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4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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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勋当仁不让。他知道此事不可稍缓,也不回府收拾行装了,只关照仆役去通报几位夫人一声,自己当即便骑上快马,跟着曹昂离开安邑,直奔许都而去。不数日即到许都郊外,是勋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即对曹昂说:“欲劝天子,此地有一人,较勋更适便也。”
曹昂虽然老实木讷,并不代表他不聪明,只是一无急智,二不外露而已,听了是勋的话,也当即反应过来:“姑婿所言,得无荀公文若乎?”
是勋说没错,我再能说,终究是曹家姻戚,天子未必会听我的——前提是他特意挑这个时间咨询禅让之事,就是想阻挠曹操伐吴——但荀彧不同,他多年在朝为官,深受天子敬重,此前又赶在废伏后前辞职,会让天子认为并非牢坐曹家大船,算半个自己人。倘若荀彧肯往劝说的话,成功希望的必然更大。
荀彧是颍川郡颍阴县人,荀氏为县内第一大族,广有田产庄院。颍阴县就在许县西方,二县相邻,荀彧辞职以后并未返回故乡,而在两县交界处一所旧庄院中住了下来,方便继续向朝廷施加他的影响力——其具体位置,是勋和曹昂也是清楚的。
于是二人即转道去访荀彧,然而到得庄上,遣从者拍门通传,庄丁却说:“家主人前日因故往许都去了。”问他究竟是什么事儿,荀彧入都后居于何处?对方却嗫嚅着答不上来。
是、曹二人对视一眼,心说不用问啊,荀文若也必然听说了天子的肆意妄行,所以抢先一步入朝去进谏了。曹昂松了一口气:“若得荀公相劝,必可免此风波。”是勋说希望如此吧,但咱们也不能就此彻底地放心,还是赶紧入都去跟曹德、王必他们商议为好,最好再能找到荀彧,当面向他问计。
于是继续疾驰,终于在翌日午前赶到许都,直入相府。曹操虽然受封魏王,迁往安邑,但仍然挂着大汉丞相的头衔,许都相府并未放弃,平素乃使长史王必料理府事。二人入府之后,不但见到了王必,抑且也见到了受王必之邀前来相商的曹德,打听近日事态,才知道刘协很可能要玩儿真的,自宫中传来消息,两日后便是大朝之期,天子将明确向百官宣示,意欲禅让帝位给丞相曹操。
曹昂问你们劝过了吗?难道就什么效果都没有吗?还有,荀文若入京之后,有何举措?他现在居于何处?可能请来会商?
曹德苦笑道:“非止吾等,郗鸿豫、华子鱼等皆苦谏也,然天子只敷衍,或云吾兄有大功于天下,合当正位,或云仅垂询礼仪,未得定论也。至于荀文若——吾等早遣人相请,却道已入都矣,然见在何处,却不得知。”
荀彧为人亦甚简朴,本来在许都的府邸就不大,一旦辞职,干脆把宅子直接卖了,也就是说,他再返都,乃无家可回。那么他会暂时居住在哪位友人家中呢?曹德和王必都表示——俺们不清楚啊。
是勋心说王必你丫果然是个废物,除了对曹操的耿耿忠心,偌大个肚子里啥都没有!曹操让你留守许都,是就让你跟天子脚下吃闲饭的吗?堂堂前尚书令荀彧入得城来,究竟落脚何处,你竟然打听不到?相府守军都在你掌握之中,四门守卫也泰半奉你的号令,难道就连盘查过往的小事儿都办不好吗?
没了荀彧帮忙,光我们几个想要拦住刘协,难度必然很大啊。
不过也没有办法,只好暂且撇开荀彧,卷起袖子来单干了。曹昂说我立刻上书请求谒见,希望明朝可以见着天子,一定要赶在后日大朝前,把天子给牢牢按住,毋使妄动。是勋摇了摇头,说天子倘若故意为之,是为了动摇人心,给魏公找麻烦,他未必会肯见你,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挡驾,难道你还能闯宫不成吗?
曹昂一摊双手:“如之奈何?”
是勋微微苦笑:“若真不见,亦只得闯宫矣。”其实以曹家的权势,就算闯宫又能如何?前日郗虑、华歆前去捕拿伏皇后,不就闯了一回宫吗?不过估计这事儿那俩货能够做得出来,曹子修、曹去疾却做不出来,罢了,罢了,还是我来吧——“勋即时身谒宫门,若须闯宫,勋可为之!”
