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唐-第2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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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司马高月文劝道:“李茂好赖也是钦差安抚使,你这么躲着不见,也不是个事嘛。”
高崇文眉眼一挑,哼道:“你要觉得过意不去,你去见他好了。”
吃了这一冲,高月文不吭声了。
恰此时,猛将高霞寓盘马到了厅前,下马直闯进来,嚷道:“李康的儿子李响,披麻戴孝在街上为他老爹伸冤,闹的半个城都知道,李茂那厮明明知道人是大哥你杀的,却还是当街接了他的鸣冤状,还把人接到了公馆。”
高霞寓说着坐下来,端起高崇文的茶水灌了两口,茶水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
高月文忽然咳嗽了一声,高霞寓一惊,抬头望去,却见高崇文正盯着他,唬的他一愣,赶忙把茶碗放了下去。
高崇文的这个茶碗是陇右经略使、秦州刺史刘澭送他的,他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些怵刘澭。
作为兄弟,高崇文其他什么东西都可以拿出来共享,唯独这件东西不成。
因为它是刘澭所赠。
“备马。”
“大哥,去哪?”
“去钦差公馆,看看钦差是怎么审案的。”
李康的儿子李响得知父亲被刘辟送还高崇文后便从外地赶到了梓州,在这之前他接到表兄卢西安的书信,说安抚使李茂已经答应营救李康,李响心中大安,李茂是天子面前红人,又是两川安抚使,高崇文多少要卖他这个面子吧。
满怀希望兴冲冲而来,见到的却是高悬于城头的父亲冰冷的人头。李康连高崇文的面都没见着就在城外吃了刀。李响当即昏倒在地,满心欢喜,化作透心凉。
在梓州高崇文现在就是天,李响求告无门,除了披麻戴孝坐在街边为他父亲痛哭外,别无他法。
李康在东川做节度使的时候,虽不大与百姓接触,但为人为官的声誉还算不错,想当初刘辟派兵包围梓州时,李康并非全无还手之力,但他并未做任何抵抗就投降了,以怂人之名背负了败军失地之责,却也因此保全了阖城百姓的周全。
人皆有同情弱者之心,看到李康的儿子坐在街边哭的死去活来,人心向背悄悄发生了逆转。因此当高霞寓等人试图驱赶李响哭父时,阖城百姓同声发出怒吼,高霞寓抓了一批人,打了一堆人,却仍左右不了民心的向背。
李茂那日从北门进城,高崇文避而不见,同情李响的人却抓住了机会,百姓奔走相告,半个城的百姓就涌了过来,堵住街道,拦住安抚使的马,抓着李茂的马缰,七嘴八舌为李康诉冤,人声鼎沸,群情激奋,在此情形下,李茂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接下李响呈递的伸冤状,暂时将事态平息下去。
这一权宜之计传到高霞寓门客那就变了味,成了李茂故意要给高崇文难堪,再经过高霞寓的加工、渲染,竟又变成了李茂对高崇文的不满和对抗。
李茂能理解李响的苦衷,眼下梓州高崇文一手遮天,他只有把事情闹大,才有可能引起上面的关注,从而达到为父亲伸冤的目的,但事情闹到这一步,也非李茂所乐见,梓州是对敌一线,宜稳不宜乱,乱则予敌以可趁之机。
李响年纪还小,又急着为父报仇,行为言语偏激点倒也罢了,高崇文四十多岁的人了,又是三军主帅,不知道收敛低调一些,反而来个火上浇油,就让李茂有些无语了。
李茂正在公馆神色凝重地倾听李康儿子的絮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大乱,两队军将打开大门直闯进来。这些军将如狼似虎,连钦差卫队也不放在眼里。
李康儿子又惊又怒又恨又怕,吓的手脚直哆嗦。李茂眉头也是一皱。
秦墨迎了出去,拦住高崇文,拱手问道:“敢问高帅此来有何贵干?”
高崇文正眼不瞧秦墨,昂然言道:“安抚使远道而来,本帅不该来看望吗?”
