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6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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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说文切韵
对于立曹昂为魏王世子一事,正如关靖所言,曹操预留了伏笔,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埋下了隐患,只是这隐患主要由形势所造成——谁叫曹昂一度激怒乃父,使得立嗣之事拖延,诸弟以为有机可乘呢?谁叫丁夫人挂了,卞夫人论资格必然上位,而她又偏偏有三个成年的儿子呢?故此曹昂的嗣位未必稳如泰山啊,其中尚有无穷变数。
因此关靖问了:“主公得无虑此,故不甚喜耶?”刚才周不疑问你,为什么碰上这种大好事儿,瞧上去却并不怎么高兴,应该是顾虑到了这一点吧,然而——“昔孝景皇帝岂不爱临江王耶?而终于废之,代以孝武皇帝。人心易变,恩爱不久,岂可逆料哉?”
西汉景帝的第一任皇后是表妹薄皇后,无子无宠,立六年被废。当时景帝最宠爱的侧室是栗姬,并且栗姬还给他生下了长子刘荣,因此无嫡即立庶长,乃以刘荣为太子。然而过了没几年,栗姬便失宠了,景帝册封王美人为皇后,旋即废刘荣为临江王,而以王皇后所生的胶东王刘彻为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汉武帝。
关靖的意思,恩爱难保久长,就算卞氏不被立为王后,她几个儿子也没在旁边儿虎视眈眈,你就能够保证曹昂的储位永远安泰吗?人心易变,过两年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儿哪。
所以说立储之事,固然相关国家礼制。也必须倾听重臣们的意见,但最终决定权还在曹操手中,你跟这儿考虑得过于长远。真的有意义吗?咱们还是先关注眼前之事吧——
“郗鸿豫欲使主公说天子也,未识可办否?”你想出什么主意来了吗?做好了准备吗?
是勋微微颔首:“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这又是一个不知道哪儿趸来的新词儿,不过大致含义,关靖、周不疑还是能够听得明白的。周不疑忙问:“可能教授弟子否?”你打算怎么游说天子哪,能先跟我讲讲吗?是勋笑着摆摆手:“不可说,不可说。”
周不疑于是又问:“何所谓东风?”听老师您的意思。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禅让的理由也都想清楚了,只等一个契机。就要去游说天子——那么契机何在?
是勋答道:“若乃说动天子,或即下诏禅让,若时不相与,岂真拒之乎?”我要是真把天子给说动了。说不定他当场就下诏。要禅位给曹操,可是倘若时机不到,条件并不具备,这时候篡位弊大于利,曹操又该怎么办?推拒是肯定要有的,怎么着也得三辞三让不是?但那终究只是表面文章而已,不可能拖延太长时间。难道天子欲禅,曹操真的因为形势不到而一口回绝吗?等情况合适了请天子您再禅一回?焉有是理!
所以我得等瞧着差不多到时候了。才好去游说天子。而这所谓的到时候么——“吕布将西,事乃可发。”
此前已经得着了蒋干传回来的消息。说他硬生生骂跑了刘备派来游说吕布联兵伐曹的秦宓,并且将预定的计谋向吕布合盘托出,吕布颇为意动,打算等金城郡稳固下来,粮草积攒够了,便即挥师西进,前去西域称王称霸。大概也就今年开春以后的事情吧,只要消息一来,我便可以前去游说天子禅位——吕布倘若不走,还真不方便即刻改朝换代。
就这么一等,又是匆匆数月过去,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播种季节。某日黄昏,是勋才刚从兰台回至府邸,关靖便迎将上来,并且递过一封书信:“此孔明快马急递,应为凉州之事也。”
是勋都来不及进屋,直接在庭院中便启封观看。蒋干与曹家的联络,是勋自离安邑以后,便即委托给了徒弟诸葛亮——不管他身在郯县,还是在许都,距离西凉都太过遥远啦,这来回书信传递,怕是连黄花菜都要凉了,若有急务,必无可照应也。所以让在安邑的诸葛亮跟蒋干单线联系,并且瞧情况,是不是要先禀报曹操、荀攸、贾诩等人知道,都由孔明自决。
封中有两信,一是诸葛亮写的,二是蒋子翼亲笔。是勋先展开诸葛亮的信,一目十行,略略一瞥,接着疾步而奔书斋,一边打开蒋干的来信,一边就把桌上长年摆放的一函《说文切韵》给抄了起来。
那么蒋干信中都写了些什么内容呢?开篇就是——
“莨棟攝謂搿杭q棟者蒙犒溿裤控l皮丄正亳……”
这是啥玩意儿?其实说破了不值一文,此乃密码是也。
想当年是勋招揽蒋干,欲使间凉,并且即与荀攸、贾诩等面授机宜。本来事儿都说得差不离了,蒋干就要下去做西行的准备,然而是勋突然间脑海中精光一闪,赶紧叫住蒋干——“子翼切慢。”随即望望荀、贾二人,严肃地说道:“子翼既西,须与我等密传消息,若为吕布所察,恐有性命之虞也——岂不闻蜀中张子乔之事乎?”
