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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雪浴长风-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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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妈妈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五的病本来就是从惊吓上得的,这回又突然吓了一下,可吓得不轻。小五浑身发抖,脸色煞白,两手紧紧抓住妈妈的衣服不放开。妈妈抱着哄,梁万禄抱着哄,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哄好了,不哭了,在妈妈怀里昏昏沉沉睡了。睡醒以后,眼睛直直的,不哭也不闹了。把东西放到他嘴里也不知道吃,给水也不知道喝,病情加重了。
火车开得很慢。刚刚黑天,火车里离西门屯还远着呢。小五一动不动躺在妈妈怀里,只是小手紧紧地抓着妈妈的衣服。扒开小五的眼睛看看,眼神直直的,眼看不行了。
就在这时候,查票的过来了,后边跟着日本鬼子。看见小五不动,查票的问:“这孩子是不是传染病?是不是已经死了?要死了就赶紧从车窗户扔出去,绝对不能传染给其他人。若传染给其他人,这一车厢的人都得受牵连。”妈妈听说要把孩子从窗户扔出去,可吓坏了。赶紧说:“孩子没病,孩子没病,是睡着了,刚才还吃奶呢。”说着,把奶头硬塞进小五的嘴里。说,“你看,这孩子裹奶呢。”总算把查票的糊弄过去了。
查票的走了,全家都喘了一口长气,我的天哪!这要是让日本鬼子看见孩子病了,就啥都完了。妈妈默默念叨:“小五呀小五,这个时候你可别死呀。你这个时候死了,从窗户扔出去,以后连找都找不到了。你要死,等下了火车再死,找个地方埋了,以后有机会来看看也有个地点。”妈妈想着,泪流满面。梁万禄看着老儿子病的这么严重,眼泪也簌簌地流了下来。梁凯捅了一下爸爸和妈妈。爸爸妈妈立刻强忍着内心的痛苦,止住了眼泪。他们心里明白:这若是被别人看见,知道孩子不行了,告诉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西门屯与巴户门

