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顺宗-第2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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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伤亡已经以千计了。李文通所率兵马,除本部第七军外,余者皆是李愬旧部,所以李诵会有这么一说。
此时的李愬正在兰州,挂着陇右、河西两镇节度副大使的官职做他的行台副元帅呢。
其实朝廷上下不理解李诵以两镇副节度使的身份把李愬挂起来是为什么的大有人在,市井间最受承认的说法就是功高震主,凉国公从平淮西以来屡立大功,朝廷已经无物可赏,所以把李凉公挂了起来。而朝廷五品以下官员则多半以为之所以挂李愬是因为李光颜已经统军了河西,而郝玼又熟悉陇右军务,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如果让李愬分担陇右军务的话,只怕会指挥失灵,所以把前线指挥权交给了郝玼一人,李愬暂时负责稳定后方的重任。
正是境界不同眼界不同,正三品上的官员又是另外一种看法。只是这种看法更多的算是一种直觉,一种预感,只可意会,并不能宣之于口。
春末的时候,朝廷又向陇右河西调拨了一百万缗军资,一百万斛粮食。户部侍郎杨于陵奏称,陇右钱多而无用钱之处,米贵而无余米,米价上涨严重,甚至已经波及到了关中,朝廷负担极重,建议朝廷放开关中到陇右的粮食市场,促使山南、河南等地粮商向关中运粮,以平抑市价。李诵在奏章上批了个“议”字,转发给了政事堂。
判度支程异上奏章道,战事已历八个月,军费和安抚地方的费用度支无算,若不从长计议,恐朝廷有财政困难之虞。又道此番西征,动用将士三十万,民夫以百万计,一方面国库支出极大,另一方面关中、山南、两川、河中、河南河东等地生产受到极大影响,请求减免出征军民赋税,准许今年加征关东各道赋税。这道奏章被李诵批了个“再议”,转给了政事堂。
加征赋税,何其难也。不要说山东各道都尚在给复期间,就是淮南、两浙、宣翕这些地方,因为平定淮西,平定淄青等等大战都发生在附近,钱粮首先是从这些地方征调,连番大战之后,才一年多时间,也没有怎么缓过气来。至于山南东道、湖南、江西、岭南等地,精细化开发不过数年,现在加税到头来还是家在普通百姓身上,这样无异于破坏社会的经济基础。可是打仗,恢复,没有钱又不行,到哪里去弄钱呢?
海贸赚来的银子,已经哗哗地投到了各地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几场大战里面了;江南各地增产的稻谷,也在几场大战中消耗极大。开源已经开了,剩下的就该是节流了。
“朕决定,从下月起,宗室供奉递减。宗室远支减四分之三,近支渐五分之三,皇子减半,朕,减四分之三。”
内阁讨论预算问题的会议上,李诵语气坚定的说道。
“陇右河西之战事关国家命脉,天下乃是李家的天下,李姓宗室所享有的待遇,乃是靠的历代先帝的余阴,亿万百姓的供养,本身对国家贡献不大。如果这个时候宗室子弟不能挺身而出,那将来有事的时候天下百姓有怎么愿意挺身而出保卫国家呢?如果有宗室子弟不明事理无力取闹的,着宗正除名。”
今日的内阁会议上李诵少有的一言堂。李诵语气严厉,几个列席会议的宗室亲王也就不敢说话了。见无人反对,李诵满意地抛出了准备好的重磅炸弹。
第五卷 长缨在手 第一百二十四章 … 霜晨月(六)
“朕的意思,西面这么大的战事,光靠宗室这点节约连塞牙缝都不够的,所以还得想法子开源。关东各道的赋税事关朝廷信誉和国家元气,是断然不能加的,而海贸的收益现在也是到了规模,再上也难,况且从远路调运也颇费时间,所以朕寻思出了一个法子。”
李诵目光炯炯地扫视着群臣,不少人都竖着耳朵在听皇帝拿出什么高招来,只听到皇帝说道:
“自从前朝以来,民间日渐富裕,这八九年更甚以往。民间高门巨富甚多,而这些高门巨富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是众人的尊重。朝廷虽然授予了一部分佼佼者爵位,但是毕竟僧多粥少。而朝野上下,也有无数世家子弟因为没有进身之阶而蹉跎岁月。所以,朕决定,接着这次西征筹措军费的时机,开放门路。”
听皇帝把话说完,坐中已经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马上就有说得上话的大臣道:
“臣斗胆,敢问陛下如何开放门路呢?”
