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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绎也不敢多劝。因此,这餐晚饭尽自丰盛,却吃得十分沉闷。渐渐地,西南那桌客人的行令声倒渐渐听进去了。
“猜谜儿太费神了,”靠窗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胖子说道,“总是贾先生赢。
本是请他吃酒,倒弄得我们都醉了——我们
换酒令,要先说一个字,加个字又成一个字,去掉偏旁换个偏旁仍成一个字,末后加个俗语不能离题——“旁边一个年轻一点,留着八字髭须的说道:”石江,你这不是吃酒,是难为人嘛!
什么这个字那个旁,罗唣死了,今儿我们齐心合力,
赢了这个贾仙长,也就不枉了这个东道了。“
范时绎听着瞥眼看去,果见石江挨身坐着一个道士,也没穿八卦衣,只头上挽了个髻儿,披着雷阳巾,年纪不过二
十岁上下。不禁暗想:这就是那个“贾仙长”了,这么年轻,能有多少道行?
思量着,听贾道士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无非要我多吃点酒好给你们推造命。其实人之造化数与生俱在,非大善大恶不能稍作更易。就今天酒楼上这些人,尽有横死刀下的,我就说明白了,白给人添心事,有什么益处?
还是俗语‘今朝有酒今朝醉,莫问明日是与非’的好。“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想请仙长给我推一推。”
石江笑道,“既然‘今日有酒’,我请贾神仙先醉——我起令了!
“因唱歌似地吟道:
良字本是良,加米也是粮。除去粮边米,加女便成
娘——买田不买粮,嫁女不嫁娘。
吟罢,众人鼓掌喝彩,八字髭须笑道:“好!我甘凤池今儿也下海,听我的——”因吭声道:
青字本是青,加水也是清。除去清边水,小心便成情——火烧纸马铺,落得做人情。
说完,自得其乐地呷一小口,对身边一个又黑又瘦的秀才说道:“曾静,你是东海夫子吕先生门生,瞧你的了!
“曾静笑道:”这个有何难哉?“因道:
其字本是其,加点也是淇。去掉淇旁点,加欠便成欺——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正陪着乔引娣吃饭的范时绎心中不禁一动。突然想起重阳节那天,自己带兵闯进景陵拜殿,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王、皇帝的嫡亲弟弟允眩约盒陌呐厩且芬参蘖Ρ;ぃ铀媲按吡耍约嚎刹皇悄窍妨南海刍⒌娜矗空庑┗疤攀翘绦牧恕7妒币锞苟似鹬嗬绰睾龋糖艘捕寄窬蔡7妒币镆蚕肟纯凑飧鋈槌粑锤傻摹吧裣伞庇惺裁疵诺溃帕苏趴诿凰凳裁矗缓页宰挪喽蔡�
却见贾道士以箸击碗说道:
奚字本是奚,加点也是溪。去掉溪旁点,加鸟却成鷄。
又道:“凭这些酒令,你们难为不住贾士芳。下一个轮到石施主了,你要说的令我写在那边水牌上,说出来有一字之错,罚我吃一坛子酒!”
“好!”
众人不禁轰然叫妙。范时绎这边几十个人本来吃饭吃得沉闷,此刻连亲兵、护卫、宫女都停了箸,呆呆地望着那边桌上,只见贾士芳徐徐立起身来,向室中众人横扫一眼,看
到范时绎这一桌,目光熠然一闪,却没言声,背转身提笔在粉牌①上疾书了几行什么字,翻了牌子,转脸对石江笑道:“请你说出来,看我猜得对不对。”
石江已经看愣了,世间真有这样的神技?
他翻着眼皮,搜索枯肠,半晌才道:
相字亦是相,加水本成湘。除却湘边水,雨下便成霜——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他话音刚落,贾士芳已将水粉牌翻了过来,一边笑道:“我把‘亦’字写成了‘也’字。看来大道没有圆融啊!”此时众目睽睽,所有的人都盯向那块三尺见方的牌子,果然见除了“相字也是相”
中间一字微有不合,其余竟然全部契合。
顿时,连范时绎带来的人也都啧啧称奇,满屋都是议论声。石江几
①旧时客栈为方便客人题诗,专门设的白漆木板,用过可以用水洗净。
个人已站起身来,笑说:“虽然猜中,你自己说出错一字罚酒一坛。请君入瓮!”——那地下摆就的两坛三河老醪,其中一坛尚未启封——打开了就大碗倾。那贾士芳也不推辞,等着一碗接一碗喝了,霎时坛空碗净,已是酡颜微醺,对劝菜的石江说道:
“你不是问功名么?
