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2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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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因为草帘的遮护,城上守军只能从草帘缝隙中朝外射箭,箭羽又比先前稀疏了很多,眼看填壕的进展非常顺利,估计再有两三个小时,就能填平十丈多宽,足够向城墙发起进攻了。然而正在此时,突然城门打开,一列骑兵呈纵队冲杀出来,手挺长矛,直朝轒辒撞去。
所谓守城,并非仅仅防护城墙而已,不时开门反击,迫使对方难以组织起有效的进攻,才属王道。这点曹洪也是有所警惕的,当即下令,命部将路招率骑兵前往应战。袁军只来得及破坏三辆轒辒,杀伤曹家步卒四十余人,一见敌骑杀至,赶紧转身缩回了城内。随即城上又有羽箭射下,路招等急忙后退。
类似的突击和反突击,此后又再多次上演,最终轒辒被破坏了一小半儿,但曹军也填平了六、七丈城壕。约摸午后申时,曹洪见填壕的步卒皆已疲惫,于是下令收兵,与是勋一起返回大帐,来向曹操缴令。
曹操挺满意,虽然一整天都没能靠近城墙,但已经迫使袁军放弃了邺城东门南侧的羊马墙,并且填平了一段城壕,若无抛石车和轒辒建功,估计再有三、五天也未必能够取得这般辉煌战果。而且正面强攻,死伤必重,如今一整天才不过死了五十来人,伤兵不到两百,简直就是奇迹。
当下夸赞了曹洪、是勋、刘晔一番,记下功劳。完了询问曹洪:“子廉以为,明日可蚁附否?”曹洪答道:“蚁附伤损太大,洪以为明日再以礮遮护,以轒辒填壕,期以后日,可试用穴。”
荀攸望向刘晔:“若穴时,必近城下,则轒辒可辟箭矢,难辟木石,子阳可有所计?”
刘晔还没回答,曹洪先说了:“故此明日再填城壕,后日乃可多处并进,假作蚁附,以牵制城上——敌安得有如此多的木石?”
是勋心说你刚才反对蚁附,我还当你突然转了性,变得谨慎起来了,敢情最终还是要用蛮力啊。
就听刘晔答道:“臣当筹思良策。亦可造冲车、云梯,门、墙并攻,以分敌势。”曹操说那好吧,你下去仔细考虑一下,袁绍的大军就在附近,咱们不能在城下折损太多兵马,也不能因为损失大了,造成士气低落,得随时防备袁绍来袭才是。
于是散帐,是勋才刚出门,就被刘晔给叫住了。刘晔恳求说,你的抛石车既然已经都搭起来了,那么工匠们暂时没活儿了吧,能不能借给我?我这两天还得造很多攻城器械出来,人手实在不够用啊。是勋答道:“礮每日亦必检修,须留下三五人,余皆可拨付子阳也。”
刘晔道谢而去。是勋回到自家帐幕,先唤来罗元霸,让他携带工具,领着绝大多数匠人,都去刘晔帐下听用,然后便命人送上膳食来。可是还没等动筷子呢,突然曹操遣人来唤,是勋只好空着肚子,急匆匆前往——他心说又出啥事儿了?
进帐一瞧,这回是开小会,只有荀攸、郭嘉两人在,正在传看一张麻纸。曹操坐在上首,面色阴冷,一指是勋:“与宏辅看来。”是勋接过麻纸一瞧,原来是封给曹操的信,先瞧署名,乃“太中大夫下吏融”——孔融孔文举是也。
孔融最近的状态越发有病,本身不做事,还老阴阳怪气地跟曹操拧着来。是勋心说这真是“nozuodie”的节奏了,你的好基友、大嘴炮祢衡都给轰荆州去了,你就一点儿都不警醒吗?孔融这货,就很有点儿后世清流的味道了,倒不能说提出来的意见全都不对,但往往是鸡蛋里挑骨头。而且说话容易做事难,不做事不会犯错,但凡做事总难免有疏漏,光会挑错,不会做事,外加提不出任何解决问题的途径来,那除了打击做事人的积极性以外,究竟还有啥意义?
而且最要命的是孔融的态度,总是不阴不阳,或嘲或讽,你要是真对曹操直言不讳还则罢了,曹操也不是毫无度量之人,可你总是这种别扭态度,泥人儿也有脾气啊,更何况曹操呢?