李诵道:
“很简单,朝廷张榜募集军费,百姓出得一定数额者,即可按照所捐的数额,授予一定级别的散官。”
李诵特地咬重了“散官”这两个字,可是朝堂中已经沸腾了。有几个大臣脸上已经满是激愤的表情了。几个老成的大臣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忧虑:合着皇帝果然是要卖官鬻爵了。
李诵却一脸平静地等待着大臣们的劝阻,或者说发难。开放门路,对寒门子弟来说不啻于一道福音,而对于把持朝廷上下的世家大族来说,那可就是一剂毒药了。世家大族在国家利益遭受威胁的时候,首先考虑的往往是自己的利益,自从隋朝以来 ,历代君主都在试图削减世家大族的对国家的影响力,扩大寒门的出路,可是一直以来收效甚微。现在,凭着两朝二百多年来打下的基础,借着此次西征,李诵打算扩大自己的努力。
望着坐中的大臣们互相悄悄使眼色,做手势,传递着信号,李诵脑海中忽然有了这样的觉悟:
一个掌握巨大财富的阶层,如果得不到应有的尊重,那么迟早会造成尖锐的对立,酿成大祸。
一个掌握绝对权力的阶层,如果不知道克制自己的欲望,给升斗小民留下活路,那么,升斗小民总有一天会变成暴民,操起刀来的时候,也不会给你留下活路。
而皇帝,所谓代天牧民的天子,以及朝廷的职责就是以公认的准则调和各个阶层之间的矛盾,管理国家,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欣欣向荣。这个职责没有明文,却是大家默认的,比如那句著名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体现的何尝不是普通百姓对维护自身权益的一点奢望呢?
这个时候的百姓对生活的要求是低廉的,对自己权力的要求是卑微的,他们总是相信皇帝是仁德的,是公平的,不好的都是皇帝身边的或者地方的官吏。如果他们连最后的这点信任都丧失掉,那就真应了鲁大师那句话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必须让太子以及以后的国君们明白,皇帝必须站在,起码上表面上必须站在百姓的一边。保持住帝君和朝廷的公信力,不然一切就真如镜花水月了。唔,朕要找几个大家来一起商量之下,出本书。”
就在李诵有一刹那分神的时候,权德舆站了起来,悲愤地道:
“陛下,真要这样做了,那是桓灵之治啊!”
桓帝、灵帝是东汉末年的两位君主,是杀气腾腾四百年的两汉帝国最终走向灭亡的两个公认的主要掘墓人,两人的光辉事迹之一就是卖官鬻爵。权德舆拿桓帝灵帝来比划李诵这位中兴君主,明显是具备了寿星老上吊的大无畏精神。
不过这位寿星老有底气啊,不说人家曾经三知贡举,门生如刘禹锡等人遍布朝野,光是李诵继位之初的一趟西南行就加分不少,如果不是为人太过中庸,不堪重任,只怕早就拜相了。现在以平庸著称的权德舆率先站了起来,而且站起来就给李诵扣上了“桓灵之治”的大帽子,这不禁让所有内阁大臣都感到愕然。
李诵很多年没被人这么呛过了,脸色顿时拉了下来,道:
“权卿,如果朕是桓灵,你置在座诸位于何地呢?”
意思就是说你把我当成桓帝、灵帝,那么在座的这些大臣难道是“十常侍”吗?他本是想将权德舆逼得闭嘴。不成想权德舆毫无惧色,反而愈加愤愤不平,引经据典地证明李诵就是桓灵二帝的当代化身,临了还来了一句:
“臣年事已高,忽感不适,请陛下准臣先行告退!”