张子乔就是张松,演义中误其字为永年(其实永年是彭羕的字),无论在原本历史上,还是这条时间线上,他都是背反刘璋的大内奸,奉迎刘备的大功臣,然而其结局也跟原本历史上差相仿佛,都是事机不密,与刘备的私人信件被刘璋亲信截获,乃至身首异处。
所以是勋问了,你们知道张松的下场吗?咱可不能让蒋子翼遭逢那种危险。
贾诩说我有亲信门客,本来就是凉州人,为人机警,且擅长搏击,正好跟随子翼西行,往来传递书信。荀攸也说啦,可以用阴符之策,预先约定暗号,方便隐藏书信中的真意。
啥叫阴符呢?语出《六韬》,姜太公对周武王说:“主与将有阴符。凡八等:有大胜克敌之符,长一尺;破军擒将之符,长九寸……八符者。主将秘闻,所以阴通言语,不泄中外相知之术。敌虽圣智,莫之能识。”说白了,出征将领与其主公之间预先制定好八种符契,代表得城、克敌、求粮、求援等八种不同的含义。到时候将领派人呈交其中一种符契,不着片言只字。主公便知其意,外人则无从揣测也——是为“阴符”。
可是对于荀、贾二人的建议,是勋却一概摇头。说不靠谱。首先,贾文和你的门客再机灵再能打,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万一频繁来往河东被人给盯上了。你能保证必不被擒吗?再者说了。阴符所能传递的信息太过有限,就跟烽燧一般,也就能报告是否有敌来侵,大致数量如何,而至于敌将是谁,装备、士气,那就根本无法通过那么简单的预定符号体现出来啦。西凉军情但凡复杂一点儿,在咱们预想之外。你叫蒋干怎么通过“阴符”来传递?
贾诩了解是勋,就笑着问:“宏辅既如此言。料已有妙策也。”是勋点一点头:“可用‘密码’。”在座三人互相瞟了一眼,都从他人眼中瞧出了无尽的疑惑——啥叫“密马”?在马身上藏密信吗?
密码技术,据说最早产生于公元前的古希腊,但是这会儿还没有传来中国,而且据是勋所知,也还没有人发明中文的本土密码。原因何在呢?大概是因为拼音字母比较容易打乱、混排,而汉字太多,难以玩花吧。
不过这都不重要,以是勋两千年后的见识,想现编一套中文密码,那也并不为难啊。他低头想了一想,随即就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函《说文切韵》来,展示给三人瞧:“卿等曾观此书否?”
荀攸点头,说我读过了,宏辅大才,这真是一套训诂学的传世之作啊。
是勋微微而笑:“即可以此而制密码,虽长文鸿篇,亦可密传也。”
想当年是勋在河东闲来无事,乃召集门客,想要创制汉语拼音出来,可是这活儿构想起来简单,真做上了手,才知道异常的繁难。首先就是,你得真把常用文字全都汇编成册,才好分析字音,加以归类,定出声母、韵母和声调来啊,这工程量得多大啊!
于是他就把目光瞄向了这年月唯一的类字典——《说文解字》。
《说文解字》乃东汉安帝、殇帝、和帝朝的大儒、经学家许慎所作,创立了十四大类、五百四十个部首,收字九千三百余,归入其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就是这年月的《新华字典》了。
然而《说文》不可能真正当字典用,因为其弊有三:一,收字、编部皆用篆书,而对于逐渐流行起来的隶书而言,错讹之处比比皆是,且很多新生俗字皆未收入;二,以字注音,不能以发音来检索;三,不仅仅发音无法检索,就连部首、笔画的检索系统,亦付阙如。这没法检索,你怎么找字啊?怎么当字典用啊?
