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唐-第2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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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无一失。”
李茂望着高崇文的黑脸笑了,高崇文也笑了,脸更黑了。
埋伏在城外的高霞寓部接到命令后立即猛攻民夫大营,假扮知客的军士在营中趁机放火接应。民夫营里除了八百西川军精锐,还有三千两百名真正的民夫,这些民夫全无半点战阵经验。因为营养不良,他们中的大半患有夜盲症,享用了一顿丰盛晚餐后早早就睡下了。
夜间突然遇袭,呼号奔走,顿时乱作一团,让那八百勇一时难辨敌我,又得不到军令,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们究竟是西川精锐,很快从混乱中醒悟过来,情知事情有变,统军立即下令突围。
但,为时已晚,高崇文麾下第一猛将高霞寓纵马舞刀第一个杀入营地,追随在他身后的是高崇文部的骑兵精锐,中间的五十骑甚至还是高崇文的亲随卫队。
混战中西川军统军校尉阵亡,高霞寓宣读朝廷谕令,要西川军将士放下兵器投降。群龙无首,西川军残部六百余人弃械归顺朝廷。
高霞寓与西川军激战时,高崇文麾下大将陈万余已经展开了营救粮草的战斗,因措施得当,八千担米豆只损失了十分之一不到。
于此同时高崇文麾下捉生将李韬率轻骑兵突袭了驻扎在七十里外的刑泚部一千护兵,这支川军也是百战精兵,遇袭后从容退入山谷,并未遭到大的损失。
刑泚放火烧城,火中取栗的计策宣告失败。
但梓州城却仍旧大火熊熊地烧了一夜,这座城几个月前才被刑泚烧过一次,大半建筑都已毁于那场战火,眼下烧的都是后来搭建的木棚草房,所幸这夜无风,官府救助也算及时,总算没有造成大规模伤亡。
天明时分,李茂和高崇文来到北城城楼,当初刘辟擒获李康后,曾计划将整个梓州城墙拆毁,绝了李康夺城自立的希望,拆到北城这一段时,刘辟得到了朝廷出兵讨伐的消息,虽然讨伐之兵还在千里之外,隔着崇山峻岭,刘辟却还是十分谨慎地把梓州驻军撤回了大本营成都。
此后接管梓州防务的刑泚曾计划重修城墙,但时间有限,财力不足,只恢复了北城一小段,这段长约三十丈的城墙和完好无损的北城城楼在军事上已无任何意义,却在眼下做了李茂和高崇文登高望远,抒发情怀的所在。
晨曦初露,梓州城余烟袅袅,这不是万户千家的炊烟,而是烧焦的房梁上的余烟。
“一场战火一座城,大唐有多少座城经得起这么烧。”李茂忧心忡忡。
“这火虽然是咱们点的,可这笔账得记在刘辟的头上。”高崇文急着撇清责任。
小校来报:“检查全城,有八人死于非命。”
李茂没有跟高崇文商量便下令厚加抚恤,这也是安抚使的权责。
高崇文挥挥手让小校下去照办,又唤来军料判官,吩咐道:“除必须军粮外,其余的粮食分发给城中百姓,以安抚使的名义发。再把用不着的帐篷拨一些给他们使用,也以安抚使的名义。”
李茂没说什么,将领在外,最忌讳让人说他收买人心,高崇文这可不是望他脸上贴金,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吩咐完,高崇文转向李茂,言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但愿刘辟不会丧心病狂,我们走后戕害这里的百姓。”
李茂道:“他不会的。”怕高崇文误解,就解释道:“他是个假仁假义的人,杀百姓若不能给他带来实实在在的实惠,他是不会这么做的。梓州现在就是个包袱,我判定他连派个刺史来接收的兴趣都没有。”
高崇文道:“这个我却不信了,派个刺史夺一座城,这买卖很划得来嘛。”
李茂反问:“那若丢了,岂非又成全你高帅?”
高崇文稍一琢磨,哈哈大笑,道:“安抚使高见,他此刻恨死你我了,岂会再送你我这么大的功劳?”
