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唐-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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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李茂已经回答过莫道聪,高沐见问,便又回答了一遍:“两个原因,其一,饮宴用酒是卫士们从节府带来,分瓶时我曾逐次检查过,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可能做手脚,检验过后由他们自己贴了封条封存起来,倪忍若真心去检验,应该去检查封条是否完整,或亲自品尝,他用银针去试探岂非多此一举?故而我推断他不是在检验酒里是否有毒,他是在伺机往酒里下毒。”
高沐笑了笑,打开公案上的一个木盒,从里面拿出一枚银针递给李茂,说道:“鬼斧神工,谁能想到这么细的针竟会是中空的,针管里的确藏着剧毒——金蟾霜。”
李茂就着灯烛仔细查看了那杆针,不觉也啧啧称奇,虽说后世注射用针比这个要细巧的多,但在眼下这个时代,能在这么细的针上掏出这么细的孔的确算得上是鬼斧神工。
“他承认是想在酒里下毒,金蟾霜的名头虽然不大,药性却十分厉害,一旦毒发无药可解。”高沐身体往后仰了仰,他的座椅与众不同,有一个类似胡椅的靠背,在困倦时可以靠着稍稍休息一下,此外这个姿势很放松,以此可以表达跟李茂之间的亲密关系。
“你的第二个理由呢。”
“我初来乍到,与节府卫士并不熟悉,先前我检验酒水时,他们嫌我越俎代庖,目光狠的恨不得吃了我,此后在厨房我又跟朱师傅发生了一点误会,他们就更是看轻我,嫌我小题大做,不懂规矩。那时我直勾勾地盯着倪忍,换做旁人理应愤怒才是,至少也应该回瞪我一眼,可倪忍却努力装出一副心怀坦荡的样子,这很不合常理,我由此起了疑心。”
“然后你就故意拍他一把,试探他一下,没想到还真拍出个刺客来。”高沐哈哈大笑,他喜欢逻辑思维严密的人。
李茂点点头:“大体如此。”
高沐把李茂的话在嘴里咂摸了一下,又微笑着问道:“你和朱师傅之间的那场误会起因是什么?”李茂道:“因为一个叫婉儿的姑娘,一个年轻女子混在厨子中间……我觉得十分不妥。”
“不妥……好!”高沐击了一下公案,“若非这个不妥,或许你还看不出倪忍的不妥来。”
李茂的话其实没有说完全,他觉得不妥不光是一个年轻女子混在一帮光膀子的厨子中间,而是朱婉儿当时有些心不在焉。小松林的警卫本来就十分森严,得知李师古来狩猎的消息后薛英雄又加派了人手接管了警卫。待李师古到来,李长山的人又接替了薛英雄的部属,此刻的小松林可谓铁打铜铸,一个苍蝇出入尚且困难,又怎会让一个年轻女子轻易混进来,更何况她落脚的地方还是人头攒动的厨房?
因此李茂并不是对朱婉儿出现在哪起疑心,而是对她心不在焉的态度起了疑心,一派紧张的气氛中,她切切停停,不时甩甩手,发发呆,这就很不合常理。
但这句话李茂不打算说出去,此情此景下,一句无心的废话很可能葬送一个无辜者的性命。
该问的都问完了,高沐彻底轻松下来,他伸了个懒腰,神态轻松地对李茂说:“晚上还没吃饭吧,一起喝两杯如何?”