这种公然的撂挑子威胁让李诵不禁血往上涌,一时大怒之下,李诵下令将权德舆逐了出去。逐完以后,李诵才发现自己中了权德舆的圈套。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不只他一个。
权德舆君前失仪,是免不了要受到御史弹劾了,可是紫宸殿中诸人反而不由得羡慕起权德舆来。
这个老狐狸,哪里是一反常态了,分明是想借机脚底抹油,不然待会辩论到深处的时候得罪人就更狠了,这家伙,是怒遁啊!别看他现在狠狠地羞辱了天子,可是传出去大家只能夸他忠诚耿直。而且当今天子素有明君之臣,也不会为了这一点事情就和权德舆这名满海内的文宗过不去。等事情过去了,上个表谢罪,皇帝还少不得要奖赏他。这算计,太精明了。
坐中只有寥寥几个人能想到这一层。能想到更远的也就两三人。这些人心里都明白,若是别的君主,权德舆还能糊弄过去,但是现在是这位爷,将来是那位英姿勃发的太子,就凭着权德舆今日不敢担当的表现,他这辈子入相无望了。不但他这辈子入相无望,只怕还会波及子孙呢。
但是李诵的勃然大怒还是起到了效果。人的名,树的影,他这些年来文治武功都是如日中天,积威甚重,平时和颜悦色,此时天子之剑出鞘,一时之间,众人都觉得身形一矮。反对之人都不敢再讲,而是拿眼瞟着执政裴土自。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后,河东裴氏的两大佼佼者发话了。裴土自道:
“臣以为,眼下正是艰难时刻,变通一二也未尝不可。”
裴度接着道:
“眼下陇右河西战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万不可因为财货上的事情坏了军国大事。各位大人所虑者,不过是如此一来,各色人等皆可为官,未免会坏了官场风气,有仗势欺人,为害乡里的情况出现。臣以为如果谋划得当,倒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后果。”
二裴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怎会不知道这所谓开放门路的关键只是给予这些民间势力以一个身份,不代表任何实际的权力呢?再说,即使将来有了新的变化,大权不还控制在过去的人手中么?而且,二人都是谋国之人,也知道确实没有比李诵所说的 更好的法子了,这个法子短时间内就可以在长安城内积聚大量钱粮,而别的法子总要时间的,远水不解近渴。
见裴氏表态,赵郡李氏现在唯一的宰相李绛也道:
“国家只是付出身份,却能凭空得一财源,解眼下燃眉之急,臣也以为可行,只要因势利导,臣想不会出大乱子的。”
李绛特地咬重了因势利导四个字。能坐在这里的都是人精,哪里不明白李绛的意思?不过依然有人心怀不满。李诵本想今日就把事情敲定下来,不想头脑却一阵晕眩,当下扶住把手道:
“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程异——”
众人见李诵面有异色,不禁一时惶惶。程异慌忙起身道:
“臣在!”
“此事关乎度支,就交由你去草拟章程吧!”
待程异应允,李诵便道:
“今日议事便到此为止,各位各回衙署办公吧。程异留下。”
那边早有李忠言扑了上来。李诵已经是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第五卷 长缨在手 第一百二十四章 … 霜晨月(七)
大明宫里满眼都是忧心忡忡的神情。刚刚拂袖而去的权德舆已经脸色惨白地坐在了紫宸殿的角落里。王皇后坐立不安,郯王、溆王转来转去。裴垍、武元衡、裴度、李绛、程异、范希朝、李愿、张弘靖、韩愈、吕元膺、杨于陵等人面色深沉冷峻。满眼都是人,但是大殿里却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太医终于从里面转了出来,本来安静地殿内各人呼啦全围了上去。不待人问,太医就道:
“无妨,无妨,陛下只是劳累过度,又受了刺激,才一时晕厥。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大殿里满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就连权德舆的脸色都稍稍好转了一些。王皇后拔脚就要往后殿去,众人都想跟着,却被太医阻止道:
“列位大人,陛下需要静养,道只皇后进去便可,请各位大人暂时回衙署办公。”
既然李诵有了口谕,大臣们就不好再说什么。裴垍、武元衡、裴度、李绛四相领头,带着众人往殿外退去。到达殿门时,瞧见权德舆如丧考妣的坐在那里,裴垍叹了一口气,道:
“权大人,陛下已经无碍,你还是先回府去,明日再来请罪吧。”
权德舆依旧木愣愣地坐在原地,裴垍等人也就不管不顾,自行去了。
回到政事堂以后,各人都是无心办公,倒是裴度,很是沉得住气,批起公文来下笔如走龙蛇。按照规矩,宰相都是分开办公的。裴度正在批阅公文的时候,李绛掀开了布帘子走了进来,裴度只当没看到,依然运笔如飞,李绛咳嗽了一声,裴度抬头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李相公来了。请稍候,待我处理了手头的公文再与李相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