我亲自跑宫门口去求见天子,他要是愿意相见,我就先帮忙劝劝他看,他要是不肯相见,那么我来闯宫,比你们姓曹的闯,造成的恶劣影响还要轻减一些。
是勋来时匆匆,连替换衣服都没有带,虽说魏官、汉官,这年月装束是基本相同的,但总不能穿着身沾满尘土的朝服去见天子啊。好在他的身量跟曹德相差仿佛,于是即向曹德借了套干净衣服,于午后直奔北宫金商门,投书请谒天子。
许都城池、宫殿的规制,基本上模仿旧都雒阳,但因地因财所限,不免要有所缩水。原本的雒阳城中,有东西南北四处宫阙,东北方还有永安宫,但许都则仅仅仿建了北宫而已——南宫为天子常朝之处,东、西宫规模本小,永安宫例居太后,用处都不甚大啊,能省则省了。
北宫主殿为德阳殿,本统内朝,都许后即成为常朝所在,一般天子单独召见大臣,则在其两侧的崇德殿或天禄殿、章台殿。金商、神虎二门位于崇德殿南,距离崇德殿也不过几百米的距离,是勋估摸着消息传递进去,天子倘若肯见,必要遣人领自己往崇德殿去等候,有半小时的时间撑死啦。
可是他偏偏就徘徊在宫门之前,一等就是俩小时,眼瞧着太阳都快落山了,还不见有人出来传唤。是勋心说这是什么意思?见与不见的,您倒是给个准话啊,哪有让国家重臣跟门外等那么长时间的道理?他又是疲乏,又感饥渴,正琢磨着我是不是干脆闪人算了……可是天子不给准信,谁敢就此离去?刘协啊刘协,难道你小子是想给我个下马威吗?把我折腾得疲累难当,就没有精神头劝谏你了?这中二少年真是欠调教啊……
不对,这时候汉献帝早已成年,二十好几了,就不算中二啦……可是做出事来,怕连中二都不如!
正在郁闷,突然宫门打开,出来一人,深深作揖:“侍中,天子传诏。”是勋打眼一瞧,呦,这人是谁啊?脸上皱纹密布,少说也四十岁了,偏偏嘴上光光,根毛没有——这是个宦官啊,真是少见!
第十五章、宫中二宦
宦官之制,由来已久,而且东汉朝之所以衰败,直至灭亡,几个最大的凶手,既包括军阀、外戚、士党,也自然包括了阉宦。问题是勋自从穿越此世以来,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宦官哪。
原因就在于当日常侍门发动政变,斩杀大将军何进,袁绍兄弟火烧南宫青琐门,把所有没胡子的全都给宰了。嗣后董卓入京,废少帝而立陈留王刘协,为了拉拢士人之心,干脆就废除了阉宦制度,而以郎官充任宫中各类职司。等到曹操奉天子迁都于许,一开始也没有恢复宦官。
因为曹操本人身上就打着宦官烙印呢,别人都可以提恢复这一古老制度,偏偏曹操不好提,怕被人戳脊梁骨骂。问题这本就是天子家事,再加上士大夫没有不厌恶宦官的,既然曹操不提,还有谁会上赶着冒这个头呢?
最近情况有所改变,一是曹操迁都安邑,拉走了大批的人才,就连宫中备用的郎官数量都不足了,二则曹家小姐舆入为妃,而且很可能要进位中宫,曹操为了自家闺女儿的声誉考虑,遂指使郗虑上奏,使复宦官。一方面到处搜罗了一批此前漏网的宦者,另方面也临时现阉了一批罪人,送入宫中,以供天子驱使。
刚才是勋来到金商门外,为其传递信息的,本是一名青年侍从,没想到出来召唤的,却是一名宦官——这可真是罕见啊罕见。
士人与宦官很好区分,主要就看嘴上有没有毛。这年月的男子都习惯蓄须——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胡子当然也在保护之列——没胡子的男子是会被人嘲笑的,会被认为有天阉的嫌疑,人道不能。刘备有髭无须,都被张裕讥讽为“露啄君”了,更何况彻底一根毛不长呢?想要出仕为官,可能性太低了呀。
当然啦,郎官多为蒙荫和任子,大多比较年轻。这年月人们普遍摄入的营养不足,发育都比较晚,更有才十五六岁的小郎官,没有胡子也很正常。但眼前这位却是一张橘皮脸,皱纹密布,怎么看都不象才十来岁,嘴上仍然干干净净,即便是勋并不熟悉宦官的服色,也能瞧出来不是正常男人。
当下忍不住就问:“卿何人也?”