西门屯与巴户门
火车到了西门屯 ,天已经快亮了。下了火车,梁万禄告诉全家人都把火车票找出来,拿在手里。来成把火车票同捡的烟盒放到一起了,一时找不到了。没有车票就要补票,还要挨罚,这可不是小事。梁万禄一怒之下,啪打了来成一个耳光子。来成立刻哭了。二珠和嫂子急忙护住来成。二珠说:“别哭了。你也真是的。快找车票吧。你把车票放哪了?”来成说:“就放在兜里了,怎么就没了?”嫂子说:“别着急。你这兜里还放啥了?”来成把手抬起来说:“就这几个烟盒。”嫂子说:“给嫂子看看,是不是夹到烟盒里了?”嫂子一个一个翻看烟盒。她从一个烟盒里找到了车票,嫂子说:“别哭了,车票在这儿呢。走吧。”全家出了火车站。
西门屯是个不大的镇子,以前叫半拉门。闯关东的有些人出了山海关,直接坐火车到钱家寨 去,到那里去煤矿卖苦力。另一些人到半拉门。然后往北走,到铁岭、法库、康平这些地方。到半拉门的人,多数是去种地或者贩卖牲口。
有些民间顺口溜描述关里人到钱家寨的情景:“到了钱家寨,就把铺盖卖,新的换旧的,旧的换麻袋。”形象地说明到钱家寨的悲惨命运。还有个歇后语叫“钱家寨的火车——倒煤(霉)”,意思意思不言自明。
梁万禄一家从火车站里出来,已经快亮天了。他们找来一个大轱辘车,全家人都坐到车上向北出发了。三月的天气,在关里已经是绿树成阴,可是到关东的西门屯还是一片枯黄。只是向阳的墙根下小草才透出一点绿意。背阴处还积着雪。按季节说,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种大田,就是指种高粱、玉米等大作物。可是这里的农田还在沉睡,见不到有人种地,只有少数几辆车在往地里拉粪土。
早晨,刮着北风。风虽然不是那么刺骨,但还是让觉得冷飕飕的。大家在车上,紧紧地靠在一起,既遮凤,又互相取暖。
大轱辘车这个名字不太符合实际。这种车的轱辘并不比一般大车的轱辘大,而是很厚。大车轱辘是用木头做的,周围再挂上铁瓦,走在路上、轧到石头或硬土块上,总是咯噔咯噔的,非常颠簸。而这大轱辘车的轱辘是胶皮的,里面打满气,厚厚的,软软的。车轴上有轴承,走在路上很轻松。牲口拉着也不那么累。胶皮轱辘轧到石头或硬土块上,车只是忽悠一下就过去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颠簸。来成和小四都喊,坐大轱辘车真好,车跑得快,忽悠忽悠的,一点也不颠。
德成问梁凯:“大哥,你说在咱们老家怎么见不到这样的大轱辘车呢?”
大哥笑着说:“就咱们老家那个山坡地,慢说没有这样的大轱辘车,就是有,怎么走呀?很多山路只能走驴,连马上去都困难,怎么能走这样的车?哪儿像这关东。你看到处都是一马平川,大轱辘车一赶,马跑起路来嗖嗖的,路上连个沟坎都没有。再说,咱们老家你看有几家有马的?如果在榛子镇往东那些地面还算平坦,道路倒是可以走大轱辘车,可是大轱辘车总得要马拉吧。套两头驴拉个大轱辘车,那成啥了?我上次来关东,到过法库门。那里的牲口多着呢,都是大牲口。骡子、马、牛,有的是,驴反而不多。所以这里养大牲口,置办大轱辘车的人就多了。咱们老家,养头像样的驴就不错了。”
梁万禄说:“要说混饭吃,还是这关东好混,荒地有的是。到哪儿开片地,还不能活命?就是这里的天气太冷。一年有六个月地上都有雪。冬天出去,没有皮衣皮帽,非冻坏了不可。”
梁凯说:“还有一样最大的不好,我不说了。”
梁万禄说:“我知道。可是如今没有法子,在咱们老家也好不了多少。不说这些了。”这最大的不好,就是这里的中国人都成了亡国奴。
车到公主岭的时候,日头已经有一竿子多高了,是吃早饭的时候了。梁万禄让赶车的在一个小饭铺门前停了下来。一家九口人把小饭铺的屋子坐得满满的。
天气冷,见到热饭吃起来分外香。全家都饿了,高粱米干饭拌豆腐,你一碗我一碗,一大盆饭,工夫不大都吃了。爸爸妈妈看着孩子们吃得香甜,心里就高兴。更令人高兴的是小五好一些了,他在妈妈腿上坐着,看大家吃东西,也伸手要抓东西吃。妈妈给小五喂了一点豆腐,还喝了几口粥。小五的眼睛看着也不是那么老是直直的了,有点活分气了。最后还钻到妈妈怀里,裹裹妈妈没有奶水的奶头。爸爸妈妈看见老儿子有些好转,立刻高兴起来。全家人见爸爸妈妈高兴了,也都有说有笑的了。

