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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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谢谢你送兄弟们一程,你回去吧,我们自己进去就行了……”后面涌来一大群弟兄,一个个脸白如粉,却光鲜着,像被谁打扮了一番似的。
“胡劲兄弟,你这是说啥哩?俺和你们一起来的,你咋让俺回去哩?你咋命令起俺来了?俺在这里还是你们的副连长,给俺服从命令,站好喽!”
“大胆!这是老子的大殿,你个球怎能发号施令?你再不回去,老子就把你打到阴阳之交界,做个永世不得超生的游魂……”
“狗屁!你以为老子是甚?这人间比你这阴曹黑得不差!”
“老哥,胡劲说的是,你该回去了,你送咱们兄弟到这里,劳乏你了。杨连长刚才来过了,咱们已经把他送回去了,你也快点回去吧,要不然阎王老子会生气了!我们再不进去,也就成了野鬼了……”
“老旦,回去吧,你的日子还没到呢……”
背后这个声音如此耳熟,老旦忙回头看,竟是黑塔样的马烟锅!他笑着,脸上干干净净,那些鬼丑的伤疤都不见了,可他那身破军装还穿着,血迹像新鲜的一样。老旦惊讶地向他走去,还没开口,马烟锅在他胸前轻推一把,老旦纸糊一样地升起来了,风筝样摇摆着到了半空。弟兄们有的敬礼,有的站在那儿抬着头,挥着手,他们都微笑着看自己。阴界黑影憧憧,流着燃烧的铁水,乌鸦的羽毛在燃烧,蜡烛烧得火把一样。老旦身不由己,身边忽地有阴风怒号起来,冷得像冰,黑得像墨,弟兄们纷纷抱在一起,他们冻得瑟瑟发抖了。只有马烟锅仍向他挥着手,但已然没了笑容。巨大的黑门嘎呀呀地开启,血光刹那间喷溅出来,各式鬼怪拿着锁链刀锯跳将出来,发出悚然的尖叫,它们一群群扑向弟兄们。
“弟兄们,跟俺杀鬼啊……”老旦大吼着要扑下去,眼前却炸起一道惊雷,一切消失不见,连声音都没有了……
第十五章 松石岭的女人
老旦不想再睡了,再睡就真的要死过去了。想到这儿他一下子就睁开眼了,却什么也看不到,眼珠先是干,又是涩,然后是酸,很快泛上泪来,它眨了一下,白茫茫的东西变成灰蒙蒙的,然后黄油油的,他认出那是一间草屋的房顶。身上湿漉漉、凉飕飕的,床也是木头搭的,微微抖动,纳闷片刻,他明白是自己在瑟瑟发抖。
这是间低矮的竹房,房顶是草,因此漏下星星点点的水珠。他躺在一排木棍编成的床上,略微一动,整个房子就像在晃。这屋子定是起来不久的,木头带着茬口,木檩子上刀痕清晰,干草枯木的味儿有些刺鼻,它四处漏风,让老旦闻到雨的味道。
屋门口有个女人,正蹲在地上洗着什么。门边的树枝上挂着他的烟锅和他的军刀。女人动作虽柔,仍晃动了这房子,烟锅和军刀在木棍上磕来碰去……他动了动身子,感到无处不在的疼痛。伤口凉中带辣,唯独裤裆有些温热,他一愣,又猛地一惊,条件反射般摸向下面,却抓得猛了,那东西硬邦邦的,被他一只大手攥得生疼。他哎呦了下,忙松了手,这才知还穿着一条裤衩。这条裤衩让他放心,扭了扭头他想撑起身子,可疼痛像将他捆在床上,只起来一点,又重重摔了回去。床抖屋颤,他沙哑地呻吟着。
女人站了起来,扭过一张惊讶的脸,它白里透红,无纹无褶,上下均匀,一双凤眼半睁半颦,却有些肿,像刚哭过一场。老旦没见过这么端庄的女人,就想起戏中的可人儿来。她乌黑的头发随意地从额前垂下,颇精致地挂在眉梢,一身绛蓝的棉布裹子衣服是亲切的,让老旦闪念间想起自己的女人。这女人挤了一点笑,并没和他说话,而是跑出去喊别人。老旦在床上本慌作一团,见她这样,倒踏实了。还没来得及想这女人打哪里来,光着膀子的陈玉茗进来了。
“老哥醒啦!你都睡了五天了!”他小心地扶起老旦,几个弟兄紧跟着钻进来,个个面露喜色。
“哪来的女子?”老旦指着门口问。
“咱们往湖边跑的时候,碰到一个找食的女人。她们是从那村子跑出来的,带着孩子都躲在这山里,都是女的,有十几个呐!”
“男人们呢,有男人么?”