你说一个字,我来为你推算。“
石江道:“我早想好了——你猜猜看。”
“是个‘乃’字,是么?”
“是。”石江道,“这个字难拆。”
“不难。你问的功名,乃字是缺笔‘及’字,你终身不得及第。”
站在旁边的曾静笑道:“纯是游戏,我是圣人门生,就偏不信你这些把戏。我出一个‘也’字,你玩玩看。”
“这是个终身蹭蹬的字。无马不成‘驰’,无水不成‘池’,虽有‘力’而‘走之’不全,天罗地网布定,你走投无路!”曾静“扑”地一口酒笑得全喷了出来:“这个牛鼻子,年轻轻的如此捣蛋——你要能说出我的家世,我就服你!”
“你三岁丧父,七岁丧母。”贾士芳端详着曾静,“舅母收养了你,想逼你学生意,你又逃回家里。你伯父想吞你家产,赶你出来,几乎逼你自杀。你婶母和你死去的母亲要好,不忍曾家绝后,出私房钱资助你外逃山东,投奔东海去找吕留良。你在山东进学为秀才,吕留良死,你又返回湖南收拾家业,迎养婶母,教读为生——我说的可有一字之谬?”
曾静先还怔怔地听,听到后来,两腿一软坐回凳上,已是面如死灰。喃喃说道:“你不是人,你是鬼…
…圣人不云六合之外,我不能信你的——你一定在哪里打听过我曾静的惨
史……“贾士芳笑道:”六合之外存而不论,是圣人不以鬼神说教,不是圣人不懂得。
天下亿万庙堂,若没有灵响,谁肯信他?“说着一转脸,对着旁桌看得目瞪口呆的一个军官,又道:”这位兄弟,我总没有打听过他的‘惨史’吧?——他也是七岁丧母,继母不良,调唆他父亲把他逐出家门,流落湖广、江南,又辗转到河南陕西,遇贵人收留,从军打仗,积功到五品——你是不是?“
“是!”
那军官已被贾士芳说得满脸泪痕,竟忘了身份,一挺身答道:“您真是活神仙!我叫霍英,是四川人,宾服了您呐!请先生指明,我爹还活着么?
‘贾士芳随口答道:“你出走三年父亲就病死了,你继母带你继母弟另嫁。
你不要哭,这是孽缘,你也不要报仇,你继母嫁到这家苦受折磨,几乎天天挨打,冥冥报应,有人已经替你出气了。“说着转脸又问曾静:”你可服气?你的磨难还在后边,若肯入我道门,为我弟子,我以五行颠倒大法为你除去霾云,颠簸红尘,否则有一日你终归悔恨莫及的!“曾静目光如醉,盯着幽幽的灯火,喃喃说道:”恐怕你这点左道旁门还收伏不了我。
君子知命……
苟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范时绎眼见自己的人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道士渐渐迷惑,一个个竟跃跃欲试想请他推算造命,正要起身带人下楼,身边的蔡怀等突然大声叫道:“那位仙长,肯屈驾过来给我这一桌观观气色么?”
贾士芳仰面咕咕又牛饮一碗,笑着从容一点
头,隔桌子过来,一边走一边对那群军校一一指点。
“存心善些儿。已经死了两个儿子了,不晓得警惕么?”
“你家门山向不利,偏西南了,向南正过来,你母亲的病
就不治自愈了……“
“良善人,公门里头好修行。你自己福薄,可以见儿子孙子身登龙门。”
“天道福善祸淫,祖德原本不薄,都给你折尽了。你养的
那几个小厮,总有一天夺了你命去……“
……一路说着,贾士芳款步踱过来,站在钱蕴斗身后立定了,却一时不言语,盯着众人嗟讶一叹,仿佛不胜感慨。
范
时绎冷冰冰看着他,半晌才道:“《道藏》万卷浩如烟海,不在口舌之间,你不安分,挟技入世,淆乱视听,已经犯了天威。你不收敛,恐怕祸到无门。”
“我学成道家三昧,奉师命出龙虎山济世,济世也是修道。”
贾士芳满不在手,笑嘻嘻说道,“这酒楼上三十一人,你们尽有相识不相识的,于我却没有秘密。我不违天行事,天也无奈我何。你看——”他说着手指成兰花状一弹,满楼五六支蜡烛突然同时熄灭,楼上顿时漆黑一团。人们被他突然露这一手惊呆了,竟谁也说不出话,漆黑中听贾士芳的声音瓮声瓮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太黑了吧?