刘辟的确恨死李茂和高崇文了,得知李茂设计擒拿了刑泚,杀了他的八百勇士,又夺了他八千石米豆,顿时暴跳如雷,加上鹿头关、万胜堆的工程已大体成型,刘辟立即撕下伪装,痛斥李茂、高崇文背信弃义,兴兵再叛。
刘辟请降的表章,一式两份,一份递送给李茂,一份递送给长安,长安以李茂为安抚使,全权处置和战,来文询问李茂意思,李茂上表朝廷请求与刘辟议和。
与表章同时进京的还有李茂的一封书信,信是写给杜黄裳的,李茂料定杜黄裳不会答应议和,因此有必要表明自己的真实用意,前线将士需要一个缓冲时间,杜黄裳把表章压了两天,李纯问明缘由后又压了几天,然后几位宰相间又扯了几天皮,再拿到朝堂上公议,议论未决,刘辟派刑泚借送粮为名,发动突袭,并放火焚烧了梓州城。
朝议顿时一边倒,加上刘辟又上赶着撕毁协议,议和一事再无人提及。
高崇文平安抵达剑州城下那天,恰是元和元年的除夕,当日长安城里落了一场雪,剑州军营却冬日暖照,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这一天南征的五路大军在剑州取齐,旌旗蔽日,马嘶整天,雄壮肃杀。
这一天,刘辟的侍妾暮云临盆,母子平安,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成都刘宅难得地过了一个舒心年。
这一天,梓州城的街道上又多了一百二十七具僵冷的尸体,因为缺衣少食,连续三天冻死饿死的尸骨都在五十人以上,以这天为最。
这一天,李纯服了三颗红丸与郭贵妃的义女在蓬莱山上酣战一场,事后因体力不支而晕厥在地,为了保守秘密,突吐承璀将两名侍奉的宫女和一名内侍口勒麻绳,腰系石盘丢入宫外的野水池。
无论是悲与喜,还是悲与喜,这一天在过完十二个时辰后,依旧在一声除旧布新的钟声中走向了终点。
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398章 我拖;我拖;我拖死你
元和二年初,李纯下诏建左右龙骧军,地位与北衙六军相同,以均王李纬为左龙骧军大将军,以鸿胪少卿李茂为左龙骧军将军、知军事,以宋王李结为右龙骧军大将军,尹牧为将军,林英为行军司马,知军事。
又正式拜高崇文为东川节度使,充诸军都统,一跃而成为严砺等人的顶头上司。
李茂由从四品鸿胪少卿一跃而为从三品将军,地位蹿升,高崇文加诸军都统,与严砺等人拉开距离,西川前线的混沌局面渐渐清晰。
高崇文约李茂入营商议进军策略,李茂劝其邀严砺一通商议,严砺资历、地位本在高崇文之上,去年还与高崇文并为军主帅,高崇文虽有节度之权,但并无权干涉各军的具体行动,而今他一跃成为诸军主帅之上的都统,严砺却连个副都统都没捞着,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更要命的是他去年好歹还打下了一座剑州,高崇文不过是夺了一座空城,且得而复失,有什么资格爬到他的头上去。
这点严砺想不通,想不通就磨洋工,开春之后,山南军在剑州城外只训练、不进取。
经历了去年的磨合,高崇文已能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待李茂,他意识到了李茂的价值,李茂在朝中和天子面前的分量对他能否取得西川之战的胜利至关重要。
高崇文很谦逊地听从了李茂的建议,亲自和李茂一起来到严砺大营中,说要向严砺讨教进兵方略。
严砺有些受宠若惊,两川一文一武两位最高统领同时到他营中来向他讨教,这面子给的够足。严砺也不矫情,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严砺的计划不复杂,甚至简单的有些过分,他的计划就是集中优势兵力突破正面之敌,彻底粉碎鹿头关、万胜堆的抵抗,打垮刘辟的士气,然后举兵直捣成都,擒杀刘辟。
高崇文低头沉默不语,从军事角度看,严砺这个计划未免有些太规规矩矩了,或者说太平庸了。
“就这么稳扎稳打,二位预计得几时才能建功?”
