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pi的奇幻漂流-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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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并不是一只果子,而是由许多树叶黏在一起形成的一只球。那许多果梗其实是许多叶梗。每拽下一根叶梗,便有一片叶子剥落下来。
剥了几层以后,我看见里面的叶子已经没有了梗子,平平地黏在球上。我用指甲抓住叶片边缘,把叶子扯了下来。一片一片的叶子外皮被揭开,就像剥开一层又一层的洋葱皮。我完全可以把〃果子〃撕开——我仍然把它叫做果子,因为找不到更恰当的词。但我选择慢慢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果子变小了,从一只甜橙那么大,变得像一只柑橘那么大。我腿上和下面的树枝上满是剥下来的薄薄的软软的树叶。
现在只有红毛丹那么大了。
现在想起来我的脊椎骨都会打寒颤。
只有櫻桃那么大了。
然后,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一只绿色牡蛎中的一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珍珠。
一颗人类的牙齿。
确切地说,是一颗臼齿。牙齿表面染成了绿色,上面满是细小的孔洞。
恐惧的感觉慢慢袭来。我还有时间扯开其他果子。
每一只里面都有一颗牙齿。
一只里面是犬齿。
另一只里面是前臼齿。
这儿是一颗门齿。
那儿是另一颗臼齿。
三十二颗牙齿。一副完整的人类牙齿。一颗不少。
我恍然大悟。
我没有尖叫。我想只有电影里的人才在恐惧时叫出声来。我只是打了个颤,从树上下来了。
那一天,我权衡着各种选择,心乱如麻。所有的选择都很糟糕。
那天夜里,我躺在通常过夜的那棵树上,检验了自己的结论。我抓住一只沼狸,把它从树枝上扔了下去。
它掉下去时吱吱叫着。刚掉到地上,它就立即朝树上跑来。因为沼狸特有的无知,它又回到了我旁边的地方。它开始舔自己的爪子。它看上去非常不舒服,重重地喘着粗气。
我本来可以到此为止,但我想自己试一试。我爬下去,抓住了缆绳。我在缆绳上打了结,这样爬起来容易一些。到了树底部,我把脚放到离地面一英寸的地方。我犹豫了。
我松开手。
刚开始我没觉得什么。突然,一阵灼痛从双脚直蹿上来。我尖叫起来。我以为自己要倒下去了。我设法抓住绳子;让自己离开了地面。我发疯般的在树干上摩擦着脚底心。这有点儿用,但还不够。我爬回到树枝上,把脚浸泡在床边那桶水里,又用树叶擦脚。我拿出刀来,杀死两只沼狸,试图用它们的血和内脏缓解疼痛。但是脚仍然感到灼痛。一夜都在痛。因为痛,也因为焦虑,我一夜没睡。
这座岛是食肉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池塘里的鱼会消失。小岛将咸水鱼吸引到地下管道里来——如何吸引,我不知道;也许鱼像我一样吃了太多的海藻。它们被困住了。它们迷了路吗?通向大海的出口被堵住了吗?是不是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盐碱度,当鱼觉察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它们发觉自己被困在了淡水里,死去了。一些鱼浮到了池塘水面上,碎鱼肉为沼狸提供了食物。夜里,通过某种我不了解,但显然被阳光抑制了的化学过程,食肉海藻的酸性变得很高,池塘成了装满酸的大缸,把鱼消化掉了。这就是理查德·帕克每天晚上都回到船上的原因。这就是沼狸睡在树上的原因。这就是我在这座岛上除了海藻什么都没有看见过的原因。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会有牙齿。某个可怜的迷失的灵魂在我之前来过这可怕的海岸。他?还是她?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几个星期?几个月?几年?在这座树木的城市里,只有沼狸做伴,孤苦伶仃地过了几个4、时?有多少关于幸福生活的梦想破碎了?有多少希望变成了泡影?有多少埋藏在心里的话直到死都没有说出口?忍受过多少孤独?产生过多少希望?而在所有这一切之后,又怎样?忍受所有这些痛苦的意义何在?