这当然好,经历了这件事后,李茂终于弄清楚谁才是节度使府里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实权人物。宵夜是节度府公厨做的,公厨的几个掌勺师傅都是朱三的弟子,因为下午的事情牵连,朱三此刻正停职接受调查,牵连所及外堂公厨的几个掌勺大厨此刻也被停了职,正在莫道聪帐外接受问询,这顿夜宵由几个学徒匆匆而就,不免有些马虎。
好在李茂和高沐都算不上美食家,有酒有菜足矣。
因为刚刚了结了一桩大事,高沐的心情很不错,喝酒吃菜,说些闲话,聊些郓州最近的奇闻异事。高沐酒量奇大,见李茂酒量也十分豪壮,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二人很有默契地换了大碗来喝,片刻之间喝光了一坛酒。节度使府窖藏的酒浓度高,后劲大,李茂第一次觉察到自己未醉之前有些头晕,他恐失态惹人笑话,正要告饶不喝,陈向山却疾步而来,伏在高沐耳边低语了几句,高沐眉头一拧,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对李茂说:“我有事,先走,你有伤在身,回去安心休养几天。”末了又补了一句:“这几日不要出远门,随时听候节帅的召唤。”
说完匆匆离去,李茂饮完杯中酒,发了会呆,擦擦嘴离开了茶室。月朗星稀,丝丝凉风吹在身上十分受用。节度使府里的岗哨较白天又加密了几分,不过有判官房书史打着灯笼领路,李茂这一路走的很顺畅,由节度使府侧门而出,迎面一股热浪袭来,被阳光炙烤了一天的青石板正迫不及待地把浑身的热量散发出去。
李茂强压腹中涌动的酒意,定了定方向,沿着空荡荡的大街踉踉跄跄往回走,有节度使的牌符仗身,巡街的逻卒只当他是透明人。
腹中的酒发作起来,李茂奔下水沟吐了一通,暗暗骂道:“这个高沐,比我还能喝。”拽着斜坡的树枝爬上来,靠着榆树小憩片刻,李茂拉开衣衫敞着怀,踉踉跄跄走在大街上,放声歌唱起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四周狗声大作,四邻街坊的狗齐声附和。巡夜的逻卒又皱眉头又摇头,这么一个醉汉,劝是不敢劝的,不劝吧又怕担责任,一个个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希望这醉汉赶紧醉倒。
李茂偏偏不肯醉倒,继呕吐之后又站在街心撒起尿来。
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从背后驶来,车夫见街上站着个撒尿的醉汉,把缰绳打的啪啪响。
敢公然犯禁夜出的大都不是善茬,车夫不想惹麻烦,怎奈今晚车上的客人身份有些特殊,由不得他不狐假虎威,逞逞威风。李茂闻听车轮响动,醉醺醺地回过身来,他本能地想躲开,却见马车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不觉勃然大怒,张开双臂站在街心,蓦地一声大吼:“你给我站住!”
车夫见这醉汉醉的厉害,慌忙拉住奔马,恐车中人嗔怪,一跃跳下车,奔李茂冲过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醉狗,敢拦谁的路,也不看看我是谁。”他高高举起手,装腔作势要打李茂,李茂嘿嘿笑着,拍拍胸脯说:“来,朝这打,打呀。”李茂的魁壮身材本身就是大本钱,车夫自付真动手自己不是对手,便想撤下来,忽又看见李茂腰间挂的节度使府出入牌符,更是心惊胆寒。
第158章 明月;暖风;遇故人
李茂见他退却,把胸脯拍的更响,嘲讽道:“醉马,你的威风哪去了?”
车夫讪讪道:“你醉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撒腿想溜,被李茂一把扯住后衣领,拉了个趔趄。车夫不觉勃然大怒道:“醉汉子,别以为在军府做个小官就威风,你可知我车里坐的是谁,说出来吓死你。”李茂拍着胸脯大笑道:“你当我是吓大了,叫你家的那位大人物出来,老子会会他。”说罢一把甩开车夫,歪歪斜斜望马车走去,车夫一把搬住他的胳膊,出言警告道:“醉汉子,你可别犯浑,这个人你可绝对惹不起。”李茂嘿了一声甩开车夫,伸手去扯挡帘,才知这马车造型独特,挡帘之内另外还有厢门,伸手欲推,门却自己开了,一只绣花鞋迎面砸来,一个年轻女人厉声叱道:“哪里来的醉汉,滚开!再敢莽撞,姑奶奶要了你的命。”
鞋来的突然,速度却不快,力道更是全无,李茂侧身甩头,轻轻避过。至于女人的威胁,李茂说过他不是吓大的,自然不会因为某小妞放了句狠话就撤。
但经此一事,他的酒也全醒了。起初拦车只是不忿车夫的骄狂,后又恨车夫狐假虎威,待得知车里坐的是个女人,李茂疑心顿起,这时代虽说社会风气比较开放,但女子深夜外出的现象还是比较少见,普通百姓家日落而息,日出而作,若说是官宦人家妇女因外出交际误时晚归也该在车头打起自家的灯笼,巡街的逻卒自会睁只眼闭只眼行个方便,似这等闷头乱跑万一被逻卒逮到岂非自寻麻烦?车夫被李茂摔了个跟头,知道自己远不是这大汉的对手,又见李茂已经跟车里人接上了话,就远远站着不过来。
僵持了片刻,一只柔嫩的小手掀开了马车的挡尘,一个身材高挑,扎着双髻的青衣小婢跳下了车,目朝于天,冷冷地斜了眼李茂,安放下踏凳,这才动手从车厢里扶下来一个雍容富贵的年轻妇人。
第一眼看这妇人,李茂觉得有些脸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那妇人见李茂迟疑,启唇笑道:“捉金使,许久不见了,你可还安好?”