今天十月二十六,这时候不该有月亮。我借来一片清光,为诸位佐酒。“
众人惊怔间,外边浓重的云已经散为莲花云,透明的,粉色的莲瓣中略带迟疑地闪出一轮明月,银色的清辉从南边一溜亮窗酒落进来,满楼都是融融宜人的月光。
“这是‘小道’能办的?”贾士芳满意地看着对面目瞪口呆的范时绎,格格笑道,“这楼为我设,此雨为我兴,那河为我涨,彼桥为我坍,这是一会人物,天意是天意,我勉尽人事而已。”范时绎按捺住心头的惊慌,悄悄用手按住了剑柄,
闷哼一声,说道:“你是白莲教的吧?我虽是武将,却是文进士出身。自幼饱读史籍,何事不知?颠倒五行阴阳,你晓得前明徐鸿儒?你老实点,回你的山,修你的道,不然,三尺王法正为你设!”贾士芳将手一摆,已又是灯明月暗,竟向范明绎一躬致谢,“你的话和我师父的话一样,是正理,所以我不驳你,但我确不是白莲教。乃是江西龙虎山娄真人关门弟子,专门出山了却俗缘。我不悖理违法,从善行济世,你钢刀虽快,难杀我无罪之人——这位先生,方才你叫我,来为
你推休咎的么?“他把脸转向了钱蕴斗。
钱蕴斗和蔡怀玺都被他方才的幻术弄得五神迷乱。钱蕴斗这时想到是自己失态,招这道士来的,因点头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楼上多一半都是钦犯。
这一番解往京师,吉凶如何?“
甘凤池、曾静、石江那一桌客人,原也纳闷这一群男女客人,突如其来坐得满楼皆是,却又互不言语各自闷头吃饭,至此才明白,原来是朝廷解往京师伏罪领刑的待命钦犯!
第二回贾道士挟术演神技 李制台行医救畸零
贾士芳环视周匝,苦笑着点了点头,喟然一叹说道:“生死事大,其理难明。”他用手指了指旁桌的乔引娣,又指了指蔡怀玺,“生未必欢死未必哀,君子知命随分守时而已。”范时绎心头不禁一震,军机处转来的廷谕:捉拿十四阿哥允眩肀叩募槿耍ド贤芬桓鼍褪遣袒崇簦航饣鼐┑哪谑蹋囊埠杖恍醋牛呵且返人氖信恕O衷谡庑┚贡徽飧瞿昵崤1亲拥廊怂婵诘莱觯≌飧黾质糠季烤故鞘裁慈宋锒妒币镎娴钠鹆私渚逯摹?纯次鞅咭蛔溃史锍匾桓扇伺匀粑奕说卮蟪源蠼揽煅パ堆谠谂巯拢偈滞蹲憧孜溆辛Γ坪跻捕疾幌袷裁瓷迫恕妒币镞纫豢诰疲睦锎蜃胖饕猓刺袒崇粜ξ剩骸盎钌裣桑趺匆坏浇诠茄凵暇妥炖锖烁鲈娑磕愕故撬得靼椎阊剑 �
“没有什么不明白的。”贾士芳干笑一声,径自为蔡怀玺斟了一档酒,轻轻一推送到蔡怀玺面前,“想活的死不了,你不想活,我有什么法子。”
蔡怀玺举杯一饮而尽,
还要攀谈时,楼下一个军校匆匆上来,对范时绎耳语几句,退后听命。
范时绎似乎怔了一下,随即起身对贾士芳道:“道长,今儿个真是幸会。不过我公务在身,实在不能相陪——”他转
贾道士过脸,对早已停了箸的众人道:“都吃饱了,这里不是闲嗑牙唠话的地方儿,下去安歇了,明儿还要赶路呢!”于是众人纷纷起身,押着蔡怀玺钱蕴斗和乔引娣一干人犯默默下楼。一阵浊重的步履响过,若大酒楼上立时显得空荡荡的。范时绎瞟了一眼西边筵桌,对若无其事含笑站在身旁的贾士芳道:“请足下留下行止住处,日后我一定奉访,有些事情还想请教。”
“出家人四海漂泊,哪来一定的行止?”贾士芳笑道,“有缘的自然再见,没缘分留下行止住处也无益。”
说罢便打一稽首。范时绎对这位能颠倒阴阳不卜而知的道士也真的不敢轻慢,双手一拱说道:“但愿有缘。”遂款步下楼。
范时绎下楼便是一怔,方才上楼的军士禀报,只说“江南巡抚李卫来了,在楼下候着”
。他职在守护清室后陵,原本不受李卫节制,只早年在四川成都当城门领时和成都县令李卫过从密切,也想不透李卫何以突然出现在这个偏僻小镇。
更使他吃惊的,李卫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不到四十岁年纪,通绣四爪蟒袍,石青补服,戴着金龙二层朝冠,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