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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画壁-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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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想问他,这样该要怎么办?却又犯了一贯的毛病,话在心里兜兜转,总是做不出。

他问我的名字,我回答他:“我叫芍药。”

他笑了:“牡丹、翠竹、芍药……原来你们都是以花为名,当真是好名字。你们一直在这里生活吗?”

我点点头说:“一直都在这里。方才道场高阶上的蓝衣女子,是我们的姑姑。她很厉害,也并不喜欢外人。”

他说:“之前听牡丹提过。牡丹说,你是姑姑选择的继承人,所以连她们也要听你的,说明你姑姑很看重你。”

“但她们并不喜欢。”原本以为这话说不出,此时却如此自然的脱口而出。

他是一个‘外人’无法了解我的难处。但也正是这个‘外人’,无意听到了我的秘密。

那是一种既陌生又亲切的滋味,仿佛‘朋友’这两个字。

第九章

他说:“这是地位带来的落差,因为你得到了长辈的倚重和提携。把你放在一个更高的位置之上。你不得不因此承担一些长辈交托的工作,诸如管理她们,约束她们,自然冲突也就因此而起。你做这些,并不是错。而因此产生的距离,也正是由于身份的变化而带来的。”

我惊愕的瞪着他,似懂非懂。朱孝廉笑了笑说:“简单来说,若拿姑姑比作这里的君王,而你便是她委任的父母官。只要你秉公执法,不挟势欺凌。并仍跟以前一样怀有真诚的态度,仍然可以得到她们的信任与拥护。就算无法如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也能最大消除之间的距离感。”

君王,父母官?似是在书里瞧着过,但对这些称谓不太了解。不过倒是有些体会了,抿了抿唇,突见他显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你看你现在,笑起来多自然。”

我诧异,忙探头向着镜子,根本没什么变化嘛。

本欲向他发作,但看到他浅笑微微,眉峰舒展,一时那残气顿散,好感凭生。话题打开,有时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我们之间的话题,就由君王和父母官开始,既而又问到他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他告诉我,他本是在自己的书童后夏的陪伴之下赴京赶考的,结果路遇了盗匪,争抢之间就来到一间古刹。他说:“寺庙乃是供奉神佛之地,但寺中却有如此艳丽壁图。山峦起伏,花林妖饶,小楼凭风,远有海域。林中有许多女子,或立或站,或笑或嗔。皆是栩栩如生,我就是被这壁画所吸引。一时神飞,却这般进来了!”

听他的描述,那壁上所绘的,分明就是万花林的全景。竟是在一间寺庙的墙壁之上。万花林,原是画壁之境吗?

难怪花朵永远盛放,难怪万花林中的人皆不老长青。并非是仙术令万物恒昌,原是我们,本就是一幅图景。

万花林之外,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呢?与那书中描述是否相似?只是那些书籍,皆都毁了大半。所余的那些,姑姑再不许我们随意看。除了功法心经,其它的书皆让她收至到了雅居,而那个地方,连我也不得随意前往。

那些书究竟是从何而来的?难道姑姑,以前也在外面的世界里生活过吗?她又何以避入画壁之中?她又何以憎恨男子至此,一见非得杀之而后快?她又何以谈情色变,怒意因此而生?

姑姑的过往,从不曾与我们提及过半句。自然我们也无人敢询问!不过此时,因这姓朱名孝廉的少年人出现,却又令我的好奇开始蠢蠢欲动。

那些书我都不曾看过太多,不过听得姐妹谈论,也多是些缠绵旖旎的曼妙华丽,似懂非懂,兴趣一向并不十分浓烈。不过当好奇心起,听他娓娓道来之时,却觉得比看书更为的生鲜活泼。

我问他许多问题,有些可能在他听来格外好笑。他一直是弯了眼翘了唇,挑起了眉梢整张脸都飞扬。

我有点怔恍,像是身陷了花瓣堆里,软绵绵的香。

在他的那个世界里,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国家,有君王和官员。代入而来,便是万花林,姑姑、我以及姐妹们。

他赴考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了报效朝廷。就像我现在一样,做着管束姐妹的事,觉得有时很为难。但这一切,是为了守护万花林的永远平静。当官总会得罪人,没有哪个人是会让所有人喜欢的,这般一想,我释然了很多。