“捉金使”三个字提醒了李茂,这个妇人岂不正是昔日曹州刺史胡荣裕的妹妹胡夫人,后入娼门取了个名字叫夏瑞和的?
李茂躬身施礼,道:“不知是夫人在此,冲撞了。”夏瑞和身后的侍女刚把绣花鞋捡回来穿上,闻言笑道:“哟,瞧不出来,这醉汉还挺懂礼数的。”
夏瑞和喝了声:“兰儿。”那侍女乖乖地闭了嘴,站在主人身后冲着李茂挤眉弄眼,看二人的打扮,李茂猜测夏瑞和依旧还在娼门执业,她跟张掖关系不错,张掖到郓州后,混的风生水起,她借此机会跳出曹州那个伤心地也在情理之中,既然身在娼门,夜半行走也就不是问题。李茂至此已无话可说。
夏瑞和让侍女兰儿拿了一张粉笺送给李茂,所谓粉笺便是妓女的名片,上面写着妓女的姓名、住院和地址,一些私娼尤其是有名望的私娼并不是什么客都接,若无粉笺引导想见一面势必登天。李茂拿着粉笺在手,心下凄然,良久方道:“得空定当拜望。”
夏瑞和福了一福,转身上了车。兰儿姑娘回头瞟了眼李茂,小嘴一嘟,得意地哼了声,亦跟着上了车。
李茂招呼了声车夫,车夫才战战兢兢地蹭过来,对李茂点头哈腰,满脸赔笑。从李茂身边滑过,爬上车,坐定之后,打马急走。
新宅尚未完工,租住的宅子主要供郑孝章等人居住,李茂此刻仍旧住在军府迎宾公廨,只是隔三差五的过去和郑孝章等人聚聚,目送夏瑞和的马车离开后,李茂全无半点睡意。
郓州城他的故旧朋友不少,但顾虑到李师古的猜忌和铜虎头的无处不在,李茂和他们平素很少有往来,再说这个时辰谁还不睡?
这个暖风熏人的迷人月夜,装了一肚子酒该向哪去呢?
郓州的曲舍、娼馆、家院多如牛毛,李茂却无一个老相识,想了想他还是折身去了百善坊,去看看自己的新家装修工程进行到哪一步了。坊官知道他是节府押衙,慌忙打起灯笼来迎接,李茂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又指了指坊官手中的灯笼,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一笑,从他身边滑了过去。
他的新宅位于该坊西南隅,正门冲着南坊墙,侧门对着西坊墙。青墨说这样的格局便于等他官做大了后直接在坊墙上开门。小厮之言倒也有理,经历了这件事后,李茂觉得自己就算在坊墙上开道门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新宅装修工程正在扫尾,建筑垃圾堆满了西、南两条巷道,行人侧着身子也很难通过,新订做的家具运进来后,青墨就带着几个人提前住了进来,防止小偷小贼趁火打劫。李茂小心翼翼地穿过一堆杂乱的建筑废料,来到新宅侧门。门房里传来一阵怪响,是竹凉床被人折腾后发出的吱吱呀呀声。李茂眉头一皱,纵身一跳单手扒住墙头,一抽身就进了宅子。
心思细密的他先把侧门的门栓打开,这才踢开门房的门,青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两床上,赤果果的青墨正压着个赤果果的女人在运动。
不待那女人发声尖叫,李茂便退了出去。青墨这小子不学好,逛青楼,招妓女,样样都很在行,若在以前李茂也懒得管他,人不风流枉少年,有些事顺势利导比一味压制效果要好的多,但他现在已是有妇之夫,再这么胡闹下去,李茂以为十分不妥。
女人到底还是尖叫了起来,叫的李茂心惊肉跳,这声音分明是祝香的声音。人家小夫妻关起门来做运动,关你屁事?
李茂赶紧开门躲了出去。
祝香兀自狂叫不止,吃了青墨一耳光后方才清醒过来,急忙穿了衣裳躲进了内宅,青墨胡乱穿了件短衫怒气冲冲来找李茂麻烦,却见院门是开着的,不觉吃了一惊。
问:“深更半夜的你跑这来作甚,来了又不敲门……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李茂道:“夜晚睡不着,我过来看看宅子几时完工。你能怪谁来,晚上办事为何不小心点,竟还开着门,得亏是我,换作歹人既偷了咱家东西,又要你好看。”
青墨脸一黑,嗫嚅道:“我……我记得大门关上了的。”李茂道:“关上我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我进自家院子还要翻墙?”
青墨一时也记不大清门到底有没有关,掌灯后他带人左右巡视了一遍,就独自坐在门房里就着凉菜喝酒,张栓忽然带着祝香来了,夫妻俩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