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3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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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勋趁机肆意篡改、歪曲经典,以孟子之学为纲要,灌输司马懿国家、天下的概念,想要利用这些概念把他脑子里那点儿家族利益逐渐洗清掉。当然啦,此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只是论起诡辩来,十个仲达都不是是勋的对手,或有疑义,往往被是勋驳斥得哑口无言。这反复被人灌输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你从前二十多年所学全都错了,只要时间够长,中间没有别人一棍子把他打醒,那就跟被催眠一样,迟早会痛哭流涕进而痛改前“非”的吧。
终究是勋也并不要求他破家为国,只是告诉他,国盛乃可家兴,执著一家利益而为天子,则国必灭,家必丧,执著一家利益而为臣属,则国必败,家必衰。
司沦达也很敏,即便他并不真正信服是勋的理论,也知道这套理论将来必定占据统治地位,自己要是不努力攀上这辆车,未来的前途很难一帆风顺。于是他提出来,也想跟诸葛亮一般拜在是勋门下,当郑门的再传,是勋欣然允可,干脆把郭淮也叫过来,同时收下这两个徒弟。
这回把逄纪来信给司马懿瞧,仲达疑心病比较重,首先怀疑逄元图是不是真心的。是勋笑道:“彼非真心以向朝廷也,然真心以覆公孙,乃可用之。”司马懿沉吟少顷,突然又提出了一个是勋和诸葛亮都没有注意到的问题:“既云阳仪放柳毅于外,或柳毅可用也。”咱是不是可以想办法拉拢柳毅?那在辽东,可比逄纪能量大得多啊!
是勋双眉微皱,随即捻须微笑:“仲达所言是也,此真妙计!”
第五章、朝鲜新冢
是勋和司马懿在琢磨是否能够拉拢柳毅的时候,那位新任乐浪郡守正在列水北岸的密林边纵马驰骋。
时已近冬,寒风漫卷,原野上的长草大多枯黄,林间也铺满了厚厚的落叶。从骑吹响号角,从密林中赶出一群马鹿来,个个都为了度过即将到来的苦寒而吃得腹部滚圆、皮毛发亮,但这也直接影响到了它们的反应力和奔跑速度。
柳毅勒停坐骑,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角弓——马镫已经从中原传到了辽东,虽然辽东骑兵还未能全部加装,但以柳毅之尊,是不难为自己配上一付的。只是他终究文士出身,并无骑射之能,即便有了马镫固定身体,也只好驻马立射,要是真跑起来,手是断然不敢松开缰绳的,更别说开弓射箭了。
当下从鞬中抽出一支铁簇雕翎来,搭上牛筋弓弦,以套着皮扳指的右手拇指扯开如同半月,瞄准了一匹高大而惊慌的牡鹿,便是狠狠一箭射去。那鹿闻听弦响,惊得一竖两耳,后腿急弹,朝前便蹿,于是这一箭便擦着它的尾巴,黯然落到了空处。
柳毅大怒,重抽一箭,再度射去,却又被马鹿闪过——接连三箭,连鹿毛都未能射下一根。恼恨之余,干脆收了弓,举起手来狠狠一招,立刻从骑纷纷驰射,包括他作为目标的那头牡鹿,以及其它四头马鹿,瞬间便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柳太守轻轻叹了口气,收弓入鞬——算了吧,自己本无勇力。便根本不该一时兴起。跑过来狩猎。他适才距离那头牡鹿不过三十步的距离。又是立射,竟然连续三箭不中,这要是是勋瞧见了,必然抚掌大笑——我的武力也就将将及格,柳先生您是跟罗敷女的年龄一样,“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吧?
因为是勋和司马懿正在琢磨柳毅,而柳毅也在怀想是勋。逄纪密传往幽州的情报。其实不尽不实,柳毅不能说是完全被阳仪排挤,这才被远放乐浪的,倘若他本无此意,即算阳仪再如何设谋、倾轧、进谗言,也休想将柳子刚赶离襄平的中枢。
但也正是因为与阳仪暗生龃龉,柳毅觉得若再留在襄平,恐有不测之祸。他已经瞧出来了,公孙度垂垂老矣,近日又常头目昏昏。无法理事,应该命不久长。等到公孙度一死。其长子公孙康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则柳、阳之辈还能在辽东拥有那么大的发言力和权势吗?当此易代之际,你阳公量不思与我携起手来共度时艰,反倒暗中操戈以逐,就不怕将来没有好下场吗?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出外得生,既然如此,我还不如貌似趁了你的心意,早些闪人为好。乐浪初定,亟须重臣镇守,柳毅趁机说服公孙度,让他来做这个乐浪太守。异日若有所变,他只要把浿水(清川江)一封锁,尽搜南岸船只,则辽东军便无可从陆路以入乐浪,关起门来足可称王做霸。唯一可虑的,是辽东军也可能越海来攻,那便不得不寄望于朝廷相救了——这正是柳毅突然想起是勋来的原由所在。
是宏辅见为幽州刺史,其伯父是仪为登州刺史,皆环勃海,二人若能派发水军来救,则必可将辽东兵御于境外。乐浪虽然只是边郡,亦广千里,有户五万,稍加整顿,带甲不下万余,东可逾单单大岭以收濊貊,南可慑服诸韩,北可与高句丽争雄——假以时日,说不定就又是一个高句丽了。说到了,所谓高句丽不也是箕子朝鲜遗臣所建么?
