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戈-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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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那天找你忘记说了,”师弟兴致高昂地跑了进来,“一起去蓝山游山吧。”
我放下笔,道:“游山?现在……”
“别管军务了,你也该休息休息。”师弟上来推我。
我动了心,不过想到当前军情一日三变,千万不能让人找不到我,故坚持道:“不可,三军统帅不能轻离大帐,你自己玩去吧,不过可要记得早些回来。”
师弟松开手,笑道:“好啊,你不去正好,我若是来不及回来,你要走也不必等我。”
“你要玩几天?”
“呵呵,难说,或许半日便回,或许半月不归,贫道去也!”师弟高唱着不知什么曲调又如一阵风般跑了。
我微微摇了摇头,算计着粮草调度,以及何时进兵。兵法说不战而屈人兵,乃是善之善者也,可惜太不容易做到了。李彦宗还没有退避的迹象,傅羿那边还是在固守。我不知道五泉山上到底有多少囤粮,居然能让他守那么久。
“来人,传行走大人。”我对门口的兵士道。
不一时,阴松子来了。我问他五泉山的地势,他也只知道个大概。两军交战,没有相士会去战场,的确难以打探。我皱了皱眉头,又问:“李彦宗还没有退避的迹象?”
“回明相,还没有。反而听说他从平凉又调了一批军粮驰援五泉山,您看我们是否要去截断他?”阴松子说着,比了个手刀。
调粮?李彦宗的军粮是囤在平凉的?不会吧,上次罗田去他家兜了一圈,并没有说有大军囤粮的迹象。而且若囤在平凉,他胆子哪有那么大,居然敢调全军离开平凉?
李彦宗在玩什么花样?
我抚须长考,莫非是李彦宗军中无粮,假意从平凉调粮稳定军心?但是从文安县缴获的军粮看,只是后备粮库,绝非能够供应大军的主粮仓。
“你去打探,把陇右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李彦宗到底把粮食放在哪里。不过照我看,此处必定地广人稀,交通顺畅,距离五泉山不会超出五日到十日路程。不过五泉山附近再没有其他县城能囤积三万大军的粮草了……”
“大人不必忧心,卑职定然会尽快打探回来。”阴松子说完就告退了。
我让人推我出了大帐,四处看了看,和几个休息着的兵士聊了聊天。不少人只是看着我行礼、傻笑、答非所问,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是宰相,是大人,甚至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不知道自己在军中有这样的威信是好是坏,反正当年街头打架的时候,我们讲究的都是义气,而不是畏惧。有时候我很想和兵士们建立起义气,据我所知,郑欢、石载、萧百兵都是义气统兵的将军,尤其是郑欢,虽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能替受伤的兵士唆脓,这点我就做不到。
光凭这点,郑欢的名号就能伴随着“名将”两字流传千古。
想起这些人,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在北疆播下的种子。有些日子没有收到北疆的消息了,不知此番逆起,北疆会有什么动作。不过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我不急着知道北疆的状况,相信孙士谦窦众卿他们都能处置妥当的。
眼下得尽快进军五泉山,天水府倒已经不急了,从李汤那里得来的消息,可以想见现在是史君毅韩广红两人在玩弄蛮兵于股掌之上。而且蛮兵也不带许多辎重,都是掠夺为主,这次围城未破自己反被围了,估计没几天也就要饿死了。
两天来,阴松子都不知去了哪里。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临阵倒戈,不过听说他走的时候只带了几个兵士,一应行李物件都在,看起来不像是叛逃。我也自问待他不薄,该是自己多心了。
只是我等不下去。
今天放在我营仗里的沙盘是从蓝山攻打五泉山北麓的路线图。此行若是快的话,不过三日路程,可说是极近。照王崎的话说,我们已经等于是在五泉山山门口了。不过就怕有人中途截击,都是矮山,山路又窄,一旦被人伏兵,我恐怕凶多吉少。
好在已经派出了大量探马,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又过了两天,回来的探马说李彦宗在山上布了暗哨,但是一见我方的探马便退了,并没有伏兵。反倒是李彦宗的本阵在五泉山与白塔山的山口布下阵势,似乎想与我部于彼处决战。
我自信已经细细读了沙盘,却猛然跳出个白塔山,不禁愣了一下。再去沙盘上细找,果然发现有一处凸起的沙堆,却没有标出名字,招来斥候一问,果然就是白塔山。说是山,其实不过就是个大些的土堆,上面有白塔一座而知名。
说是五泉山与白塔山的山口,更像是白塔山是五泉山山口凸起的一个脓包。真要大军压上去,恐怕不必绕过白塔山,一鼓作气就能冲过去了。我用如意敲着手心,招来王崎,李汤。
“两位将军,你们可知道李彦宗布的是什么阵?”我问他们。
“列的是犄角营,大帐设在白塔山顶。”王崎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那本阵有多少兵力?”我又问。
“探马报的是五千之众,东西两个山口各驻兵一万。”王崎说的不很自信,因为这些战报只要是将军都知道了,他一定在想我问这些的用意。
“李将军,你说呢?”我问李汤。
“明相,据探马回报,确是如王将军所言。”李汤看了王崎一眼,回我道。
我觉得李汤也不算是莽撞蛮将,微微笑道:“若是我军不攻东西两个犄角,直攻白塔山,你们觉得攻得下来么?”
