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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飞花艳想-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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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一书付如玉女儿开看,梅小姐随展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母舅当事之如父,舅姆当事之如母,事舅姑以孝,相夫子以顺。我身死后柩心归茔。言已尽矣,汝毋自哀。
如玉小姐看了,真个看一字堕一泪,心中哽咽,惊得面如土色,话也说不出。正在悲切之际,忽报梅兵爷的讣音到了,如玉小姐听见,吓得神魂都散,不觉闷到在地。雪夫人与瑞云小姐连忙来唤醒,不觉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哭了一场,瑞云小姐看见亦为之泪下不题。
却说梅公临终时节,吩咐侄儿梅从先要扶柩回金陵,安葬祖茔的。因此,讣音方至,灵柩也就到了。大船歇在钱塘门。到了次日,雪太守不免要备些礼物去吊奠。如玉小姐也要扶柩回金陵去了。只是虑如玉小姐无人陪伴,雪太守就叫公子雪连馨同去,就顺便往金陵纳个南雍,又着一能事家人伏事了雪公子。这一日舟中奠别好不苦楚,正是:
昔日尚生离,今朝成死别。
生离犹自可,死别復何如。
按下梅小姐的事不题。却说竹凤阿自领了雪公之命,不敢怠慢。随即回见柳友梅,将一女双栖的事,委曲说了一遍。柳友梅道:“这事在知己前怎好假词推托,只是小弟与家母说来,小弟寒儒,安能有福遂消受此二位佳人。况此事已不知经了多少风波,小弟与兄阔别久了,不曾与兄细谈衷曲,今日可试言之。”便将张、刘二生抄诗,周荣作弊等事,从头至尾与竹凤阿说了一遍。竹凤阿道:“人心之险,一至于此,可恶,可恶!只是雪公今日此举,略去富贵,下交贫贱,是真能具定见于牝牡骊黄之外者。佳人难得似功名,吾兄慎勿错过。”柳友梅笑道:“据如今看来,佳人仅易似功名了。”竹凤阿道:“兄今日不要把功名看难佳人就看易了,古今绝色佳人,不必皆自功名上得的,而掀天的功名富贵反自有佳人上来的,此范蠡所以访西施,相如所以挑文君也。兄已幸遇佳人,何患功名不遂。”说罢,便把雪太守付来的二幅鸳鸯笺递与柳友梅道:“这便是佳人的真迹,功名的在券了。”柳友梅接来,随把二幅诗笺俱展开一看,只见一幅上:
《寻梅》和韵
落落奇姿淡淡容,幽香未许次人逢。
心随明月来高士,名在深山识远翁。
引我情深遗梦里,思君魂断暗香中。
一林诗意知何限,可欲乘风寄冥鸿。
又一幅上是:
《问柳》和韵
临风遥望意悠然,似与东皇合旧缘。
照酒能留学士醉,侵衣欲动美人怜。
看来月里神余媚,移到花间影自鲜。
珍重芳姿漫轻折,春深有意与君传。
柳友梅看毕,却原来就是和成的《寻梅》、《问柳》二诗,便赞道:“诗才俊逸,真不减谢家吟雪侣,果然名不虚传。”竹凤阿道:“只等尊慈之命,便好回復雪公。”正说间,忽见抱琴走进来道:“学院科考在即,府里录科的案上,相公已是第一。”竹凤阿道:“恭喜!恭喜!”柳友梅道:“小考何喜?”竹凤阿道:“虽然小喜,然今日佳人才遇,便已功名有基,岂不可喜!”二人说罢,柳友梅就进去与母亲说知,杨氏自然允从,就把二诗珍藏好了。当晚就留竹凤阿住下。