不过他所在的世界更加的复杂,有些人为善,有些人作恶,有些人碌碌终生,而有些人心志高远。比如那里有一种职业就是盗匪,而他正是不幸路上碰着了这样的人,从而才跑来古刹中去了。

盗匪是靠打劫别人掠夺财物以过活的人,这份工作着实危险而且让人喜欢不起来。他也是受盗匪所害,但他又说,这世上原没什么人是生来就会作恶的。凡事皆有因由,前因不同,而后果有异。不过种什么因,便生什么果。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他是相信善恶终有报,也信世间有真情。

他说,一如天地分阴阳,人间有正邪之气。一如孤阴不长,独阳不存。天地之间,本来就是秉赋阴阳正邪而存的大熔炉,有黑就有白,当然也有中间混合的灰色地带……他怀有一颗热忱的报国心,渴望为那盛世升平出一份绵薄之力。虽然旁人看来微不足道,但那是他的志向,让我觉得他活的朝气蓬勃。

他又给我讲了许多,朝代更叠兴荣衰败,同样的周而复始,却是日日新鲜……

他所在的地方,确是十分繁华而热闹的所在。有城镇,有街道,有高门大院,有薄祚寒门。

有男有女,人会慢慢变老,终有一日死去。有集市喧嚣,有森严府衙,还有更多更多……那些所有加在一起,才是尘世,才在人间!

而我所在的地方,不过只是一面墙。

只听着他说,声音如歌如诉,脑中却怎么也想像不出那幅画面,该是很恢宏有序,或者也是杂乱无章?实在想亲眼看一看,投身而去亲身感受一番。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此时却激跃心荡,仿佛有小猫抓挠,痒的好难耐。

正听到兴起,他却突然嘎然而止。

我回了神,见他面上带出一丝犹豫来,心下一动,有些了然:“对了,你方才说是来等人的?牡丹是如何安排的?你不能在这里久留……”

他看着我说:“之前牡丹带我来这里藏着,所以……”

牡丹是来不及送他走,将他暂时藏在住所。竟匆忙成这样,误入了我的房间。不过至少牡丹还算是没太过冲动妄为,意图把他留在这里。只消他走了,这事就此带过。但想到他就此回到原本世界,这生平第一个朋友如此来去匆匆,让我也心生不舍。

再不舍,他终究不属于这里。

我说:“牡丹的房间在上面一层,可能走的匆忙才闯错了。”

他点点头,笑了:“如此认识了芍药姑娘这个朋友,也算是缘份。”

缘份?算是吧。

他向我行礼说:“当真是要走了,怕太晚了牡丹会着急。”说着,便要开门出去。我忙止住他,拿了一件斗蓬说:“别忙,外头人多,你跟着我。”

既已经帮了他一次,他又说了许多话与我听,我在这林中许多年,怕是这些年加在一起,说的话还未有今日这般多。一直以来,也不觉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今天也算是一桩!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手指使了一个易形诀,眼前的男装朱孝廉顿时化为女装模样,依旧是眉目清朗,但我还是觉得好笑。

他有些不明就里,眼睛盯着我半晌,突然又低声说:“你这回真是笑了。”

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我才不信。”

他微笑着随我一起出了门,我突然有点心虚,低声嘱咐他:“方才我对着镜子说的话,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他点头应下:“我们是朋友,一诺千金。”

我看着朱孝廉,朋友,这个词儿真的是既陌生又亲切,不过我很喜欢。

琉金雕花的殿壁,黑漆方石暗绘的廊道,穿梭往来的女婢,香风浮动个个妖饶明媚。

他紧紧跟在我身边,那淡淡的气息被我的元香完全拢罩。迎而有婢女而来,只瞧着我们恭身让路,皆觑着他掩口偷笑。我微微睨眼,见他一团紧张令那装扮更显怪异可笑。

朱孝廉开始有些紧张,加之路过的人皆偷偷取笑,更让他有点扭捏起来,但大概觉得我看起来镇定,也渐渐放松下来。

绕过楼梯,上层是一模一样的长廊。近了牡丹居,我眼见无人,挥去了易形诀向着他说:“这里就是牡丹的地方,你去吧。”

他转身向我道谢,看着我说:“一起进去吧?之前在道场,你不是因牡丹才肯助我的吗?进去跟她说几句话吧?”