“男人都死了,他们跑不掉,就拿着菜刀耙子和鬼子干,都被杀了。女人也死了不少,剩下的都在这儿。”黑牛接话说。
老旦愣着神,心里阵阵发紧。
“还有几个孩子……她们在这里躲了两个月了,很熟悉这儿,说鬼子还没钻到这么深过。”陈玉茗补充道。
“这是干啥哩?”老旦指着自己赤裸的身体。
“哦,你身上太脏,大姐们怕伤口受不了,给你时不时擦擦身子。”
“杨连长呢?”
“还没醒呢,伤口感染了,还发着烧,老说胡话。女人们采了些草药给他敷上,不知能不能熬过去。”陈玉茗说。
“带俺去看他!”老旦说着就要下地。大家没动,也没说话。
“带我去看他,我没事了!”老旦执意要去。他头晕腿软,和吊线木偶似的,但仍可在搀扶下走动。
屋外有几个裹着头巾的女人,围着一口破锅,摆弄着柴火和青菜。女人们站起来向他微笑,她们衣衫破败,眼神忧伤,那笑容却是真的。老旦对她们点了头,见刚才出去那个也在,也对他笑了笑,这番笑不是挤出来的了。她笑起来蛮好看的。
不远处有个同样矮小的草房——这样的房子有十几个呢。它们架在地面之上,摇晃却跌不倒,门口搭着细窄的梯子。杨铁筠在最近的这间里昏迷不醒,身上裹满浸着血渍的纱布,只露出一只脚。苍蝇满屋,女人用一根树枝驱赶。杨铁筠苍白地躺着,面容憔悴,胡茬却青森着,想必是女人拿剪刀刮去了。
老旦坐下摸他的头,看着火烧过的伤口,绷带边缘焦糊新鲜,污血和纱布烧成的灰凝在一起,半条腿肿了一圈,泛着腊肉般晶亮的光。
一个女人走进来,用布擦去杨铁筠额头的汗,对他们说:“早晨又喂了些草药,如果三天能消了肿,应该就活下来了。”
“多亏你们啦……”老旦见这女人脸上有道刀疤,崭新的,就没再说下去。
“他醒了就告诉俺。”老旦对大鹏说。见那女人还在一边,老旦觉得必须说点什么。
“给你们添麻烦了,鬼子还在找我们。”
“大哥别这么说,你们打鬼子死那么多兄弟,我们这点活算啥?听大兄弟说你们把鬼子机场炸了,还杀了不少鬼子,也算给我们村的人报仇了!”她的眼中泪光闪烁,顺着刀疤流下去了。
杨铁筠动了一下,老旦忙看他的眼。眼珠在眼皮下滚来滚去,他又冒出一层汗来,可能在做和自己差不多的梦吧?老旦慢慢站起身,说:“吃的够吗?杨连长得好好养一下。”
“主要是野菜,弟兄们时不时能抓几个山鸡兔子的回来,眼下饿不着。”大鹏说。
回到床上,老旦精疲力尽了,像几根骨头丢在那边了似的。他勉强喝下半碗汤,眼前幻起一片星星,叹了口气,吹下木枕头上的两片枯叶,昏睡了过去。
恍惚间,翠儿在窗边晒着萝卜。午后的阳光斜进打开的窗,照得炕头的被褥热乎乎的。她撸起的袖子干净洁白,身子一伸一张,肥硕的屁股晃来晃去,那是老旦抱不住的饱满。她灵巧的双手细心地摆弄着切好的萝卜,小心排上秕子,再晾在窗外的吊台子上。她刚洗过的头发胡乱挽着发髻,发梢还在滴水,背上大片的水渍就是了,衣服于是贴在身上,光滑细腻的腰身一抖抖的。窗下是热腾腾的灶台,大锅冒着蒸汽,咕嘟咕嘟地响,棒子面的清香飘在房里黏糊糊的。他的肚子不争气地打起了闷鼓。
老旦满足地哼哼,老猫样伸着懒腰。翠儿回头笑着冲他走来。她扔掉手中的物件,一屁股坐在炕边儿,爱惜地摸着他的头。她玩笑般掀掉他的被子,嘻笑着说:“旦儿啊,醒啦?昨晚儿个服了【。52dzs。】不?日头都偏西了你都爬不起来,驴叫都吵不醒你,呵呵……快起来,俺给你做了棒子面窝窝,栽了几个枣子,香死你!俺还掏了几个鸡蛋,一会都给你补回去,啊……呵呵……”
她说着塞进来凉凉的手,在他火烫的身体上游走摸摘,肥耗子似的绕着他那不软不硬的玩意儿。晨光里她的圆脸泛起红霞,如满是甜汁的苹果。
“还想来不?”女人害羞地问,她轰隆隆爬上炕沿,挺直身体,掀着湿乎乎的衣服……
“翠儿,别,等等!”老旦觉得有个地方漏了,流了,涌了,烫了,于是恍然惊醒了,身上热汗淋漓,是梦。