王崎并足抱拳道:“明相,小将只需领三千骁勇,定能攻下白塔山。”
“要多久?”我追问。
王崎微微心算片刻:“三个时辰!”
“勇将,”我笑了笑,转而问李汤,“若是李将军用兵呢?”
“小将……只需两千精锐,两个时辰,定能攻下叛军大帐!”李汤虽是新来的,却不让王崎,而且两人隐隐有了竞争的味道。
“两位将军,若是贵部攻山的时候,东西犄角合拢围攻贵部,如何是好?”
“明相自然不会看着叛军犄角合攻我部。”王崎笑道,笑得有些尴尬。
“对啊,”我一拍如意,“李将军也是这么看的吧?出去抓个兵士过来问问,谁相信我会坐看子弟送死?既然我军连个兵士都知道我不会,李彦宗领军大将,会那么傻么?”
“明相……”
“很简单的事实,”我指着沙盘,“我军先锋攻山,余部牵制其东西两军,使其首尾不能相顾,中腹暴露,此战毫无悬念,便是派些乡勇都能取胜!李彦宗会那么傻么?”
“明相,李彦宗不过倚仗自己是宗亲,纸上谈兵之辈……”
“住嘴!”我喝止王崎,“为将者,岂能平白猜测?你可知道李彦宗为人?”
王崎一愣,连忙低头赔罪。
我也觉得骂得狠了,平了平气,道:“李彦宗此人,我在山南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只是蒋栋国大帅帐下布衣幕僚,见此人对大帅亦是举止桀骜,颇有不服之态,可知其气傲。再者,宗亲子弟,有多少从军的?本朝不重武将,宗亲宁为五品朝官,也罕有去从戎的。但是李彦宗呢?非但领了兵,领的还是山南的兵!山南是什么地方?贫苦之地!他为何要去那里?因为山南西出是坐大的西域王李彦亭,北上是诸藩国与匈厥古的领地,南下是当时尚未平服的安南蛮荒,东进便是驻兵极少的陇右、关内、京师!”
我见两人齐齐吸了口冷气,缓声道:“若不是有极大野心,他会去山南这么个四战之地么?由此尚不能见他的雄心大略?”
“还请明相明示!”两人低下头。
“兵法有云:强者示之以弱,弱者示之以强。李彦宗此举乃是故意示弱。他想是料我浪得虚名,定然轻敌冒进。两位将军请看!”我指着沙盘上一条白粉标识出来的小路,沉声道:“此山路乃是我军进逼五泉山口的必经之路,李彦亭设了卡哨,却不设伏兵,貌似愿与我军大战于后。但以我之见,他定然会待我探马归营之后,轻兵设伏,待我军毫无防备行于山道时予以强击。”
我一口气说完,深深呼吸一口:“他摆犄角营是假,本阵也只是个诱饵,其实不过是个大些的飞雁阵罢了。”
“明相说的是啊!”李汤笑道:“给明相这么一说,清清楚楚都列在眼前了,如何去打,还请明相指示!”
我看了王崎一眼,见他还有疑虑,遂又道:“王将军可是不信本官?”