高崇文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李茂和严砺却是相视而笑。高崇文有些郁闷,不解这一老一少两条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休战的这两个月,刘辟并没有闲着,他在成都东北一百五十里处的鹿头关、万胜堆修建了八座营寨,屯兵三万,拉出了与朝廷大军死磕到底的架势。
如此情形下要正面强攻,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就让老夫来卖弄两句吧。”严砺冲李茂笑了笑,开了口,“单从用兵角度来说,老夫这个打法未免显得有些陈旧,甚至是十分平庸。”这点高崇文很赞同,严砺这战法的确是平庸到了极点。
“西川乃是国朝的西南重镇,控南诏,制吐蕃,拱卫大唐的腹心,是万万乱不得的。韦南康在西川经营二十年,此地的独立性越来越强,刘辟作乱表面看是他这个人狂妄,实际却是整个西川的狂妄,他想驾驭这个狂妄的西川,就必须比狂妄的西川更激进,更狂妄。若此刻翻山越岭攻打成都,刘辟虽败,但狂妄的西川仍在,你我总不能在成都来场大屠杀吧?届时刘辟的党羽四散潜伏,成为国家的心腹之患,而一旦战事结束,西川企稳,将来清算起来就要背负许多骂名。无论谁镇西川都是一个偌大的包袱。”
李茂笑着补充道:“这就像是治大疮,高明的医生要等疮熟了才下手,若疮未熟就下刀子,表面看是把疮挖了,实际上余毒却未肃清,这边还没结痂,那边又卷土重来。”
严砺道:“是啊,若高帅的才干举兵取成都易如反掌,可取了成都却未能清除余毒,终究是国家之害。”
这么说高崇文也明白了,他点点头,道:“倒不如慢慢养着,让余毒就集中起来,然后……”
他挥手如刀做了个切割的姿势。
三人异口同声道:”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言罢哈哈大笑,严砺和高崇文间的小隔阂、不愉快也在这笑声中烟消云散。
高崇文由衷地说道:“高某是个粗人,只知道治军打仗,余者一概不懂,前番若非茂华老弟拦着,在梓州我就要吃大亏了。而今听严帅一番话,方知什么叫老成谋国。高崇文虽受恩为都统,但这和战方略上还要请二位不吝赐教,多加指点。高崇文这里谢过了。”
骄横如此的高崇文能有此姿态,李茂和严砺同感欣慰,三人握手大笑。
三人握手大笑的时候,成都刘辟府上也有人在哈哈大笑。
卢文若品尝了刘辟家厨新制备的两样小点心,连声赞好,哈哈大笑。
刘辟心里很高兴,卢文若是有名的嘴刁,能得他的称赞不简单,自己以月俸三百贯从洛阳聘请来的面点师傅看来是物有所值的。
他挥挥手让家厨下去领赏,又屏退从人。这才向卢文若说道:“尹牧反水,使我北门洞开,先生的计划要改一改了。”
洛阳师傅的面店确实不错,卢文若忍不住又拈了一块,细细品尝着,闻言,摇摇手,拿了丝巾将嘴擦了擦,又从容喝了口茶,这才答道:“无妨,剑州本来就是要让给他们的。”
刘辟惊道:“让给他们,这却是为何?”
卢文若蘸着茶碗里的水在桌案上画了几个点,指示道:“剑州若是不让给他们,他们就不能把军队集中在鹿头关下,若他们出奇兵翻越山岭突至成都附近,或迂回向南,袭扰我大后方,则难保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不趁机作乱,届时我腹背受敌,明公如何应付?”
刘辟摇摇头道:“不好应付。”又点点头,说道:“此计大妙,大敌当前,我看谁敢反水?”
卢文若笑道:“真是这个意思,大敌当前,谁要是不听话,就以通敌罪,斩之。”
二人哈哈大笑。
笑完之后,刘辟却又皱起眉头问:“鹿头关下,咱们真有把握顶住?”
卢文若刚拈起一个点心,正欣赏上面的花纹,闻言,从容答道:“明公可还记得某去年冬天说过的话,‘只要拖到明年春末夏初,战局必有大变’?”
刘辟惊喜道:“你说过,我当日还想问咧,又觉得天机不便泄露,故而忍住没问。”
卢文若丢下点心,指天画地,慨然陈词道:“某夜观天象,算定今春山南有大旱,洛阳有大涝。山南大旱,粮食减产,供应军粮必有困难,其若加紧搜刮,便给了苏疆和五院健儿们以可趁之机,其若不搜刮,便只能从长安调粮。长安的粮食来自江淮,河洛大涝,漕运不通,江淮的夏粮转运不到长安……。朝廷的朋友告诉我,长安的存粮仅仅只够维持半个月,没有了粮食,这仗还怎么打,耗也得耗死他们。”
刘辟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惊喜地问道:“此事有把握吗?”
卢文若道:“我的妻儿也在成都,此等军国大事,我岂敢乱言?”
刘辟哈哈大笑,击案叫道:“好么,那咱们就耐心地跟他耗上几个月,拖死他,我拖死他!”
自元和元年冬季开始,一直到开春之后,山南地区连续数月未曾降一场透雨,夏粮无法耕种,眼看的夏粮就要绝收,张明俊大急,连连向李茂示警。
两万大军屯兵剑州耗费大量粮草却迟延不进,这需要给天子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