但是这书可以当作字典的底本,终究比是勋满世界现去收字要方便得多啊。于是他便首先命宾客们编校《说文》,修其讹误、增其遗漏,并且每个篆字都标注隶书(包括异写);然后第二步,就是以隶书字形来重新划定偏旁部首,缩五百四十部首为三百二十部首;第三步归纳读音,编定“拼音”——暂名“切韵”;最后再用部首、切韵和笔画,制作成三套检索系统。
这也是一个大工程,好在是勋只抓纲要,具体工作都交给门客们去办,就这样还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直到去岁科考之前,才算正式完工,定名《说文切韵》。是勋本来想把这部书作为科举考试的必读教材的,可惜就差一步,没能赶上……
不过没关系,估计等到第二次科举考试,就没几个士子敢不随身携带老子编的这部字典啦。
是勋当下便请荀攸、贾诩二人远隔而坐,然后请荀公达先悄悄地随便说一句话,他翻检一通《说文切韵》,写下十数字,递给贾文和。贾诩接过来一瞧,这什么啊?每个字自己都认得,连起来完全不成句嘛。是勋再告诉贾诩密码规则,即检索书中某字,取其前三字为码。
举例来说,一个“有”字,属《说文切韵》卷七的“月”部,搜到以后,再往后第三字就是“明”。你写出“明”来,外人完全不可能知道你想说的是“有”,但知道规则的,一翻书就能明其真意了。
荀、贾等人试验过后,无不大喜:“宏辅巧思,似此即密书为吕布所得,亦难知其意,子翼亦无虞矣!”
所以今天蒋干写过来,由诸葛亮转递到许都的这封信,就是用这种密码所书写的,是勋当即翻检书案上的《说文切韵》,关靖也在旁边帮忙,很快便摹写出了原文。原来那什么“莨棟攝謂”,其实是“蒋干拜言”,后面“搿杭q”啥的,乃:“书报是公,干自西游以来,忽忽而将一岁矣……”
是勋看了就皱眉头啊,心说我已经告诫过你啦,情报这玩意儿,文字越简单越好,不易产生误读,也方便往来传递,你当是正经给我写信哪,还先问候起居,再述以前事?赶紧入正题吧老兄!
这年月读书人的臭习惯,还真是没得治了……
ps:抱歉,并非周末,仍然更得这么晚……主要今天研究《说文解字》,很多年不瞧了,有些生疏,本以为可以当字典用的,才发觉不但检索起来繁难,而且很多字压根儿就没收……最后没办法,让是勋现编部字典出来用吧……
第十九章、朕惧是卿
是勋真庆幸自己编纂了《说文切韵》,方便检索,可以直接拿来当密码本儿用。象蒋子翼这类没有受过专门间谍训练的普通读书人,你真给他本儿别的书,哪怕是他熟极而流的什么《春秋》、《论语》,想要从中找到合适的字都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啊。
更不可能直接就上《说文解字》,不方便检索不说,里面的缺、讹也实在太多了些。比方说就这封信的头一句,“干(幹)”、“以”两字就不好找,因为“幹”本作“榦”,“以”按照篆书如“耜”的右边但左上部不封口,属“巳”部——这莫名诡异的,你可该怎么查?
再比方说“拜”这个常用字,许慎老先生竟然没收……
更重要的是,隶书传说由秦代狱吏程邈所创,西汉朝便广为流行,到了东汉,几乎人人用隶而不用篆了。当然总有些自命高雅的老家伙,还以写篆为荣,认为隶书粗俗,甚至背叛了传统文化——就跟后世的繁简体之争差相仿佛。可是你揪许慎出来,或者别的什么经学大家——马融啊、郑玄啊——或能精通篆书,象是勋、郗虑之流的,《说文》里的篆书能写出来个三成常用字就算顶天了,普通士人,已久不习篆矣。终究蒋子翼只是个纵横家,不是学问家,你让他捧着本儿旧版的《说文解字》找篆字,非把他累吐血不可。
而且密码信写过来,诸葛亮、是勋等人译码。就又是一桩苦差事……
有了《说文切韵》便简单得多啦。蒋干为士人,身边儿搁一本字典,那是很符合逻辑的事情吧。谁都不能说什么。等写完了密码信,派人传送安邑,真要让吕布搜将出来,他凉州上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