秦墨不卑不亢道:“安抚使一路辛苦,风尘仆仆,本欲休息一晚,将养好精神再去见高帅,让高帅亲自跑一趟,如何担当的起。”
高崇文道:“我与他各有职分,互不统属,高某身为梓州之主,当尽地主之谊。”
话未落音,但听一人大骂:“高崇文,你杀我父亲,我与你势不两立。”
却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冲出们来,望高崇文扑过来。
高崇文身边一员小将手提齐眉棍而出,秦墨捂嘴咳嗽了一声,将脚悄悄前移……
军将“哎唷”一声冲了出去,扑地跪在李康的儿子面前,李响吃了一惊。
秦墨忙将那军将扶住,对李康的儿子说道:“公子请看,高帅处置令尊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位小将军来替高帅给你请罪了。”
那军将闻言大怒,欲挣扎起身,却被秦墨死死按住,一动不能动。
李响大怒道:“我不要他道狗屁歉,我要高崇文偿命。”
言罢迎着军将的脸踹去,军将奋力挣脱秦墨的手,侧身一闪,李康的儿子踹了个空,失足跌倒,扭了脚踝,闪了腰,跪在地上直哼哼,却半晌起不来身。
这中间李茂也移步出了客厅,见李康的儿子坐在地上痛哭,眉头就是一拧。
高崇文望了李茂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第395章 不听劝
李茂安抚下李康之子,二日一早下令在公馆接见梓州州县各级官吏,这些官吏多是李康执掌东川时的旧人,东川不同河北淄青等地,节度使对州县官吏控制很有限,这些官吏严格说来也不算是李康的人。
刘辟袭占梓州后,只更换了州县两衙主要官员,卑官和吏员还是使用旧人,而今高崇文从刘辟手里夺回梓州,这些人依旧留用。
李茂身为安抚使,召集州县官吏予以适当训示,本是职责所系,命令由安抚使公馆发出,到第二天会面时,里里外外却无一个人到场。
负责通知众人的秦墨脸上有些挂不住,嚷着备马,列队,准备刀弓,要亲自赶去州衙将那些抗命不遵的人拿来。
李茂将他拦住,秦墨气鼓鼓道:“这必是高崇文搞的鬼。”
事情很快查明,这的确是高崇文搞的鬼。得知李茂下令召见州县官员,高崇文严令各衙官吏非常时期,守土有责,无令擅离职守者一律处斩。
高崇文连李康都敢杀,杀几个州县官吏又算得了什么,军令一下,无人敢动。
在安抚使与统军主帅的第一轮交锋中,李茂遭遇惨败,这让李茂的属吏们愤愤不平,众人指责高崇文为人太过狂妄霸道,竟然连钦差大臣也不放在眼里。
更有激进者要李茂宣高崇文来公馆,取出密诏,当面让他难堪。
李茂不为所动,向众人道:“他们不来,我们过去,安抚使嘛,不俯下身子,怎么安抚民众?”
李茂一反常态,走出梓州城,走向梓州的的山山水水,访洞民,拜耆老,嘘寒问暖,体察民情,在梓州境内迅速掀起了一股热潮,一种轰动。
高崇文在大营闻知此事,对左右道:“这么做安抚使,还像个样子。他若只知坐在公馆里作威作福,过问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那就是狗屁安抚使。我第一个参他。”
高月文劝道:“他是钦差的安抚使,大帅这么晾着他,于礼数不合,也容易授人以口舌,依我看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高月文说这话之前,曾接到杜黄裳的一封信,杜黄裳在信中半开玩笑说若高崇文在梓州作威作福,不听招呼,他就奏请天子派陇右经略使、秦州刺史刘澭南下,给他做副手,齐心协力一起打下成都。
无人不知高崇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刘澭,没人知道他为何怕刘澭,但他就是怕,杜黄裳这是在敲打高崇文,若他的狗脾气不知道收敛,虽刘澭未必会来,但朝廷方面必有所动作。
高月文建议高崇文在大营设宴为李茂接风洗尘,高崇文答应了。
这样在李茂到达梓州七天后,高崇文才在大营设宴给他接风洗尘。
但宴无好宴,二人入席没多久,就为刘辟请求和兵一事发生了冲突。
高崇文认为梓州、剑州已在朝廷的掌握中,由此发兵直取成都,乃是易如反掌,如今跟刘辟讲和,无疑是多此一举,上了人家的当。
高崇文当着众人的面,不无讥讽地说道:“这分明是刘辟使的缓兵之计,安抚使不会看不出来吧。”
李茂道:“刘辟要缓一缓,自有他的道理,我军的战线拉的太长,也需要缓一缓,山南西道筹措粮草出现困难,关中调运的粮草又迟迟无法出关,我军兵势已穷。”
高崇文道:“筹措军粮的事无须安抚使操心,我高崇文治军讲的是令行禁止,奖罚分明。违误军粮便是死罪,谁嫌脑袋碍事,大可来试一试。”
高崇文是三军主帅,在军事上拥有最后决断权,包括筹措军粮。当初他还在阆州时,就发军令向山南西道调粮,让留后张明俊左支右绌,大感头疼,若非有李茂帮张明俊一把,山南西道的军粮早已征集不上来,高崇文的粮道也早就断了。
高崇文从阆州跃进至梓州后,运粮的路线骤然拉长,风险成倍增加,损耗城北增加。
山南西道的筹粮机器已经开到最大,已经无力应付战线拉长后的供给任务。
在阆州和梓州之间分布着大量态度不明的野人部落,这些部落极易被刘辟收买,而对运粮线造成重大威胁。
换句话说,即使张明俊有能力筹措到足够的军粮,怎么把这些军粮运到梓州也是一个大问题,这个问题高崇文似乎没有考虑过,或者说他虽然考虑过,但并不认为这算个问题。
清除运输线上的威胁尚须时日,眼下就有必要缓一缓。
李茂道:“刘辟上表请罪,是否赦免,须待圣裁,高帅若无把握在十天内攻破成都就请暂时休兵,囤积粮草,准备过冬。”
高崇文闻言勃然大怒,捶案而起,破口大骂道:“混账,你这是在贻误军机!”