除了像口袋里的零钱的珐琅质,什么也没有。那个人一定死在了树上。是因为疾病?受伤?沮丧?破碎的灵魂要杀死有食物、水和蔽身之处的身体,需要多长时间?这些树也是食肉的,但是酸水平低得多,在小岛其他地方都冒着泡的时候,树上是个可以安全过夜的地方。但是一旦人死了,停止了活动,树就会慢慢将尸体包裹起来,消化掉,滤取骨头里的营养,直到骨头消失。最后,甚至牙齿也会消失。
我环顾四周的海藻。一阵苦涩涌上心头。在我心里,这些海藻在白天所展示的光明前景已经被它们在夜晚的背叛所取代。
我低声咕哝道:“只剩下牙齿了!牙齿!”
早晨,我下定了决心。我要出发去寻找自己的同类,我宁愿在这一过程中丧身,也不愿在这座杀人的岛上过孤独的令人不满意的生活,虽然身体舒服,精神却已死亡。我在船上备足了淡水,还像骆驼一样喝足了水。一整天我都在吃海藻,一直吃到肚子再也撑不下为止。我杀了很多沼狸,剥了皮,把柜子塞得满满的,把船板也堆得满满的。我从池塘里捞上来很多死鱼。我用斧子砍下一大堆海藻,用一根缆绳穿起来,系在船上。
我不能抛弃理查德·帕克。离开他就意味着杀死他。他连第一夜都活不过去。日落时,独自在船上,我会知道他正被活活烧死。或者他跳进了海里,那他就会淹死。我等着他回来。我知道他不会迟到的。
他上船后,我把船推下了水。有几个小时,潮流让我们无法远离小岛。大海的声音令我不安。而且我已经不能适应船的晃动了。夜晚过去得很慢。
早晨,小岛已经看不见了,我们拖着的那堆海藻也不见了。夜幕刚刚降临,海藻的酸就把绳子腐蚀断了。
大海波涛汹涌,天空阴沉灰暗。
第93章
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厌烦了,这就像天气一样毫无意义。但是生命却不愿离开我。这个故事的其余部分只有悲伤、疼痛和忍耐。
一种极端会引起另一种极端。我告诉你;如果你像我一样处在如此悲惨的困境之中,你也会让自己的思想变得崇高。你的处境越是低下,你的思想越想高高飞翔。我如此凄凉绝望,处在永无休止的痛苦的挣扎之中,很自然地,我会求助于上帝。
第94章
我们到达陆地的时候,具体地说,是到达墨西哥的时候,我太虚弱了,简直连高兴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岸非常困难。救生艇差点儿被海浪掀翻。我让海锚——剩下的那些——完全张开,让我们与海浪保持垂直,一开始往浪峰上冲,我就起锚。我们就这样不断地下锚和起锚,冲浪来到岸边。这很危险。但是我们正巧抓住了一个浪头,这个浪头将我们带了很远一段距离带过了高高的、墙一般坍塌的海水。我最后一次起锚,剩下的路程我们是被海浪推着前进的。小船发出嘶嘶声,冲着海滩停了下来。
我从船舷爬了下来。我害怕松手,害怕在就要被解救的时候,自己会淹死在两英尺深的水里。我向前看看自己得走多远。那一瞥在我心里留下了对理查德·帕克的最后几个印象之一,因为就在那一刻他朝我扑了过来。我看见他的身体,充满了无限活力,在我身体上方的空中伸展开来,仿佛一道飞逝的毛绒绒的彩虹。他落进了水里,后腿展开,尾巴翘得高高的,只跳了几下,他就从那儿跳到了海滩上。他向左走去,爪子挖开了潮湿的沙滩,但是又改变了主意,转过身来。他向右走去时径直从我面前走过。他没有看我。他沿着海岸跑了大约一百码远,然后才掉转过来。他步态笨拙又不协调。他摔倒了好几次。在丛林边上,他停了下来。我肯定他会转身对着我。他会看我。他会耷拉下耳朵。他会咆哮。他会以某种诸如此类的方式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做一个总结。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丛林。然后,理查德·帕克,我忍受折磨时的伴侣,激起我求生意志的可怕猛兽,向前走去,永远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挣扎着向岸边走去,倒在了海滩上。我四处张望。我真的是孤独一人;不仅被家人遗弃,并且现在被理查德·帕克遗弃,而且,我想,也被上帝遗弃了。当然,我并没有被遗弃。这座海滩如此柔软,坚实,广阔,就像上帝的胸膛,而且,在某个地方,有两只眼睛正闪着快乐的光,有一张嘴正因为有我在那儿而微笑着。
几个小时以后,我的一个同类发现了我。他离开了,又带了一群人回来。大约有六七个人。他们用手捂着鼻子和嘴朝我走过来。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了。他们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对我说话。他们把救生艇拖到了沙滩上。他们把我抬走了。我手里抓着一块从船上带下来的海龟肉,他们把肉抠出来扔了。