抗日人家全枝全叶真不容易

抗日人家全枝全叶真不容易
下午日头还有两竿子多高的时候,到了秀水河子。车把式说:“今天得住下了。再往前走,就没有地方住了。反正今天也到不了法库,还不如早点歇歇。明天早早就到法库了。”
车把式找了一个大车店住了下来。大车店有一个单间,是南北炕。屋子还比较暖和。爸爸就要了这个单间。兰子和二珠住北炕,其他人住南炕。车上的东西也都卸下来放到屋子里。这里成了临时的家。大伙都到屋子洗洗脸,东倒西歪地躺到炕上,把腿伸直休息。坐了一天的车,够累的。爸爸把烟袋掏出来,装上烟末点着,叭嗒叭嗒抽起来。大伙都休息了,就是德成和来成不知道累。刚洗完脸就跑到外边玩去了。院子里停放着许多大车。有的车上装着许多麻袋,用粗绳子紧紧的拢着。有的车上有三尺来高的茓子,有的是一个满车厢的大柳条筐,里面不知道装的啥东西。德成到车跟前看看,从茓子旁边找到几粒玉米。德成高兴地说:“我知道这里面装的是啥了,是玉米。”来成说:“你怎么知道的?”德成说:“你看,这里掉出来好几粒玉米呢。用茓子装玉米,真有意思。”两个孩子又跑到牲口跟前看牲口吃草。牲口棚里栓着许多牲口,都是骡子、马,只有很少几头驴。牲口一匹挨着一匹。都晃着头吃草。来成说:“二哥你看,大马吃东西也挑挑拣拣的,专从草底下挑粮食吃。”德成说:“跟你似的,吃东西挑拣呗。”来成立刻反驳说:“我才不那样呢。”两个孩子正在看着,一个给牲口喂草的人说:“小孩离牲口远点。小心牲口踢着你们。”德成和来成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那人先把草添到牲口槽子里,然后把一个小桶里的料也倒进去。牲口立刻把头伸过来抢料吃。那人用一个小木叉把料和草搅拌匀,牲口只好把草和料一起往嘴里吃了。那人添完了草料转身要走,这里的牲口立刻打起架来。一个牲口咬了另外一个牲口几口,另外一个牲口也不示弱,把后屁股掉过来,抬起后蹄子嘭嘭踢了几下。德成和来成吓得跑得老远老远的了。
大车店里把饭做好了。二珠出来喊德成和来成进屋吃饭。南炕上放着两个桌子,热气腾腾的土豆顿豆腐,高粱米干饭。大伙已经围着桌子坐好了。德成和来成趴上炕坐在小四身边。一家九口人团团围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饭。小五也站到桌子边上伸小手抢四哥饭碗里的东西吃。小四夹了一块豆腐放到小五嘴里,小五香香地吃起来。嫂子正坐在小五的身边,看见小五要吃东西,说:“老兄弟要吃了,来,嫂子喂。”嫂子吃了一口高粱米饭和一块豆腐,在嘴里嚼嚼,把小五搂过来,把嘴递给小五。小五习惯地把小嘴伸到嫂子嘴边,把嫂子嘴里嚼好的食物接到自己嘴里。嫂子接着又嚼喂了几口,高兴地说:“老兄弟没事了。老兄弟没事了。”爸爸妈妈看着兰子喂了小五好几口,小五的脸色也好了。爸爸说:“老儿子死不了了,没有事了。”二珠伸手摸了一下小五的小脸,说:“老兄弟在火车上是吓唬人来着,是吧。本来就没有事的。”说着也夹了一小块豆腐放到小五的嘴里。爸爸妈妈看着孩子吃饭的样子,心里就高兴。爸爸说:“全家人坐在一起,这么热热乎乎地吃顿饱饭,这么多年就没有几回。过日子过啥呢?就是过的人。全家能在一起就是福。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有顿饱饭吃,更是福。”妈妈感慨地小声说:“像咱们家这样,经过多少次出生入死的事,都过来了。还是这么全枝全叶的,可真不容易。有多少人家,遇到一两次事,就搭上几条命。今天咱们全家坐在这暖和屋子里吃饭,这是多大的福呀?这是梁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呀。”
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接着赶路。出了秀水河子屯不远就是秀水河。河里中间的冰已经化了,河两边还有冰。河上有桥,大轱辘车很顺利就过去了。中午快到法库的时候,遇到一条小河反而麻烦了。小河上没有桥。早春的关东,河里的冰到中午虽然没有全化,可又托不住车。人若坐在车上过河很危险。梁万禄和车把式一商量,决定人都下来,人和车分别过河。牲口拉着空车,进到河里,压破了冰,从冰冷的水中过去了。水太凉,人不能趟水过去。梁万禄和梁凯绕弯到河上游找到一个冰冻得结实的地方。梁万禄背着小四,梁凯背着小五。兰子和二珠搀扶着妈妈。德成和来成互相拉着手。大家慢慢从冰上过去了。过了河,大家又高高兴兴地上了大轱辘车。车把式大鞭子一甩,咔咔两声,马放开步子小跑起来,大轱辘车忽悠忽悠地上路了。
一过晌午,就看到法库了。梁万禄说:“那年咱们回老家,走的时候是四口,一个小家庭。今儿又来到法库了,是九口,一大家子人。”
梁万禄妻子高兴的说,“一家人总算平安来到法库,可真不容易。”
梁万禄说:“咱们那年来法库是1917年过大年的时候,到如今整整二十二年,第二十三个年头了。第一次到关东,咱们在关东待了六年,结交了不少朋友,日子过得正好的时候回老家的。这第二次到关东,不知道何年何月再回老家。”
大车进了法库门,直奔梁仲家。
关东有梁万禄一家的乡亲和朋友。梁万禄和梁凯在这里犹如猛虎归了山林,从此销声匿迹。
这真是
山海关城悬巨赏,大洋两千买人头。
一家镇静过关去,旧恨账上添新仇。

阳春三月冰未消,潜入关东且遁韬。
远去塞北无雁处,不知何年再试刀。

2004年5月 写于北京梭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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