本来孔融作死不干是勋的事儿,但要命的是他们是家原本在北海便是孔融的僚属,他虽然初仕是在徐州,可别人要真揪根儿,也勉强算是孔融的故吏。以这年月的社会风气来说,老长官要是出了啥事儿,故吏不救,即为不忠,是会遭到舆论谴责的。虽说袁谭战败,除了个王修以外,青州旧吏纷纷落跑,乱世之中这才是常态,但是勋与他人不同,头顶着“郑门弟子”、“文学大家”、“经学新秀”等等高帽子,但凡踏错一小步,必遭士林大加挞伐,就肯定有帽子要丢。
所以你说,要是真跟原本历史上一样,曹操最终要杀孔融,是勋是救还是不救?不救必遭人骂,救了得罪曹操。尤其是,倘若真理确实在自己这一边儿,得罪曹操就得罪了吧,问题在于,是勋本人并不觉得孔融毫无取死之道……
要不要先私下跟曹操打个招呼,你将来倘若想杀孔融了,得允许我装模作样劝一劝,你千万别生气,你得考虑到我的立场问题……对了,还有太史慈,子义跟自己不同,是天生的义人,曹操若杀孔融,他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甚至背反曹操呢?
是勋手捏着这封信,还没来得及瞧,就觉得脑仁儿发疼——你瞧曹操的脸色,不用问,孔融又说胡话啦!
第十八章、谋刺之谜
孔融给曹操的这封信,是曹操离开许都以后写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曹军能够一路杀到邺城城下,光知道曹操在白马打算渡河,袁军似无阻挠之意。他信中的主要意思,就是劝曹操停止动兵,不要再讨伐袁绍。
在原本的历史上,孔融就是反对攻打袁绍的,但主要是害怕袁绍势力太大,难以相抗,他跟荀彧说:“绍地广兵强;田丰、许攸,智计之士也,为之谋;审配、逄纪,尽忠之臣也,任其事;颜良、文丑,勇冠三军,统其兵——殆难克乎?”结果被荀彧给驳了。而在这条时间线上,袁绍就没有那么强,或者不如说,曹操没有那么弱,故而孔融这种话也就出不了口。
而且孔融跟袁绍是有仇的,当年他在北海当国相(后废国,为郡守)当得好好的,谁想袁谭就杀过来了,生把他给赶去了许都。而且袁绍跟杨彪、梁绍、孔融等朝官有仇,双方还和睦的时候,曾经多次派人到许都来暗示曹操,把这仨家伙砍了算了,遭到了曹操的婉拒。
但是终究屁股决定脑袋,孔融站在世家大族的立场上,不希望曹操逼迫袁绍过甚,所以官渡之战以后,他就多次以百姓希望安定、士兵不想打仗为理由,劝说曹操放袁绍一马。他认为只要朝廷明彰袁绍之罪,勒令各郡国守相赶紧表态,就能使袁家势力崩溃,到时候袁绍便不得不亲赴许都请罪了。
因为孔融虽然跟袁绍不对付,但袁氏集团不是袁绍一个人的,袁绍本身代表了河北广大世家大族的利益。这些大族跟孔融也始终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兵戈一兴。袁家固然要完。这些依附袁氏的世家大族也没有好果子吃——以曹操的一贯行事风格,可不会只诛首恶,允许他们华丽转身的——所以希望咱还是以政治分化、外交拉拢为主,别轻易动刀动枪的,免得玉石俱焚。
孔融对刘表的态度也是如此,他希望朝廷隐瞒刘表郊祭天地之恶,别到处宣扬,表面上说是为了维持刘姓宗室的体面。保障朝廷的威信,其实是不想对荆襄的世家大族下狠手。要是把曹操换成袁绍,他可能就不会这么劝啦,因为袁绍本人就是世家大族的代表,但曹操不是,而且曹操近几年的行事风格虽然比兖州时代有所缓和,但还是憋着劲儿要打击世家大族——我不再跟杀边让那样硬挑你们的错了,但你们也谨慎点儿,别错大发了让我揪住,则我绝不轻饶——孔融对此是瞧得很清楚的。
所以此番出征之前。他就曾经多次委婉地劝说过曹操,说袁绍战败。已不足为患,何必劳民伤财再动刀兵呢?你派是宏辅等能言善辩之士跑河北各郡国去游说一下,说不定袁家直接就垮了,岂不是好?
曹操对这种屁话当然是嗤之以鼻。一方面袁家那么大的势力,你不去狠狠推他一把,怎么可能自己垮掉?河北地方广袤、户口繁盛,要是不连出重拳,说不定哪天袁绍就缓过劲儿来了。另方面我就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沉重打击一下河北的世家大族啊,说不定还把自己身边儿那些世家大族,找个跟袁家挂靠的机会,也给小小收拾一下——比方说弘农杨氏——怎能等着他们自己想通了,主动投靠过来?那不是没有借口了吗?
