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清-第2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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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家问你最后一遍!”
森然的杀气,已然喷薄而出。
龙轩也没有说话,似乎就放任着冉义呵斥自己的亲军千户,只是他右手依旧举着诏书,左手却在马鞍下面掏出一把精巧些的火枪,而后在马背上转身,枪口对准冉义的后脑勺。
一名护龙军大将持刀喝问一名千户,一个七岁半的孩童持枪对准一名护龙军大将。
大仁轻声嘀咕着:“王爷似乎和冉大枪早就有嫌隙了,这倒好,冉大枪连王爷的公子也闹僵了。”
万千兵士围绕的军阵之中,无人敢上前劝阻,也没人有资格去劝阻。
冉义头皮微微发麻,因为他能感觉到,在自己背后,那弱小的身躯内所隐藏的杀机,这孩子是真的会向自己扣动扳机!冉义随即恍然,王爷的种,又是冷面书生方仲教出来的孩子,又岂会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山海关守将朴正恩何在?”
龙轩出声问道,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点将台上的朴正恩听见。
朴正恩应道:“莫将在!”
“将那名将尉直系三级将领给我绑上来!”
朴正恩深吸一口气,没有动作。赵一名目光中第一次透露出寒气,他似乎已经猜到龙轩接下来会干什么事情。
见朴正恩没有听命,龙轩看向头顶的点将台,一种叫激动的情绪在一向性格深沉的龙轩眼中出现。
……
“我朴正恩,愿做你手中的一条狗……”
这句自己亲自跪伏在龙辰马蹄下所说的话,再次萦绕在朴正恩耳边,终于,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来人,将人绑上来!”
一批点将台附近的兵士即刻领命,少顷,十一个被褪了兵甲的兵汉被绑着带来上来。
冉义转过身,盯着龙轩,他已经知道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随后,冉义将横在张大胜脖颈处的长刀丢下,转身走开,背影落寞,苍凉。
龙轩冷声道:“杀!”
这些兵士将目光投向了朴正恩,朴正恩紧咬嘴唇,将目光扫向点将台上的诸将。
赵一名胸口微微起伏,大仁狠狠地捶了自己胸口一拳,尚可喜等人默不作声。
最终,朴正恩缓缓点头。
十几名兵士接到指令,即刻抽刀,而后那十一名被绑缚的兵士头颅被斩下。
龙轩将火枪收起,下马,走向了点将台。
点将台上气氛很沉闷,这些将领还都跪在点将台上。
龙轩打开诏书,宣读道:
“奉天承运,辽王诏曰:命山海关诸部护龙军,即刻打出为大明崇祯帝复仇的旗号,出兵大明,击溃李闯,夺取京师!”
诸将轰然应诺,点将台下,十一具无头尸血染黄沙,一同被磨平的还有点将台上诸将心中的棱角。
在诸将乃至中下层兵士心中,龙家,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不可侵犯的皇家,皇权的威严,正是通过这样的形式慢慢建立起来的。龙轩,一个七岁半的孩子,居然也能站在诸多统兵大将面前公然杀人,而自己这些叱咤风云的将领们只能选择低下自己的头颅下跪。只因为,这孩子身上,流着龙家的血,属于未来天下皇族的血。
历朝历代,为何这么多君王喜欢做那“狡兔死,走狗烹”之事,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君王的猜忌,其实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这些跟着君王开创基业的将领们已经习惯了自己之前的角色,却浑然忘记了,如今已经不是当初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了。而这样的作态,往往会成为国家不稳定的因素,毕竟一个大将不仅仅是代表他一个人,他所代表往往是一批人,是一个团体。若是领头者对龙椅上的人不知敬畏,只会让其手底下的人起黄袍加身的意向。
龙轩今日所做的事情,与其说在立威,其实不如说是龙辰在借自己孩子之手,敲打这些骄兵悍将,若是真到了护龙军入关,定鼎中原之后,再敲打,也就晚了。
冉义回到自己的营长中,默默地拿着一块白布静静地擦拭起来。
“龙辰,将军,大帅,王爷,然后是皇上,某家说过,我会当你手中的长枪,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某家说过会帮你打下这花花江山,并且让你坐稳这个天下,就会帮你到底。有些人,确实需要敲打敲打,呵呵,现在敲打,总比日后见血好些。”
冉义身旁,放着一簿小册子,上面记载着一批中级军官贪墨军饷的数额和次数,其中,包括最开始被张大胜斩杀的将尉在内的十二人,皆是名在其中。
这一杆枪,不惜自损,也要替龙辰打压这些骄兵悍将!