他也看的分明,但我与姐妹们之间的嫌隙,并非是一朝之因。

我摇摇头说:“你不是说过么?日久见人心,也不在这一时。”

他听了便不再说话,深深看我一眼,便转身向着房门而去。我看着他走近房门,看着房门开启,看着他的身影消失。

有点失落,初识的朋友,一面便又别离。这缘份,好比晨起的雾,风一吹便散了尽。

不过他给我讲了尘世,给我讲了人间,愿意当我的朋友,因我在他身边而觉得安全。我以为这里是仙境,原来只是一面墙,或者是尘世眼中的一面墙。了解了这些,已经足够回味。

万花林,终究是我守护一生的地方。我的一生究竟有多长,或者多短,皆是未知。

隐隐听到屋里有笑声传来,那是牡丹和翠竹的声音,连带她们的元香都是那样的柔和安宁。

我想当时我的元香,也是如此吧?

人间和仙境,原来有这样大的不同。姑姑不允许我们谈论尘世,她更厌憎男女之情。用她的话说,男人都是无情,最后女人都要伤情。她是为了我们好,因而让我们不要沾染。

我想也并不尽然,诚如朱孝廉所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如今看来这话是对的,便是在这万花林里,各人的心性追求也是不同。我不过遵从姑姑成了习惯,练功汲法成了习惯,以修炼为毕生工作也成了习惯,但我这种习惯,并非是其她姐妹的习惯。

翠竹喜欢飞针走线,她绣的花朵绽于绣屏,朵朵逼真。百合喜欢烹煮佳肴,十指纤纤,便是再平庸的食材到了她的手上,也能化腐朽为神奇……而这些我皆不甚喜欢。这林中的人是这般,那外面的人更有诸多不同。女人是这般,那男人,也不见得都如姑姑所说的有如洪水猛兽面目可憎。

就好比若朱孝廉这样的书生,有着这样坦荡的目光,难道也会让人伤情?

回到房中,扶起折屏,却看到地上有一把折扇。是朱孝廉方才遗落的吧?他当时被我一脚踹飞,却也没察觉到小小的物件便跌落在了这里。

展开扇子,上面淡墨山水,还提了一首诗: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帘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看着这首诗,心里有淡淡的伤。我与这个初相识的朋友,隔的并非万重山,而是一个世界。

我往竹林修炼场去,每天的生活都是千篇一律,我不断的修练,为了当好这个继承人。

第十章

但当了继承人以后呢,还是不断的修练吗?我觉得生活很苍白。

看到了金甲羽向我走来,却没见到姑姑。金甲羽和书生不一样,他体魄强健,法力超强。肌肤是蜜色,眼珠如琉金。他的表情也很是寡淡,在这一点上,我们倒是有些像。不过跟着姑姑久了,表情这玩艺可有可无,姑姑不需要我们感情丰富,她只需要我们服从。

我问他:“姑姑呢?”

金甲羽说:“姑姑让你去茶居见她。”,他平时话也极少,我也对他的此种态度早已经习惯。

跟随姑姑身边的人多是如此,连我也是一样。

我越过他往竹林深处的茶居而去,那里名为茶居,却是接近林界的一处雕梁画栋的奢华所在。

两侧雕楼凭风,中连空中桥廊。中间一座大堂,外设廊台。倚着竹林之畔,不远便是桃花坞,殿前有小小的珍珠泉,竹水车潺潺,随风细吟如歌。

姑姑正坐在茶居内堂里饮茶,细瓷薄胎如上好的脂玉,衬得她的手指柔润得几近透明。热气微氲,却不能缓解她那如霜冻一般的面部线条,表情凌厉,让我想起破水诀中的一招寒天凝,一刹那冷光如半月弯,撕扯天幕刺痛眼睛。

她略动了广袖,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我:“你今天来练功的时辰晚了。”

我静静的回答:“弟子在房里耽误了片刻,因此误了时辰。”

她冷哼一声,眼如利剑将我穿透:“早上云梅私与石妖相授,我念在往日她还算是规矩,便直当不知道。只是我不点破,便当我是好欺的么?”

果然什么都瞒不得姑姑!我低头不语,是根本不敢说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一向老实的牡丹竟也胆敢如此!”姑姑继续缓缓说,声音冷如冰霜,“不但带一个男人回来,还想跟那个男人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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