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3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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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称“孝武皇帝”、“孝明皇帝”的——东汉抑且崇儒,儒家那就更加注重孝道啦。自己闪亮的“古文宗师”的招牌上,要是给抹上一丝“不孝”的污秽,那整个儿就没法看了。无奈之下,只得应承是仪:“待侄返幽,即择日办也。”
再登舟启程,一连几天都觉得心惊肉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诸葛亮见他神色不豫,动问缘由,是勋就问他啦:“孔明信鬼神乎?”诸葛亮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远之可也,孰言信耶?”是勋再问:“然孔明信命乎?”诸葛亮说:“天地运转,自有其运,合之于人,斯谓命也。然天有阴晴,人有祸福,命数虽定,亦可更改,不足虑也。”是勋微微点头,心说这年月的人多多少少的都有些迷信思想,不可能完全否定鬼神和命运的存在啊,我是压根儿不信的——问题这心里就是不舒服,怎么回事儿呢?
等到抵达幽州的时候,已是初夏,草长花繁,气候宜人。关靖、诸葛瑾等属吏皆至海边相迎。是勋先安排好水师,然后骑马返回蓟城,郡守司马懿早在郊外等候,乃与是勋并辔入城。随即耽搁那么长时间的各路公事,就全都摊到他的面前来啦,好在诸僚勤勉能干,绝大多数都处理得颇为妥当,是勋只需要关注属下不敢遽拿主意的十几件就好。即便如此,他也一连忙活了小半个月,刚刚得点儿闲暇,是峻就跑过来问:“七兄何日前往乐浪,去迁葬叔父?”
是勋知道这事儿躲不过去,可是既然没有逼到眼前,那还是本能地找借口拖延,就这么着,又扛了一个多月,已是仲夏。某日,突然是峻又拿着一封书信过来了:“家父来书,已辞刺史之任,正欲北上,同七兄共往乐浪迎亲也。”
啊呦,是勋说这是要干什么?是仪你跟是伊也不是情感甚笃的嫡亲兄弟啊,用得着这么热心吗?!
要是按照原本的历史,是仪福寿绵长,足足活了八十一岁(古人论虚岁,那实岁怎么也得八十了吧),比他小得不止一轮的诸葛孔明都挂了很久了,他那儿还活蹦乱跳的呢。
是勋前世母家姓是,所以对《吴书》中虽然有传,其实也属半酱油众的这位是子羽,那是仔细研究过的——虽然他的事迹也并不多。倘若没有自己的掺和,是仪在青州动乱之中将会南下投奔同乡刘繇,等到刘繇为孙策所败,即迁至会稽隐居,孙权上位后才“优文征仪”——以文辞优雅、华丽的书信去召他出来做官。也就是说,要搁原本的历史上,这年月是仪在东吴的宦途才刚起步,前程似锦啊,那是断然不会想到致仕的。
此后是仪就一直呆在孙权身边,后来还跟着孙权继踵吕蒙,跑去荆州打过关羽。不过他的职位一直不怎么高,讨灭关羽以后才做上裨将军,破了曹休以后才当上偏将军——估计是因为不会打仗,没啥军功,破羽、破休两仗,他都只是主帅身边的文书,沾了点儿光而已。是仪本人也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孙权想要授他私兵,被他婉言谢绝了——我根本不会打仗啊,要兵干嘛?
估计得等到孙权称帝以后,是仪这路二流文士才得以站立朝堂,得授显职,一直做到尚书仆射。不过东吴又有丞相,又有大将军,尚书台的品级和作用比汉末和曹魏那都要低得多,作为尚书台副手的仆射,估计也就给个副国级甚至只是正部级待遇,实权并不怎么大。
而在这条时间线上,是仪为是勋“内举不避亲”,一步登天为登州刺史,诸子、从子除了一个废物是著外,也皆在朝或在地方为官,可以说发展前景要广阔得多啦。老头子善于养生,五十多岁的人了,眼不花、耳不聋,一鼓力气还能健步如飞,搁这时代人一眼就能瞅出来有寿星的潜质啊,为什么就突然间会想到辞官呢?而且还巴巴地跑来要陪自己前往乐浪去呢?