次早,柳友梅自己要赴考,竹凤阿要去回復雪太守,两人吃过早膳,正好同行,便一径渡过钱塘江,来到杭州城。才到钱塘门,只见一只大船歇在马头,满船拴孝。只见雪太守的执事也在船傍。不一时,雪太守素冠素服,在舟中奠别,哭声甚哀。竹凤阿、柳友梅看见,不胜惊讶道:“却是为何?”忙问众人,众人道:“是福建梅老爷的灵柩,今日小姐扶柩回京,太爷在船奠别。”竹凤阿道:“原来梅公已死,这等弟辈在雪公面上,也该走遭。”柳友梅听说,惊呆了半晌,道:“正是也该走遭。”随叫抱琴去备了些吊奠的礼物,写了两张名帖,一同到官船边来致吊。二人拜过,雪太守就邀二人到自己船中来坐下。便对竹凤阿道:“前将舍甥小女的事相托贤侄,不想梅舍亲遂尔去世,电光石火,能不痛惜?”竹凤阿道:“前领老年伯盛意,已一致达柳伯姆,伯姆已自俯从,只待秋闱榜发,便好谐姻。不料梅公竟尔仙游,令甥女转还有待了。”雪太守道:“老夫言出信从,虽然有待,舍甥女终身便百年永托矣!”柳友梅道:“小婿承岳父洪恩提挚,五内铭感,今闻梅岳父仙游,心胆俱裂,始终安敢二心。”雪太守道:“我也知贤婿钟情,非负心人可比。”说罢,柳友梅因考事迫促,只得起身告辞道:“本该相送,因考期在迩,不敢停留,万望鉴原。”雪太守道:“莫拘细礼,这是贤婿前程大事。”柳友梅只得告辞,竹凤阿也别去不题。
且说刘有美自录科这一夜回家,乃恐雪太守查验,好几日不敢出头,雪太守见张、刘二人如此行径,一定是个小人,为此倒不提起。到发案日,亦以无名字愧之。
这一日发了案,家人来报知刘有美道:“相公,府里录科案发了。”刘有美忙问道:“可有我的名字?”家人道:“想是不见有。”刘有美皱着眉,道:“那雪公忒也好笑,诗辞是游戏事,我文字是的真的,为何便遗落我。”又问道:“第一是谁?”家人道:“就是柳友梅。”刘有美道:“是我?”家人道:“不是,是柳友梅相公。”刘有美道:“原来是他,我说一定是小柳了。咦,雪老、雪老!常言道:冷一把,热一把,你看中意了小柳,为何就遗落我起来,难道我文字也是假的?”背着手,垂着头,踱了几踱,只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有了,有了!前日小柳送诗的时节,有两个姓张姓李的同行,我也认得他,想也是钱塘学里,想那日也往送诗,一定也为着雪小姐的事。何不寻他商议一商议,计较一计较。”思算已定,便吩咐家人道:“我为考事不遂,要进京纳监,你为我收拾些行李停当,今日就要起身。”说罢,便到赵文华处讨了一封书荐到严府里去。便回家取了行李。刘有美已断弦过了,又无内顾之忧,一径列杭州来等那张、李二人。
原来张良卿也为抄诗一事仍恐发觉,倒躲在李君文家里,叫李君文在外边打听风声。这一日,刘有美去寻,恰好半路就撞见李君文,便上前深深的作一揖道:“李文兄那里去?”李君文抬头,认得是刘有美,便问道:“刘兄那里去?”刘有美便道:“有事相商,特来拜访。但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必竟要到尊府去。”又问道:“前日的张兄在家么?”李君文道:“张敝友这两日倒也在舍下养病。”李君文就同刘有美一径到家来。吩咐小的们去请张相公出来,刘相公在此。小的们进去说了。张良卿听得,误认是柳友梅,不敢出头。小的连催几次,躲在内书房,声也不应了。李君文见不出来,只得自进来道:“老张,不是那小柳,是刘有美,出来何妨?”张良卿道:“我只道是小柳,不敢出来。”李君文道:“若是他,我已先与你回了。”张良卿便同李君文出来相见过。刘有美道:“雪小姐的事已变卦了,二兄可晓得么?”张良卿道:“小弟有些贱恙,连日杜门,未知其详,托李兄打听,不道幸遇吾兄。”刘有美道:“雪太守招小柳为婿,前日录科案上取了,他是第一,这便无私而有私了。”李君文道:“我兄一定想必是超等了。”刘有美道:“哪里还轮到小弟,小弟已在孙山之外了。”张良卿道:“吾兄大才,为何也被遗落?这便不要怪也不取小弟了。”刘有美道:“原来兄也见屈,可恶,可恶!”李君文道:“屈已屈了,如今却有什计较?”刘有美道:“依小弟算计,须弄他一个大家不得,方出我气。”张良卿道:“如何弄个大家不得?”刘有美道:“近闻朝廷有采办宫女之说,小弟现拜在严太师门下,到京中可把梅、雪二小姐的天姿国色吹在他耳朵里,梅、雪二老儿素与严太师作对,今梅老已死,雪老孤立无援,待他动一疏,再把雪老拿进京师,然后降一旨意,把梅、雪二小姐点进宫来,这便大家不得了。”李君文拍手道:“好计,好计!若如此,任敢那柳生妙句高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只是到严府中去,须要备些礼物。别件看不上眼,必是些金珠玉玩才动得他。”张良卿道:“既要出气,也说不得了。”刘有美道:“若是礼盛些,还可与严太师处讨个前程,出来还做得官哩。”张良卿道:“既如此,我有明珠一颗,现具黄金十两拿去打杯,再拿些银子就央老李与我去觅些玉玩骨董,明日就同刘兄起身进京。总是如今科甲甚难,谋个异路前程也罢。”便留刘有美在家里住下。把些银子就央李君文去买玉玩。自己又收拾些铺陈行李停当,雇了船,次早就同刘有美起身进京不题。正是:
尽道人谋胜,谁知天意坚。
天心如有定,谋尽总徒然。
因这一去有分见:塞北他年走孤飞之才子,江南异日增落魂之佳人。未知日后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11回 古寺还金逢妙丽
诗曰:
由来方寸可耕耘,拒色还金忆古人。
仗义自能轻施与,钟情原不在身亲。
百年永遂风流美,一夜相逢性命真。
不是才多兼德至,花枝已泄几分春。
却说柳友梅自遇了梅、雪二小姐的姻缘,心上巴不能个早登了云梯月殿,成就了凤友鸾交。哪晓得半中间梅公一变,如玉小姐扶柩回金陵。翌日与雪太守话别后,别了竹凤阿,自己同抱琴一径到学院前,寻个下处歇了。心上好生忧闷,暗想道:“我只道佳人已遇,只要功名到手,遂了吾母之志,应验了‘金榜题名’,然后‘洞房花烛’的两语,谁料半中间忽起了这段风波。如今功名未卜何如,玉人又东西飘泊,不知寻梅问柳的姻缘又在何日相逢矣。”心下这般想,便没心绪起来,倒把为功名的心灰冷了一半。没奈何只得叫抱琴跟了出外闲步。
行了三四里,忽到一座古寺,进得寺门,门前一尊伽蓝就是大汉关帝像。柳友梅拜了两拜,想到前在棲云庵曾把姻缘问过神圣,许我重结鸳鸯的签诀,今果有验,但日下姻缘尚在未定之天,何不再问一问。想了一想,仍旧祷告了,就将签筒摇了几摇,不一时,求上一签,只见依旧是棲云庵的签诀。柳友梅看毕想道:“若如此签便不患玉人飘泊矣。”拜谢过,便走进寺中,但见古树笼葱,禅房寂静,鸟鸣隔叶,花落空苔,并无一人。遂步到正殿上来,只见佛座侧边失落一个白布搭包,抱琴走上拾起,一看内中沉沉有物,抱琴连忙拿与柳友梅,打开一看,却是四大封银子,约有百余金。柳友梅看毕,便照旧包好,叫抱琴束在腰间,心下想一想,对抱琴道:“此银必是过往人偶然遗亡或匆忙失落的,论起理,我该在此候他来寻,交付与他,方是丈夫行事。只是我考期在即,哪里有功夫在此守候,却如何区处?莫若交与寺僧,待他还罢。”抱琴道:“相公差了,如今世上哪有好人!我们去了,偏寺僧不还,哪里对去?却不辜负了相公一段好意。既要行此阴骘事,还是等他一等为妙。”柳友梅道:“你也说得是。”只得没法,两人在寺中盘桓了一回,又往寺外来,探望了半日,只见日色已西,并无人来。柳友梅见天已渐暮,心上好生不耐烦。
直到抵暮,只见一个老妇踉跄而来,情甚急遽,忙进寺门到正殿上去。柳友梅就随后进来看他,但见在佛殿上、佛座前四下一望,便顿足道:“如此怎了,如此怎了!佛天,佛天!料我性命也活不成了。”不免呜呜咽咽哭将起来。柳友梅见老妇如此,忙上前问道:“老妈妈,你为着什来,如此情急?”老妇道:“相公听禀,老身因拙夫为盗相板,现今系狱,冤审赃银一百二十两,要纳银赎罪。昨日没奈何,只得把一小女卖与一位客人为妾,得过价银一百两,那客人也怜我夫主无辜受祸,分外身价之外助银二十两,尚少三十。今早才去领银回家,不道路上遇了公差,老身被他逼慌,只得隐避过了,到此寺中,把银放在佛座下。避过公差,老身忙出寺门,竟忘取了银子,到家想着,急急寻来,已自不见,一定已落他人,眼见我一家性命都活不成了。”老妇一边说,一边下泪,说罢又大哭起来。
柳友梅道:“原来如此,你不须啼哭,幸喜银子我拾得在此,我已等你一日了。只问你银子是几封?何物或贮的?”老妇道:“银子是四封,外面是白布搭包。”柳友梅道:“不差。”就叫抱琴在腰间解出交与老妇道:“如今收好了。”妇人见有了原银,喜出望外,便拜倒地下道:“难得相公这样好人,只是叫老身何以补报!求相公到舍下去,叫我小儿小女一家拜谢相公。”柳友梅道:“天色已暮,我就要归寓了。”老妇道:“相公尊寓却在何所?”柳友梅道:“在学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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