第三十七章 煤山煤山(上)
朱由检端起金杯不语,沉默片刻,深沉地叹一口气,将金杯放下。吴祥等几个在乾清宫中较有头面的太监,他们窃听到巩、刘二皇亲向皇上建议在宫中举火自焚并烧毁三大殿的话,并不知道皇上在衣襟上写遗诏的事,所以都认为皇上会放火焚烧三大殿和乾清宫。
他们还将这一消息告诉了王承恩。王承恩也认为这样的办法最为合宜,不但皇上为祖宗江山死得壮烈,死得干净,而且也不将巍峨的宫殿留给“逆贼”。王承恩担心敌兵马上来到,又忍不住向朱由检问道:
“陛下,可否命内臣们赶快搬运木柴?”
他摇摇头,没有说话,伤心地向魏清慧望了一眼。
魏宫人轻声问道:“皇爷,有何吩咐?”
朱由检叹口气,说:“朕将如何自尽,在昨日午觉中已经决定了。”
此刻,朱由检的眼前又浮现出噩梦中看见的那幅图像:一个末代皇帝,皇冠落地,龙袍不整,披散头发,舌头微吐,一只眼睁,一只眼闭,上吊而亡。但是他没有对魏清慧说出他昨日梦见的可怕图像,一口将酒喝干,将金杯铿然放到桌上,大声说道:
“斟酒!再斟一杯!”
王承恩骇了一跳,说道:“皇上,奴婢侍候皇上多年,深知皇上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不幸到了今日,深怀亡国遗恨。可是皇上,您听,玄武门已打五更,再耽误就来不及焚毁宫殿了!”
几天来朱由检常想着一些国事上的重大失误,致有今日亡国之祸。他有一套习惯思路,自信很强,认为许多重大失误,都是诸臣误国,他自己没有错误。近些日子,他眼看着将要亡国,每次回想亡国的各种原故,有几件大事使他痛恨朝中群臣,无法忘怀。
第一件,在几年前,护龙军的兵力还不像今日强大,朝廷有机会言和。他同杨嗣昌都主张同护龙军言和,求得同护龙军息兵,甚至承认龙辰辽王之位,就让他列土封疆世代镇守辽东就是,为的就是使朝廷摆脱两面作战困境,专力对付“流贼”。
不料消息再次泄露,举朝哗然,群起攻击与护龙军言和,杨嗣昌被迫离开朝廷,出外督师,死在湖广。继杨嗣昌主持中枢的是陈新甲,也知道国家当务之急是同护龙军言和,以摆脱两面作战,内外交困之局。和议似乎即将成功,不料消息泄露,又是举朝大哗,比上一次攻击和议的言论更为猛烈,他迫不得已将陈新甲下狱,斩首。
假如当时朝中文臣们稍有远见,避免门户之争,都肯从大局着想,使和议之策成功,朝廷暂缓东顾之忧,国力不致消耗净尽,何有今日!假如杨嗣昌和陈新甲有一个不死,留在朝廷,何有今日!尤其他近几天时时在心中痛恨的是,关于南迁的事,何等紧迫,满朝文臣们各存私心,大臣反对,小臣不敢坚持,致有今日!还有,关于调吴三桂来京勤王的事,又是何等紧迫,朝廷上好些天议论不决,贻误军机,坐等流贼日夜东来,致有今日!……
“斟酒!斟满!”他大声说,咬牙切齿。
王承恩浑身打颤,赶快又斟满金杯。朱由检伸出右手中指,在金杯中蘸了一下,在案上写了一句话叫王承恩看,随即端起金杯一饮而尽。他在案上写的是:
“文臣每(们)个个可杀!”
看见了朱由检写的这句话,王承恩感到莫名其妙。他断定敌兵正在向皇城奔来,进了皇城后就是毫无防守能力的紫禁城,再不赶快为焚毁乾清宫和三大殿准备好弓卜之物,后悔就来不及了。他望着皇上说:
“陛下,乾清宫……”
朱由检心乱,没有听清,以为催他自尽,他冷静地说道:“不要担心,还来得及,来得及。”
正在此时,从西城外又传来了一阵炮声。朱由检浑身一震。
王承恩又催促说:“皇上,需要赶快准备……”
朱由检说:“朕早已反复思忖,拿定了主意。你等一等,随朕出宫,再斟一杯!替王承恩也斟一杯!……王承恩,饮过了这杯酒,你就随朕出宫!”
王承恩说:“可是皇爷,如今已无处可去,只有在宫中放火……”
“三大殿和乾清宫不用焚。”
“岂不是留以资敌!”