“末将不敢!”王崎一躬身,道:“只是小将本不知李彦宗居然有如此将才,有些迷茫,正思索如何去打呢。”
我刚要说出我的想法,不过转念又道:“此乃亦是本官所虑,两位将军回去细细斟酌商讨,后日来回报本官吧。传令全军,疾行至山道口,不愈半步,扎营待敌。”
两人行礼而退。
我独自对着沙盘,更加满意自己适才的推理,像李彦宗这种心高气傲之人,怎么可能会列阵待敌来攻?
两日后,大军到了山道口前停了下来,安营过夜。两人来到我的帐前求见,我还以为他们想出了什么好办法,怎料也就是待其立足未稳,先发制人,攻其不备,强攻山道伏兵云云。王崎说是和李汤一起想出的主意,照我看他们两人在谋略上也真是半斤八两,强求不得了。
“明相,兵贵神速,还请明相传令。”李汤上前报道。
“唉,”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们,传令道,“今日大军休息,不打更巡夜,营内不点灯火。明日日出行军十里。”
两人不解。虽然不解,军令如山,两人还是下去传令照做了。
日出行军,十里山路虽然难走,到了晌午已经走完了。我传令安营休息,垒灶造饭。兵士们能够不走那是最开心的了,营中肃杀的气氛也少了不少。我虽然心焦傅羿那边的战况,却也也没有办法急进猛攻。前些日子飘在五泉山上的雨云已经过了,这两天来整座山都被秋阳烤得干燥,滚木飞矢姑且不论,只要他们点上一把火,便能要我吃不了兜着走。
当夜,我下令明日行军五里,并派斥候探寻能否找到能够绕过白塔山的小路。王崎来过一次,报了五泉山的军情,因为李彦宗和我部对峙,山上的负担轻了不少,不过早就断了粮草,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我点了点头,让他出去。计谋不是想出来的,凡是想出来的计谋,总会被人破,反害自身。我最多再用三天,就能让李彦宗尝尝玩火自焚的味道。
“明日行军一里,然后休息。”我说。
听说对于我的军令,帐下不少卫尉都颇有猜测,甚至还有自作聪明的以为我要退兵,行的是以进为退的路子。我听说之后只是一笑,兵战上的事,你以为明白了我的想法,却往往误解了我的想法。
“明天大军不动,加派斥候寻找山路。”我算了算日子,十月要到了,山上该更凉了。而且,今天已经走到了极限,再过去三个时辰不到的路途便是白塔山了。
乘着大军不动的空闲,我招来李汤,客套了两句,直接问道:“李将军现在操练兵士的事如何了?”
“仗明相军威,尚无人敢不服末将号令。”李汤道。
“我若是给你一千人马,能否给我攻下白塔山?”
“只一千……”李汤有些为难。
“人多脚杂,兵贵精不在多,你若是愿去便去,若是不愿去,我便找别的将军。”我有些不满,领兵之人当奋勇无畏,何况我又不是要害他。
“明相误会了,小将并非嫌兵少,只是怕攻下白塔山不难,兵太少守不住啊。”李汤委屈道。
“你先不必管别的,”我让他附耳过来,低声道,“你眼下就去营里挑些精兵,只可精不可滥,让他们吃好睡好。今夜天黑之后,率此一千健勇,偷袭白塔山,最好烧了李彦宗的大营。得手便退,不可恋战。”
“小将明白。”
“退,并非退归本营。你部偷袭白塔山后,从山阴下山,过五尺栈,伏于鹰嘴岭,让兵士们多带两日的干粮。”我用如意指着沙盘上弯曲的线条,自认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李汤又确认了一番,斩钉截铁道:“小将明白了,还请明相静待佳音。”
“今夜我便要拔营后撤,你部只需隐蔽在营中,见山道两旁有人追我,便可去偷袭白塔山。”我最后叮嘱了一番,李汤连连应是。
当夜,月黑风高,的确不是个偷袭的好日子。我已经连着数日没有点过灯火,今天撤退也是一样。黑夜中,兵士们看不见十步开外的路径,跌跌撞撞的,虽然我命各级官长管好兵士不许喧哗,但是混乱实在难免。
我连着三日,共进十六里,每次都是算准了李彦宗的伏兵,卡在他的口袋边上。他若是不进,便得退。他们以为隐蔽的好,却不知道陇右多是土山,山上人一多,便呼出的气都能让下面尘土飞扬。
今天新月,不宜夜袭,所以我让李汤去偷袭。只要这一千人能成功摸到白塔山下,明日早间李彦宗就能知道什么叫弄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