诡异啊诡异,难道老头子是想让是著继承自己的事业?可那小子如此颟顸,若没有老爹在官场上保驾护航,恐怕走不上两步就得栽跟头,说不定还连累全族。还是说,老头子不愿再任外官,而想进入朝中发展?那你应该先来跟我打招呼啊,以我的能量,召汝还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嗯嗯,或许他如此热心地跑来要帮我迁葬“亡父”,就是想讨好我,进而请我为他在曹丞相驾前美言几句吧……可你有必要先辞了职吗?就不怕失者已失,得者不得,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老东西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是勋是百思不得其解,一直等到是仪真的来至幽州,才终于得以揭开谜底。
第三章、姻不如族
一般情况下,史书为官僚做传,传后都会附上其子女之名,以示传承,然而很奇怪的,《是仪传》中却压根儿就找不到是著他们哥儿几个的名字。
唯一的解释就是:儿子们都先老子挂了(就是仪的寿数来说,那是很有可能的),而且还没有足可继承家业的孙辈。是仪受孙权封为都乡侯,也就是等级同于乡侯,但并无具体的封邑,理论而言,他死以后,儿子或孙子应当袭爵,若袭爵就会留下一个名字来。可能是儿孙多亡,剩下的不是年纪太小,就是不成材料,所以无可袭爵,这都乡侯遂一代而绝。
就是勋看来,是著是废物,是宽、是纡、是峻那哥儿仨,起码都是中人之才,只要打开上升途径,想当官是不难的。那么是仪久仕孙吴,那是个非常注重血缘传承,裙带关系蔚然成风的腐朽政权啊,则三子必能出仕,仕至千石以上即可能传留下名字来。所以不着一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是仪为孙权所召之前,他们就都已经挂了——嗯,先是青州动乱,继而孙策破刘繇,要是没有自己的掺和,乱世之中,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在东吴大染缸里,是仪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既不蓄养私兵,也不奢侈放纵,布衣蔬食,连孙权都为之而慨叹:“使国人皆如是仪,当安用科法为?”要是人人都跟这老头儿似的,那执法机构都没啥工作可干啦。是仪还跟孙权麾下第一特务吕壹不对付,可是吕壹遍劾将相。连陆逊、诸葛瑾都跑不了。偏偏从来逮不着是仪的错处。老头儿之清白、谨慎,就仿佛曹魏的贾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勋猜测,很大的可能性,是老头的儿子们都挂啦,孙子也都不成器(不可能没有,要不然自家老娘那是姓是怎么传承下去的?),所以他才能无私无欲。除了踏踏实实扶保孙权,混个善终以外,对啥事儿都没念想了。人若无欲,则谁能劾之?
此后事实证明,是勋的猜想很可能是正确的。
话说是仪是从登州乘坐海船北上的,孤身前来,光带了十数名随从、家仆而已,把是著父子、夫妇全都赶回了老家营陵。大概就在是峻接到家书,向是勋通报是仪辞职消息的一个多月以后,一行在泉州登岸。是勋预先得到消息,跟是峻二人亲自跑去迎接。
父子、伯侄见面之后。当然就要询问:您老人家为啥突然间想到辞职呢?是身体有所不豫吗?是仪微笑着摇摇头,并起二指娓娓道来,是勋这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缘故就在于,是仪老头子根本没啥野心,而以他的家门、身世,官至二千石的郡守、国相就顶天了,根本没想到还能当上一任刺史——刺史秩禄原本比守、相为低,近年来因应情势变化,才刚升到二千石,与守、相平级;但其本为监察官员,在士林中的清望天然比守、相为高,如今再掌军政全权,则品级虽同,地位却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所以是仪挺满意,再加上担心“月盈则亏”,觉得还是就此止步会比较稳妥。
可是是仪没野心,不代表他没有欲望,他希望是氏家族可以在自己和下一代手中得以光大,甚至挤进一流豪门世家的队列中去。只是一子在家,三子外仕,就年龄而论,做得都已经不算低了,但比之族侄是勋仍然差得很远,未免心有不甘。
三子是宽是叔勉,勤奋好学,幼有文名,本来是老爹最看好的儿子,可是自从在徐州问题上站错了队,就一直窝在州府里当属吏,虽然最近已升海州别驾,终究还算私辟,不是正途。当时各公府、州郡佐官多为长官征辟,俸禄可能挺高,职权可能甚广,但究其实质,仍然是编制外临时工。还不如小儿子是峻是子高,曾经做过一任县长,上升途径要宽广得多。
再说三子是纡是文通,本来是仪觉得这小子不是做官的材料,倒能经营,应该长留家中,不想被是勋出仕曹操给煽乎起了心中的渴望,也去投曹,到处辗转搞屯田,一直做到屯田都尉。但等中原底定,自然会放弃屯田这种临时举措,他手捧的也不是铁饭碗,不靠谱啊。
所以是仪希望靠着自己的退步,进而靠着自己在暗中推动,再请是勋帮忙,把几个儿子都再往上拱拱。首先,自己既然退了,那就有脸跟青州刺史打招呼,请举是著为孝廉或者茂才——就跟后世的进士一般,身份天然拔高,无职也如同有官了。当然啦,在是仪看来,是著也就到那一步了,没有本身的实力为依靠,若再往上爬,不是爱他,反是害他。
然后他跟是勋商量,能不能通过关系,给你三哥是宽找个正牌的令、丞当当,从墨绶长吏开始,打通他上升的通道?或者由三公征辟为属吏也成啊,那含金量跟州郡所辟全然不同——若能使丞相曹操召入幕府,自为上上之选也。
是勋当即拍胸脯,说您放心吧,此事就交到小侄身上了。可是其实他心里并不怎么看好是宽,此人无论学识还是智谋皆为诸子之冠,只可惜没有眼光,才致今日蹉跌。尤其当日在徐州问题上,是宽跟他斗得很凶啊,此后也一直疏于往来,就连家信都不给一封——是勋心说除非你亲自跑过来求我,否则我干嘛要用热脸去贴你冷屁股?我有那么贱吗?