朱由检没心回答,饮下去最后一杯酒,命王承恩也饮下杯中酒,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动身。侍婢赶快从桌上捧起宝剑,准备替皇上系在腰间。但朱由检心中明白这宝剑没有用了,轻轻一摆头,阻止了她。他对乾清宫的掌事太监吴祥一句话:“你们赶快逃生吧,不需要伺候了。”他对王承恩说了句:“出玄武门!”随即从宏德殿出来了。
从乾清宫的宫院去玄武门,应该出日精·门或月华门向北转,可是朱由检一直往前走,出了乾清门。站在乾清门前,回过头来,伤心地看了片刻,落下了热泪,在心中说:“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又向南看一眼建极殿(三大殿的后边一殿)的高大影子,叹了一声,心中说:“再也看不见了!”他忍耐着没有痛哭,因为已经没时间哭了。
到了此时,王承恩、吴祥等人才知道皇上无意焚毁乾清宫和二大殿,但是不明白什么原因,也不敢再问。吴祥率领乾清宫的全体太监和宫女送皇帝出乾清门。
一个太监牵着太平騟在乾清门外等候,另一个太监搬了马凳,还有四个太监用朱漆龙头短棒打着四只羊角宫灯侍候。朱由检上了御马,接了杏黄丝缰,挥手使牵马的和打灯笼的太监都不要跟随,只要王承恩跟在马后。他从乾清门外向东,到内左门向北转,向东一长街(乾清宫和坤宁宫东边的一条永巷)方向走去。
太监和宫女们一直跟随到内左门,跪下去叩头,吴祥等同时哽咽说道:
“奴婢们为皇爷送驾!”
虽然天色已经麻麻亮,但永巷的两边都是很高的红墙,隔红墙尽是宫殿,加上天色阴沉,永巷中的夜色仍然很浓。朱由检骑马向玄武门走去的影子很快消失在永巷的阴影中,看不见了,但还能听见渐渐远去的马蹄声音。
平日皇上晚间出乾清宫,总是乘步辇,华贵的灯笼成阵,由太监和宫女簇拥而行。众人第一次看见皇上是这样出乾清宫,忍不住望着皇上的马蹄声逐渐远去的方向伤心,呜咽出声。她一呜咽,许多宫女和太监都跟着哭了。
在黎明前靠近乾清宫、交泰殿和坤宁宫旁边的永巷(宫中称为东二长街)中,这时候特别幽暗,凄风冷雨,没有人管的路灯大部分已经熄灭。孤单的马蹄声向北走去,在接近玄武门的御花园方向消失,而乾清宫院中的太监和宫女们送别皇上的哭声还没有完全停止。
天色更亮了。玄武门城楼上,报晓的鼓声停止,云板不响了。内城各门大开。大顺军开始从不同的地方整队人城,而李过和李岩等率领的清宫人马也从西长安街来了。
朱由检经过御花园时,一只黑色大鸟从古柏树上扑噜噜惊起,飞出紫禁城外。
守玄武门的太监已经逃散,只剩下两个人了。他们看见皇上来了,赶快将门打开,跪在路边,低头不敢仰视。
朱由检出了玄武门,又走出北上门,过了石桥,越过一条冷清的大路,便进人万岁门,来到煤山的大院中。那时煤山上和周围的树木比现代多,范围较大。朱由检来到院中,在西山脚下马,有一只夜间从鹿舍走出的梅花鹿从草中惊起,窜人密林。
第三十八章 煤山煤山(中)
朱由检下马以后,命王承恩在前带路,要顺小路上山顶看看。王承恩断定“流贼”正在向皇城前来,心中焦急,劝说道:“陛下,天色已经亮了,不敢多耽搁时间了。”朱由检没有说话,迈步前行。王承恩见他态度执拗地要去山上,只好走在前面带路。
扔下的御马没有人管,七宝雕鞍未卸,肚带未松,镶金嵌玉的辔头依然,黄丝缰绳搭在鞍上,在山脚下慢吞吞地吃草,等待它的主人从原路回来。
王承恩引着朱由检从西山脚下,手分树枝,顺着坎坷的小路上山。自从朱由检末年,国事日坏,皇帝和后妃们许多年不来煤山,所以上山的道路失修,不仅坎坷,而且道旁荒草和杂树不少。虽然用现代科学方法测量,煤山的垂直高度只有旧市尺十四丈,但是在明清两代,它的顶峰是北京城中最高的地方。
所以,如今朱由检上山所走的崎岖小路,就显得很长。但见林木茂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