急促地喘息后,老旦轻轻叹了口气。他厌倦了没完没了的梦,可为何闭眼就来?一来就那么汹涌,要么吓人,要么催泪,来了也只是折磨,折磨了也不给个痛快,只留下梦醒后更大的难过……还不如不来,平白令他叹出没完没了的气。他懊丧地睁开眼。屋子里有撩水声,仍是那俏眼的女人。她背朝他洗着什么——她总是洗着什么,要么是绷带要么是衣服,要么只是她的手。老旦这次没有惊慌,只是张大嘴轻轻喘气,这时才觉得浑身粘热,下面焐得难受。他知道一定光着,但那地方一定盖着。啊呀,梦就是在那儿结束的呦。想到它就感觉到了,这硬邦邦的东西把被单顶起个帐篷,热乎乎湿漉漉的,像半碗浆糊倒在了裤裆里。他立刻知道怎么回事了,忙直起腰,抓起枕边的一件衣服堆去下面。
女人听见动静,缓缓回过头来,一副不知情的样,脸却红得像个柿子,嘴角也紧抿着,像是怕一笑就刺破真相。她刚才一定看见了,老旦想。
“妹子,俺唬着你了?”老旦憋出一句话,尴尬比沉默好受呢。
“哦……没有……翠儿是你老婆?”女人脸上褪了红,淡淡地说,然后又转身去洗。老旦看到她洗着自己的军帽。
“嗯,是俺老婆。”老旦又擦了擦汗,下面也疲软了下去。南方女人不像板子村女人那么泼辣,看她背后的腰身,窄腰宽胯,肩膀略微前倾,这是奶过孩子的样。
“妹子……你多大了?”
“下个月就二十一了。”
“哦,你男人哪?”话一出口,老旦觉得很笨。
“被鬼子杀了!”唉,老旦掐了自己一下,见她咬着嘴唇,又问,“你叫个啥?”
“叫我阿凤好了……你的伤还没好,当心着凉,把这碗野菜粥喝了,趁热喝了,接着睡吧。”阿凤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糊糊,老旦忙接过来,味道不错,是刚才梦里的味儿么?
阿凤帮他掩了掩被单,披散的头发无意间扫过他的手臂和胸口,扫得他的心怦怦直跳。他瞥着她的脸庞。烟熏火燎的疲惫之下,藏着俊俏的秘密。她身形如柳,走路没甚声响,可不像翠儿那样坦克般步步动地。阿凤总是低着眼睑,凤眼里一双眸子神韵夺目。那手也细滑白净的,声音更比手还要滑腻轻盈。她低下身时,丰满的胸脯鸭梨一样沉甸下来,好闻的味道散进他久不识女色的鼻孔。老旦心里一只猿猴上蹿下跳,他两只手不自然地摊在两边,绷着脸傻呵呵地呼吸,燥热烧透了他,泛上一阵上炕时才有的尿紧。
阿凤放了一包香烟在他身边,轻声说:“你的弟兄们给的,都盼着你早点好,带他们回去。”
“这地方叫什么?”老旦忙问这早该问的问题。
“松石岭。”说罢,阿凤轻巧地掀起草帘,一闪就出去了。
几天后,杨铁筠睁了眼,这烧得恍惚的人时晕时醒,红肿的喉咙咳出黄中带血的痰粒,正如女人们的说法,他死不了了。
老旦没事就坐在他屋里,等着和他说话。在医院养伤的时候,老旦很留意医护人员调理伤员的办法,自己也体验了个通透,过鬼门关的经历,过了就忘不了。那些清洗伤口,囊肿排脓,以及放血降压的活儿,多学到管用的皮毛。杨铁筠的右腿流脓不止,恶臭难闻,老旦用小刀帮他放了放,再上一些女人熬制的草药,伤口消肿加速,终于细了下去。这真是奇迹。要感谢那些女人们,她们精心研磨的土方定然起了作用。
屋外小雨绵绵,屋里鸦雀无声。杨铁筠靠在颤巍巍的床边,呆望着一屋子的战士们,他的眼无神无彩,瞳仁里仿佛只有沙子,随时都可能散开一样。老旦给他喝了一小碗温水。杨铁筠看到缺掉半截的腿,轻轻地战栗着,死死地抓着床架子。
“咱们一共闯过来二十五个……这是山里一个没路的地儿,暂时安全的!”老旦尽量说得简单,担心初醒的杨铁筠还犯迷糊。
“其他……一百多个弟兄……都没过来?”杨铁筠的声音像变了个人,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它颤抖着,躲闪着,甚至带着恐惧,这哪像杨铁筠在说话呢?老旦见他抓着床架的手不停地抖,就抓住了,轻轻说:“大多都牺牲了……有十多个弟兄原本也突出来了,因为咱俩被炸翻了,二子和陈玉茗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