秦墨厉声斥道:“辱骂钦差,你该当何罪?”
高崇文麾下牙将闻言纷纷掀了桌子,逼了上来,胡川颤声喝道:“尔等要造反吗?”
有人当着他的面把一张桌子踹成碎木片,胡川舔了舔嘴唇,识趣地闭上了嘴。
韩义却挺身而出,手按刀柄,狼一样地盯着那军将,他是随銮校尉,身着禁军服饰,带着随銮校尉的特殊标识。高崇文的部下悻悻地向后退了一步。
人群中有一个人搓着手,皮里阳秋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是收起你那套吧。”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就是一个万能的大箩筐,能装很多东西。
李茂不想激化矛盾,挥手让韩义、胡川退下,正色道:“安抚使身负安抚之责,此乃朝廷规制,刘辟既然上表请和,我有权决定是否招抚。我还是那句话,高帅若无把握在十日内取成都,那就请先休兵。”
梓州距离成都虽近,中间却是重兵云集,正面进攻,莫说十日,十个十日也未必能破。
军中无戏言,这个道理不必李茂多说,众将敢当李茂的面掀桌子示威,但这样的话却是谁也不敢乱说。
数十双眼睛一起望向高崇文。
“和战之计,由安抚使来定,但若贻误战绩,放纵凶顽,也莫怪本帅不留情面。”
高崇文摔了酒杯,大步而去,众将纷纷追随,铁甲锵锵。
胡川的喉结有力地蠕动了一下。
这本是高崇文设给李茂这位安抚使的接风洗尘宴,酒不过三巡,就成了斗气宴,现在又成了翻脸分别宴。
众人去后,望着一地的杯盘狼藉,秦墨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又笑了两声,自嘲道:“高崇文的骄横是出了名的,在人家的地盘上闹成这样,咱们竟能全身而退,庆幸,庆幸啊。”
他拍了胡川一把,笑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胡川柔弱的肩和同样柔弱的心脏经此一拍,差点没碎掉,定了定神,方答道:“没,没什么,我就想问问,真的贻误了战机,他会不会把咱们……”
胡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秦墨道:“傻了吧你,茂哥是钦差,杀钦差类同造反,他顶多上奏弹劾。”说到这秦墨也紧张起来,他问李茂:“刘辟这使的分明是缓兵之计,我军乘胜进攻才是上策,此刻休战,难免不授人以口舌,这万一将来有人拿此事给你下绊子,你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啊。”
李茂道:“前方打的太快,后方跟不上,一旦给养断绝,挫动士气,不是砍几颗脑袋就能挽回败局的。”
秦墨道:“话虽如此,可……”
李茂摆摆手道:“圣上任我为安抚使,不是让我来作威作福的,这个责任我必须得扛起来。”
刘辟得到李茂答应暂时休兵的回复后,大喜,传示左右道:“朝廷无人,竟让这样一个佞臣做决定和战之策的安抚使,我只是略使小计,便将他拖在了梓州。”
刘辟一面下令在成都东北的鹿头关、万胜堆连夜赶工修筑八座连环大营,一面遣其女婿苏疆率五院子弟兵三千人分散潜入剑州、利州、集州、阆州和梓州境内,一面重金收买洞蛮为其所用,一面化整为零,专门伏击官军的后勤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