我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不是因为我对自己历尽磨难却生存下来而感到激动,虽然我的确感到激动。也不是因为我的兄弟姐妹就在我面前,虽然这也令我非常感动。我哭是因为理查德·帕克如此随便地离开了我。不能免啊。我是一个相信形式、相信秩序和谐的人。只要可能,我们就应该赋予事物一个有意义的形式。比如说——我想知道——你能一章不多、一章不少,用正好一百章把我的杂乱的故事说出来吗?我告诉你,我讨厌自己外号的原因之一就是,那个数字会一直循环下去。事物应当恰当地结束,这在生活中很重要。只有在这时你才能放手。否则你的心里就会装满应该说却从不曾说的话,你的心就会因悔恨而沉重。那个没有说出的再见直到今天都让我伤心。我真希望自己在救生艇里看了他最后一眼,希望我稍稍激怒了他,这样他就会牵挂我。我希望自己当时对他说一是的,我知道,对一只老虎,但我还是要说一我希望自己说理查德·帕克,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活了下来。你能相信吗?我对你的感谢无法用语言表达。如果没有你,我做不到这一点。我要正式地对你说:“理查德·帕克,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现在到你要去的地方去吧。这大半辈子你巳经了解了什么是动物园里有限的自由;现在你将会了解什么是丛林里有限的自由。我祝你好运。当心人类。他们不是你的朋友。但我希望你记住我是一个朋友。我不会忘记你的,这是肯定的。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在我心里。那嘶嘶声是什么?啊,我们的小船触到沙滩了。那么,再见了,理查德·帕克,再见。上帝与你同在。”
发现我的人把我带到了他们村里,在那里,几个女人给我洗了个澡。她们擦洗得太用力了,我不知道她们是否意识到我是天生的棕色皮肤,而不是个非常脏的白人小伙子。我试图解释。她们点点头,笑了笑,然后继续擦洗,仿佛我是船甲板。我以为她们要把我活剥了。但是她们给了我食物。可口的食物。我一开始吃,就没办法停下来了。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停止感到饥饿。
第二天,来了一辆警车,把我送进了医院。我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救我的人慷慨大方,让我深受感动。穷人送给我衣服和食物。医生和护士照顾我,仿佛我是个早产的婴儿。墨西哥和加拿大官员为我敞开了所有大门,因此从墨西哥海滩到我养母家再到多伦多大学的课堂,我只须走过一道长长的通行方便的走廊。我要对所有这些人表示衷心的感谢。
第三部墨西哥托马坦镇贝尼托华雷斯医院
第95章
日本运输部海运科的冈本友广先生现已退休,他告诉我,他和他当时的年轻助手千叶笃郎先生正在加利福尼亚的长滩——美国西部海岸主要集装箱港口,靠近洛杉矶——一处理不相关的事情,这时他们得到消息,有报道说几个月前在太平洋公海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日本船〃齐姆楚姆〃号的惟一幸存者在墨西哥海岸一个叫托马坦的小镇上了岸。科里指示他们与幸存者取得联系,看看是否能够了解到船的命运如何。他们买了一张墨西哥地图,查找托马坦在哪里。不幸的是,地图的一道折痕穿过下加利福尼亚,从一个叫托马·坦的沿海小缜越过,小镇的名字是用小写字母印刷的。冈本先生以为自己读到的是托马坦。因为这座小镇就在下加利福尼亚往南不到一半路程的地方,所以他决定到那里去最快的方式是开车。
他们开着租来的车出发了。当他们到达长滩以南800公里处的托马·坦,发现那里并不是托马坦的时候,冈本决定继续向南开200公里到圣罗莎利亚,然后乘轮渡越过加利福尼亚湾到瓜伊马斯。渡船晚点了,而且开得很慢。从瓜伊马斯到托马坦还有1300公里。路很难走。轮胎瘪了,车坏了,修车的机修工偷偷拆下发动机零件,把旧零件放进去。因为零件被更换,他们得赔偿汽车租赁公司,而且车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又坏了一次。第二位机修工多收了他们钱。冈本先生向我承认,他们到达托马坦的见尼托华雷斯医院时已经非常疲劳了。这家医院根本不是在下加利福尼亚,而是在巴亚尔塔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