——此乃当时所传,亦高句丽的对外宣传也,未必是实。
所以,趁着公孙度还没有死,柳毅必须加紧扩充自己的实力,并且想办法跟朝廷暗通款曲,与是氏叔侄拉上关系。他真是懊悔啊,倘若昔日真能斩氏勋之头以献是勋,双方关系早就打好了,还有必要等到今天才来大伤脑筋吗?
柳毅一边筹思,一边即在从卒的簇拥下,抬了那几头死鹿返回营地。营中早有几名麻袍、革靴,头戴巾帻的外族拱手相候,见到柳毅回来,纷纷俯首施礼。就中一名花白须发的老年男子瞟瞟那些马鹿,用生硬的汉语谄笑着恭维道:“太守大人真神射也。”
柳毅闻言一愣,转过头去望向自己一名属吏。那属吏赶紧凑上一步,低声解释说:“胡人所谓大人,乃指上官也。”柳毅这才释然,不禁笑道:“吾却无这等年岁的子侄辈。”
其实“大人”一词,中原人也有用来称呼长官的,只是非常罕见,情况也比较特殊。一般则专以“大人”来当面称呼长辈,尤其是父亲或者父执辈,或有名高官为大人的,名宫闱近臣为大人的,名品格高尚者为大人的,则多是第三人称指代。所以柳毅才戏谑道,这家伙当面叫我“大人”,我可没这么大岁数的晚辈啊。
这几名外族,都是南方诸韩的使者,因听闻乐浪郡守换了人选,特意赶来献礼致贺。柳毅盛情款待之下,许诺说我不会去打你们,但你们得向我进贡。使者们面面相觑,回复说遵照旧律,濊貊从属乐浪,而我们诸韩是从属代方郡的,向您献礼、恭祝就任可以,但根本没有向您进贡的义务啊。
柳毅闻言大怒,心说带方郡早就废弃了,你们还咬住不放,那就是压根儿不想出钱出粮,以贡献我中华天朝啦,打得好如意算盘!但他还并没有兼并诸韩的实力,而且如今最需要警惕的乃是辽东和高句丽,而非诸韩,所以也不好当面撕破脸。于是他心生一计,便请这些使者一同出城射猎,以向他们炫耀自家的武威。
只是这武威仅止从辽东带来的兵马而已——倒确实吓得那些蛮子一愣一愣的——而不是指太守“大人”本身的弓庐能。柳毅也知道自己的能量大小,所以射猎的时候就让这些使者在营地里等着,免得自己射猎不中,当面出丑。
好在时已近冬,郡内又多荒林,猎物绝不匮乏,这才出去转了一小圈,不是就猎得了好几头马鹿回来吗?不至于空手而归,从而更扫脸面。当下柳毅便命从人剥皮放血,烤了鹿肉来款待这些使者,心里琢磨着,我要不要向公孙度进言,分屯有以南七县,重置带方郡呢?那这些蛮子不就没话说了吗?
可是,倘若带方郡守是自家的亲信,自然皆大欢喜;倘若公孙度,或者阳仪想从中再插一道,任命一个跟自己不怎么对付的带方郡守过来,那又该怎么办?岂非作茧自缚、开门揖盗?
当下皱着眉头,放下酒杯,对使者们说:“朝廷亦有复带方郡之意,然乐浪本非大郡,实不宜再割分之。吾乃欲先度单单大山,以服濊貊,广其疆域。闻濊貊亦常侵扰汝等之境,汝等可愿助兵、援粮,以呼应我否?”你们肯不肯帮我一起去打濊貊?