我可以想个办法,外放你去做个县令、长啥的,就算报答是仪的恩惠,此后的发展全看你个人努力了。至于推荐给曹操?你想得倒美!
是峻的履历最漂亮,不但曾经做过一任县长,还曾在曹操幕府为吏,如今跟着是勋,必然前程无量,暂且不论。是仪还希望是勋能够把是纡从屯田行业里拔出来,换个更牢靠的铁饭碗来端。是勋对是纡的感觉一向不错,那家伙又懂得做人,常有书信往来,问候起居,故此满口应承。
是仪最后说:“兄弟同心,汝身乃安。姻自不如族也。”那意思是说,你不要光想着寄望姻亲曹家啊,只有同族一门之繁盛,才是最为牢靠的根基。
等谈完他辞职的事儿,是仪自然转入下一个议题,就问是勋,你打算啥时候去迁葬你爹的坟墓哪?既然已经逼到这一步了,是勋也便再无可拖延,只好说且先容小侄三到五天,等安排好州内事务,就跟您一起乘船前往乐浪去。
是仪撇一撇嘴:“何须如此。”等你安排州内事务,那就得先回蓟县啦,然后咱们再原路返回海边?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你直接写封书信送回蓟城,交待属吏处理政务不完了么?别说你手头没有可信用的部下。我那么大岁数,特意跑来帮你迁葬亡父,你还要我多兜几个圈子,你就不怕把我给累死啊!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是勋也只好拱手从命。他心里不禁埋怨自己啊,谁叫你在别人眼中,再加当世的风评,清或清矣,刚乃未必啊。
因为按照汉律,理论上刺史是不容许越境的,除非朝廷特委某差,必须跨州处理,或者通过别州界域前往都城朝觐、述职。那么身为幽州刺史的是勋能不能请假去平州的乐浪迁葬其父呢?当然可以,不过你先得给朝廷打报告,得到批准才成。
只是汉室凌替,法多废弛,加上因为州刺史行政化,使得地方监察机构形同虚设——是勋若是犯法,理论上得要州刺史向中央弹劾,问题州刺史就是他本人,他不提这事儿,谁会专门揪住不放?好吧,可能校事还盯着他呢,但经过他前些年击垮赵达、逼辞杨沛、敲打卢洪以后,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因为这种小事来得罪是宏辅呢?
理论上,守、相即便追捕盗贼也是不允许越境的,可是当年孙坚为长沙太守,区星叛乱,周朝、郭石等亦在零陵和桂阳起兵响应,孙文台老实不客气地“越境寻讨,三郡肃然”,朝廷不但不罪,反而封了他个乌程侯。军事方面尚且如何,更何况只是迁葬亡父呢?汉代以孝治国,只要相关孝道,即便有罪也可轻减,甚至冒着触犯国法的风险去尽孝,反倒可能会被传为美谈。
是勋倘若一贯遵纪守法,为天下知名的刚直之吏,估计是仪就开不了这个口啦。然而是宏辅没那么迂腐,平常擦边球也打了不少——比方说此前未待曹操准奏,便提前率领船队南下吴会——说好听点儿,是乃“通权达变之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