渐渐增进了较深的识力;写作时候凭着那种识力来选剔与斟酌,就渐渐训练成较精的技能。而要看出精读教材的写作技能的可取之处,与欣赏同样(欣赏本来含有赏识技能的意思),第一步在对于整篇文章有透切的了解;第二步在体会作者意念发展的途径及其辛苦经营的功力。真诚的作者写一篇文章,决不是使花巧,玩公式,他的功力全在使情意与文字达到个完美的境界;换句话说,就是使情意圆融周至,毫无遗憾,而所用文字又恰正传达出那个情意。如范仲淹作《严先生祠堂记》,末句原作“先生之德,山高水长,”李泰伯看了,教他把“德”字改为“风”字;又如欧阳修作《醉翁亭记》,开头历叙滁州的许多山,后来完全不要,只作“环滁皆山也”五字:历来传为写作技能方面的美谈。这些技能都不是徒然的修饰。根据《论语》“君子之德风”那句话,用个“风”字不但可以代表“德”字,并且增多了“君子之”的意思;还有,“德”字是呆板的,“风”字却是生动的,足以传达德被世人的意思,要指称高风亮节的严先生,自然用“凤”字更好。再说《醉翁亭记》,醉翁亭既在滁州西南榔娜山那方面,何必历叙滁州的许多山,可是不说滁州的许多山,又无从显出琅琊山,惟有用个说而不详说的办法作“环滁皆山也”,最为得当。可见范仲淹的原稿与欧阳修的初稿都没有达到完美的境界,经李泰伯的代为改易与欧阳修的自己重作,才算达到了完美的境界。要从阅读方面增进写作的识力,就该在这等地方深切地注意。要从实习方面训练写作的技能,就该效法那些作者的求诚与不苟。无论写一个便条,记一则日记,作一篇《我的家庭》或《秋天的早晨》,都象李泰伯与欧阳修一样的用心。但是,国文教学仅仅等于逐句讲解的时侯,便什么都谈不到了。逐句讲解既不足以培植欣赏文学的能力,也不足以训练写作文章的技能。纵使在讲过某一句的时候,加上去说:“这是点题”或“这是题目的反面”,“这是侧击法”或“这是抑宾扬主法”,算是关顾到写作方面:其实于学生的写作技能并没有什么益处。因为这么一说,给与学生的暗示将是:写作只是使花巧,玩公式的事。什么“使情意圆融周至”,什么“所用文字恰正传达那个情意”,他们心中却没有一点影子。他们的写作技能又怎么训练得成功了?
因为逐句讲解的办法仅仅包含(一)解释字词的意义,(二)说明成语典故的来历,(三)把书面的文句译作口头的语言三项工作,于是产生了两个不合理的现象:(一)认为语体没有什么可讲,便撇开语体,专讲文言;(二)对于语体,也象文言一样读一句讲一句。语体必须精读,在中学国文课程标准里素有规定;现在撇开语体,一方面是违背规定,另一方面是对不起学生—使他们受不到现代最切要的语体方面的种种训练。至于讲语体象讲文言一样,实在是个可笑的办法。除了各地方言偶有差异而外,纸面的语体与口头的语言几乎全同;现在还要把它口译,那无非逐句复读一遍而已。语体必须教学生预习,必须在上课时候讨论;逐句复读一遍决不能算精读了语体。关于这一点,拟另外作一篇文章细谈。
逐句讲解是最省事的办法;如要指导学生预习,主持课间讨论,教师就麻烦得多。但是专用逐句讲解的办法达不到国文教学的目标,如前面所说;教师为忠于职责忠于学生,自该不怕麻烦,让学生在听讲之外,多做些事,多得些实益。教师自己,在可省的时候正不妨省一点讲解的辛劳,腾出工夫来给学生指导,与学生讨论,也就绰有余裕了。
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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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文教学悬着明晰的目标:养成阅读书籍的习惯,培植欣赏文学的能力,训练写作文章的技能。这些目标是非达到不可的,责任全在教师身上;而且所谓养成,培植,训练,不仅对一部分学生而言,必须个个学生都受到了养成,培植,训练,才算达到了目标。因此,教学方法须特别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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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文教学所以要用课本或选文,就在将课本或选文作为凭借,然后种种工作得以着手。课本里收的,选文入选的,都是单篇短什,没有长篇巨著。这并不是说学生读一些单篇短什就够了。只因单篇短什分量不多,要做细琢细磨的研读工夫正宜从此入手;一篇读毕,又来一篇,涉及的方面既不嫌偏颇,阅读的兴趣也不致单调,所以取作精读的,教材。学生从精读方面得到种种经验,应用这些经验,自己去读长篇巨著以及其他的单篇短什,不再需要教师的详细指导(不是说不需要指导),这就是略读。就教学而言,精读是主体,略读只是补充;但就效果而言,精读是准备,略读才是应用。
……
所谓阅读书籍的习惯,并不是什么难能的事,只是能够按照读物的性质作适当的处理而已。需要翻查的,能够翻查;需要参考的,能够参考;应当条分缕析的,能够条分缕析;应当综观大意的,能够综观大意;意在言外的,能够辫得出它的言外之意;义有疏漏的,能够指得出它的疏漏之处:到此地步,阅读书籍的习惯也就差不多了。一个人有了这样的习惯,一辈子读书,一辈子受用。学生起初当然没有这样的习惯,所以要他们养成;而养成的方法,惟有让他们自己去尝试。按照读物的性质,作适当的处理,教学上的用语称为“预习”。一篇精读教材放在面前,只要想到这是一个凭借,要用来养成学生阅读书籍的习惯,自然就会知道非教他们预习不可。预习的事项无非翻查、分析、综合、体会、审度之类;应该取什么方法,认定哪一些着眼点,教师自当测知他们所不及,给他们指点,可是实际下手得让他们自己动天君,因为他们将来读书必须自己动天君。预习的事项一一做完了,然后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