使者们面面相觑。就中有聪明的,赶紧拱手回复道:“我等国小兵寡,虽足守备,实难远征。况此非我等所可擅专者也,请容我回禀国主,再告太守。”
柳毅听得气闷,心说我想据此一隅,以全富贵,看起来前路实在坎坷啊。要不然干脆等公孙度一死,便将乐浪郡拱手献给朝廷,换一个中原显官,岂不是好?可是他终究在边地自由惯了的,实在不想去中原受约束;再说了,中原人最讲家世,以自己的出身,即便立下献地之功,恐怕也很难再有寸进啦。乃为牛后,又何不为鸡首?
气闷久了,细腻喷香的鹿肉吃在嘴里,竟也觉得寡淡无味。柳毅干脆站起身来,说我再去围猎一场,然后咱们便返回朝鲜城去吧。
跨上马,带着从骑在草原上、密林边巡回,走了一程,竟然除了几只野鸡外一无所获,心情更是直落谷底。正准备打道回城,突然眼角一瞥,瞧见林边有一新坟,竖着一块石碑。柳毅眼神是很好的,隔得老远就瞧清楚碑上的字了——
“先考氏公讳伊之墓。”
氏伊?那不是氏勋的亡父么?不错,昔日曾听那厮言道,其家本居朝鲜,在列水之北,说不定这附近原本便是氏家的田产了。人事变迁,昔日豪门,如今却已满目荒芜,思之岂不使人慨叹?
可是随即脑海中灵光一闪——氏勋昔日曾言,他当日为了避祸,匆忙遁入高句丽,只得将其父草草安葬,连碑也未能竖起一座;故此那厮还时常哭告,请求放他暂返乐浪,重葬其父。可是如今再见这坟,不但竖起了碑,刻上了字,而且墓上并无杂草,浮土尚湿……氏勋那厮最近回来过!
还以为他又遁入高句丽去了,原来却在乐浪吗?此真天助我也!
当即召唤一名亲信家人过来,问他:“汝可还记得某人?”那家人就含糊:“主公所言某人是……”柳毅举起鞭来,朝那新坟一指,那家人眼神没他好,匆忙策马过去瞧了一眼,这才返回来禀报:“小人记得。”柳毅一咬牙关:“画影图形,各邑、关严加盘查,不论生死,吾必欲得此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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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远之则怨
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其实这标准未免太高,即便君子,近之倒未必不逊,远了也一定是会怨的,不信且看屈原他人家……后来范仲淹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可是他老人家庆历被贬,居于外州的时候,难道就光是忧其君了,而毫无怨怼之意?那简直不可能。
所以是勋和司马懿分析,柳毅既为阳仪排挤出襄平,心中必有怨也,若能捣其隙而摇其志,就有很大可能性把他扯上自家的战车,或者起码踞于乐浪坐观成败。辽东得乐浪,是伸其臂也,而若能笼络柳毅,则断此臂,对于己方异日挥师东进,可以扫除相当大的阻碍。
然而问题是,派谁前往乐浪郡去游说柳毅为好呢?司马懿为一郡之守,是不可能擅离防地的,关靖和诸葛亮倒都有意请令。虽然是勋认为以此二人之能,必能说动柳毅,然而此行并非毫无危险,光以这年月的航海技术而论,勃海上的不测风浪就够使人心惊胆战了——都不必要翻船,倘若如同昔日是勋,以及凉茂那样,无巧不巧,被一风吹至辽东,那可怎么好啊?是勋旦夕不可遽离此二人,怎么敢让他们去冒险呢?
不过好在正当他踌躇、彷徨之际,突然又有二人来至蓟城相投。
第一位,便是是勋曾经的门客、诸葛亮之兄诸葛瑾诸葛子瑜,三年守丧已毕,先回许都去走旧日门路。把兄弟诸葛均送入太学。然后即束装起程。到幽州来投靠故主和兄弟。第二位乃是勋的族弟是峻是子高,本在相府中为吏,乃特辞职来投。
是峻本来为自己的前途规划得挺美好,放着百里侯(县令)不当,特意通过是勋的门路,入司空府为属吏,想直接抱曹操的粗腿。问题曹操腿虽粗,想抱的人更多。是峻有是勋撑腰,吃稳这碗公家饭是理所当然的,想脱颖而出、更进一步,那难度真不是一般的高啊。尤其是勋外放为幽州刺史之后,是峻每日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曹操势力大了,最近脾气也见长,相府属吏动辄得疚——心说我要再多呆一两年,非神经衰弱不可(当然啦,那时候没这名词)。
他写信向两位兄长问计——不包括长兄是著,那就是一彻彻底底的腐儒。完全不通实务——是宽时为徐州别驾,说你要么过来帮我。要么去登州跟着老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