所以曹操拒绝了孔融的请求,还派荀彧等人去当面驳斥孔融的妄想。但是孔融不死心,这不又写信过来了——他说袁家四世三公,本为朝廷柱石,一朝踏歪行错,应该允许他幡然悔悟,朝廷当以德化之,不当以兵伐之。同时还说,自己刚得到消息,江东孙策又有挥师渡江,袭击许都之意,孙策枭獍之心,不服王化,那才是朝廷的大敌,希望曹操以攻河北之军,掉头去打江东。
在对待世家大族的问题上,孙策比曹操更激进,纯以武力压服,不听话就砍——孔融要是在江东,这会儿脑袋就已经掉了无数回啦。所以同为割据诸侯,孔融同情袁绍、刘表,独独容不下孙策。
是勋把信读完,真是哭笑不得。曹操还要当面问:“宏辅以为文举所言如何?”是勋有点儿尴尬地回复道:“勋之叔父,昔仕孔公,勋为晚辈,不宜口道尊长之恶……”我就不方便直接说孔融的坏话啊——“然先南后北之策,绝不可行。会当先伐袁绍,待河北平定,再取江东。况水师初建,安有渡江之力?”
说到这儿,他突然脑筋一转,干脆把话题给远远扯开:“孔公云孙策欲渡江以袭许都,果然否?”
郭嘉答道:“以某之所探查,孙策果有此意,或为与袁绍遥相呼应也。然陈元龙在广陵、鲁子敬在庐江、太史子义镇守淮南,料无大忧也。”
荀攸提醒他说:“孙策骁猛,亦不可不深虑也。”
郭嘉微微一笑:“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
是勋心说来了,著名的大预言家或者不如说大乌鸦嘴郭奉孝把目标瞄准“小霸王”了,当即点头:“奉孝所言是也,主公不必所有顾虑。”接着几个人又说了些闲话,曹操脸色才略微好看一点儿,打算把孔融的来信就全当放屁。
告辞出帐,是勋实在是憋不住,缓步走近郭嘉,悄悄地问道:“江东果不足忧乎?许贡可有能行刺之客?”
孙策之死在历史上是一个很大的谜团。诚如郭嘉所说,那小伙儿太过轻佻了,很容易就着了道儿,被刺客所杀,但问题是,郭嘉的判断为什么会这么准确?他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孙策的啊。而且孙策遇刺的时间段为什么那么巧?这边儿才想偷袭许都,那边郭嘉就放预言,然后他就真的挂了?
后世很多人猜测——也包括前世的是勋——那所谓许贡门客的刺客,本身就来自于曹家班,很可能谋划者就是郭嘉,主持者就是陈登。所以郭嘉才能够那么自信满满的预言孙策之死,最重要的是,预言他将在袭击许都前夜遇刺,不会阻碍曹操北伐袁绍。
是勋很想解开这个谜,所以忍不住就出口试探。郭嘉闻言,不出所料地吃了一惊,随即皱着眉头问是勋:“此陈元龙与君所言乎?”是陈登透露给你知道的吗?终究你们俩是姻亲啊。是勋心说果然,自己猜对了,这事儿果然同时跟郭嘉、陈登都有关系。于是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元龙实无此言,乃勋就事而自忖度也。”我是自己猜的。
郭嘉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此非宏辅所能知也。”说完话,转过头去,大步就走得远了。是勋被他那道目光瞧得浑身不舒服,心说你有必要那么傲气吗?我明白这是绝密,估计你也就暗中禀报过曹操,此外除了陈登和具体执行者,没更多人知道,知道的人多了,消息就容易泄露。可我好歹是曹家姻亲,是曹操心腹,我只是就自己的猜想跟你求证啊,你不说也就完了——虽说你的反应就已经揭破了谜底啦——还非我所能知也。搞情报工作了不起啊?秘密战线很高深啊?
所以郭奉孝有那么多敌人,不招人喜欢,我今天算是明白啦。当下一甩袖子,也冷笑两声,昂首而去。
翌日继续填埋邺城东门南侧的城壕——刘晔督促着匠人们连夜赶工,补足了三十辆轒辒之数。可是才刚靠近壕边,突然伏兵四起——估计是半夜里用绳索悄悄缒至城下的——足有好几百人,一半手持刀盾与护卫的曹兵对战,一半手持大木槌来破坏轒辒。曹洪急忙向前线增兵,最终只有不足百名袁兵重新缒上城头,余皆战死,可是也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