对方一脸谄媚地回答道:“小人乃常侍木恩,初入都中侍奉天子。未得识侍中之面。侍中名满天下,今得相见。是小人之福也。”
虽然没提自己是宦官,但在用词上已经可以确定了——首先,常侍为散骑常侍或中常侍的简称,但东汉朝省散骑常侍,且例以宦者担任中常侍;其次,正经士人出身的官员是很少谦称“小人”的,或称“下官”,或称“末吏”,只有白身或宦者才可能这样自指。
不知道为什么,是勋一听“木恩”这名字,就觉得肯定是宦官的名字,就不似普通士人啊。
当下木恩在前领路,是勋从后跟随,迈入宫门。他几名部曲也欲跟进,却被守门郎卫给拦住了。是勋总觉得刘协最近的举动非常荒唐,而在荒唐之后,或许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密谋,眼瞧着天色将晚,自己孤身入宫,多少有点肝儿颤——可确实也没有让部曲跟着的道理啊,自己又不是曹操。当下只好暗中按了按腰下佩剑,关照部曲头子荆洚晓:“汝等在此等候,若待宫门落锁,而吾未出,可即报于世子知晓。”
刘协晾了自己那么长时间,天都快黑了才肯召见,说不定就是想堵自己的嘴——你合着不能等天黑皇宫落锁了,就歇在宫里继续进谏吧?所以估计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得被迫出来啦。至于腰中之剑,见天子前是肯定要摘下来的,但目前还不用,逢有紧急,尚可防身也。
当然啦,估计也不会有啥事儿,刘协没道理对自己不利——要害就害曹操,哪怕害曹昂都成,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了?害了自己,他小子还能落着好吗?不过事有蹊跷,就难免的心中不大踏实。
为了驱散心中那一点点不知何来的阴霾,是勋干脆一边走,一边跟木恩闲扯,问他:“公……”一琢磨现而今还没有“公公”的称谓,只好以职务相称:“常侍是何出身,何时进宫?”
木恩倒也老实,有问即答,回复说自己幼年便即入雒阳永安宫,先后侍奉过董太后和何太后,后来袁绍等屠杀宦者,他算漏网之鱼,逃回老家河内躲藏了起来。前不久朝廷恢复宦官制度,通过河内宗正司马防的推荐,乃至许都。他还说象自己这般幼年即为宦者,数量已经很少啦,如今宫内侍奉的,大多是些新阉——“小人本无长才,论及资历,乃得为常侍也。”
终究中常侍那不是一个普通职务啊,乃宦官之首脑,比之外朝,秩高二千石,安帝以后几可权倾人主。一般中常侍的定额为十名,灵帝末增加到十二名,乃有“十常侍”之称。
也就是勋既任侍中,又是曹家姻亲,兼之名满天下,皇帝才会派名中常侍来迎接,换了旁人,估计随便打发个小黄门出来,都算是破格礼遇了。
是勋问木恩:“今宫中宦者几何?如卿为常侍者又几何?”木恩回答说旧宦十一人,其中三人加中常侍号,余皆黄门,新宦数量也不多,三十来人而已——这比起灵帝朝数百近千的宦官,简直天差地远。
随便聊着,很快便接近了崇德殿。是勋步子挺急,就怕进殿太晚,还没等到天子过来呢,天就黑了,宫门要落锁,那我这趟不是彻底白来了吗?只可惜那木恩似乎腿脚不大方便,行速很慢,是勋又不好甩开他单走。表面上微笑着闲聊。其中内里心急火燎的。正当此际。突然从斜刺里又疾奔过来一名年轻宦者,见了二人躬身施礼:“是侍中、木常侍……”
木恩在是勋面前躬腰曲背的,一脸谄容,见了这名宦者,却不由自主地把腰给挺起来了,也不正眼瞧对方,却昂首呵斥道:“任曙吉,宫中岂是奔蹿之所?!”你有什么要紧事儿。跑得这么慌张?
那名唤作任曙吉的宦官斜眼瞟了瞟是勋,随即垂下头去:“禀常侍,曹妃闻其姑婿是侍中入内,思慕渴怀,命小人请去相见。”木恩撇着嘴一拂衣袖:“侍中来谒天子,日将夕矣,焉有余暇去见曹妃?”
任曙吉又再抬起头来,眼神朝是勋一瞥,微微一眯,随即谄笑着对木恩说:“曹妃因闻天子适召太医令。恐有不虞,安得能见侍中?故此乃请相见耳……”
是勋觉得这事儿实在蹊跷啊。没错。曹宪是曹操的闺女,也是自己老婆的外甥女儿,外甥女儿想见见娘家人——即便只是远房的堂姑婿——也在情喇中。问题他只在年节时候见过曹宪一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