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顺宗-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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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蔡州城和以往没有什么大不同,只是核心圈的少数人都显得狂躁不安。因为吴少诚已经昏迷不醒了。
昏黄的灯光照耀着洁白的雪地,蔡州城内破旧的房屋夹着静寂的大街,和往常一样,蔡州一到晚上就成了没有人活动的死城,只有大街正中的一群人,在积雪的大街上,借着引路士兵打着的灯笼的微弱灯光前行。一行人默默不语,只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路两边林立着大大小小的雪人,那是孩子们白天戏耍留下的杰作。不管哪里的孩子,都有追求快乐的天性,蔡州也不例外。
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的吴元庆却没有这样的意识,他的心里想的是为什么这些孩子长得这么慢,不能迅速为淮西补充兵员呢?小溵水之战,淮西损失了三万多兵力,这么多青壮,百战老兵,到哪里找啊?据他在战场观察,官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但是高霞寓的第六军,乌重胤的第四十军如此,就连陈许的四十七军都凶悍了起来,官军的骑兵明显久经战阵,而且据董重质讲,官军在这一战还投入了精锐的陌刀军。南面申州已经被围困,无法得到消息,细作探听到的零碎消息显示,吴少阳仍然在坚守。东面的光州能自保就不错了,蔡州方面,下午传来消息,继青陵之后,郾城也已经被阿迭光颜攻下,两支援军均惨败而归。
淮西军在蔡州方面主要依靠的据点就是郾城和洄曲,现在郾城被官军攻下,淮西上下心里都忧虑重重,而吴少诚却一病不起,前几天每天还能醒来数次,勉强处理些事务,知道小溵水惨败的消息后一口血吐出来,已经昏迷了数天,只醒来过三次。吴元庆已经宰了四个大夫,却对他老子的病依然毫无办法。郾城失守的消息吴元庆不敢也不能告诉吴元庆,而身边的人又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只支支吾吾地说了个“守”字,让吴元庆恼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派往淄青、魏博、成德等镇的使者已经出发好几天了,吴元庆却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好消息,等到这些人回来的时候,只怕蔡州已经被阿迭光颜给攻下了。想起阿迭光颜的武勇,自己一个回合就被磕飞兵器的惨样,吴元庆不禁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
活祖宗,千万不要再遇见他了。
比阿迭光颜的咄咄逼人更让吴元庆心忧的是军心已经不稳。父亲病重,而自己首次担任主帅就几乎败光了淮西的家底,现在吴元庆看见军方将领心里就烦,觉得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暗含着对自己的轻视,这让吴元庆心里郁积的火气又大了几分。吴元庆看军方将领如此,而军方对吴少帅却也是看不惯。而且军中流传,官军中有神人相助,每战如果神人想官军赢,就会敲起天鼓,响起天雷。小溵水之战,战场上响起了雷声;去郾城解围的兵马逃回来后也说听到了雷声。战后这些兵马回到各自栅垒,一传十,十传百,现在淮西军中都知道官军得天神相助,士气愈发低落。不管军官们怎么开解,士兵们就是不相信。这些士兵在吴少诚的统治下愚昧无知(其实李诵皇帝陛下治下也差不多),不知礼仪(不知道李诵大帝的存在),惟以杀人为乐,却如此惧怕天神,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如今的淮西真是内外交困,吴元庆却百思不得其解,感到肩膀上的担子无比的沉重。骑在马上,吴元庆看着路边矗立着的一个超大的雪人,不禁喃喃道:
“早知道如此,就不和朝廷打了,继续做我的蔡州刺史,该多好呢?”
正这么想着,突然觉得面前的雪人对他笑了一笑,吴元庆一惊,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停下马眨眨眼睛刚想再看,就见眼前雪人真的动了,一片碎玉散将起来,一点寒芒透过雪雾向吴元庆胸口刺来。
“有刺客!”
“有刺客!”
少帅吴元庆在探望邓怀金和董昌龄家人回来的路上遇刺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在蔡州的淮西高层,等到天亮,蔡州的居民就差不多都从一夜的喧扰和街道上骤然增多的士兵身上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所幸的是因为天寒夜黑,刺客只刺伤了吴元庆的左肋,一击不中就飘然而去,但这也足够让本来就不安稳的淮西的民心军心更加混乱了。
纷纷赶来的淮西文武官员挤满了吴府,吴元庆阴沉着脸坐在议事厅吴少诚位置的边上,面前摆着一柄剑,剑身上隐约刻着一个“吴”字。很明显这是淮西的器具,但是却不是吴少诚父子的“吴”,而是吴少阳的“吴”。这是吴少诚送给吴少阳的佩剑,是一柄罕见的利器,极为锋利,所以尽管穿了裘衣,而且套了重甲,吴元庆的伤却很是不轻。要是刺准部位,少帅只怕就会一命呜呼了。
“狼心狗肺的东西,枉大帅和少帅父子为了他们父子婿三人,抛弃高官厚爵,举三州之兵与朝廷开战,居然恩将仇报,想要谋害少帅。想是那吴少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怕少帅会追究他们战败之罪,以为大帅昏迷就想乘机夺位,呸,做他的千秋大梦去。少帅是何等英武人物,哪里能容他得逞?”
第五卷 长缨在手 第二十五章 … 各有算盘
一名文官正在义愤填膺地将推理的方向指向吴少阳翁婿,一名武将就怒气腾腾地打断他的话,道:
“杨大人怎知这是吴将军所为,而不是朝廷的毒手呢?”
这姓杨的官员叫做杨元卿,是吴少诚幕府的官员,见武将发问,不禁嗤笑道:
“孙将军,这剑是吴少阳的剑,刚刚追捕刺客的士兵来报,刺客从东城翻过城墙而去,东北而去是哪里?正是洄曲,是吴少阳的女婿董重质驻扎的地方。事情不是很明显吗?刺客如果不是吴少阳或者董重质派过来的,我杨元卿才不相信呢。再说了,朝廷又怎能知道少帅会循例去安抚邓将军和董县令家人呢?”
“可是今天拂晓洄曲来报,董将军昨夜巡营时也被刺客刺伤,这又怎么解释呢?”
杨元卿脸上鄙视的表情越发让他显得欠揍了,他却混不在意武将们敌视的眼光,继续说道:
“这不过是为了自欺欺人,贼喊捉贼罢了,难道各位将军看不出来吗?”
武将仍然想继续争辩,可是论辩才他却哪里是杨元卿的对手?不多时,就无话可说,望着杨元卿那张越发欠揍的脸,武将忍不住捋起袖子挑起跳起来大声喊道:
“你杨元卿不过一介狂生,鸟毛都没有几根,靠着大帅怜悯才做了官,却也在这里瞎嚼舌头,小心爷打你个红的绿的白的都出来!”
杨元卿是孤儿出生,为人慷慨而有术略,喜欢泛舟江海上高谈阔论,人们都把他看作狂生。前年张狂的杨元卿拜见跋扈的吴少诚,对了眼的吴少诚就哈哈几声让杨元卿从布衣直升县令。局势紧张时又把杨元卿调入幕府,也曾代表淮西入朝一二次。一个外来的小子,仅凭着嘴皮子就升得这么快,所以淮西老人大都看杨元卿不顺眼,但是说杨元卿鸟毛都没有几根,实在是侮辱杨元卿了。杨元卿儿子都有四个了。不过由于其他将领的存在,那武将自然没有把杨元卿红的绿的白的打出来,反而被捆了起来。却把吴元庆的火气给打了出来。
自己家里的武将,却为了帮着外人说话,要打节度幕府的官员,这眼里还有少帅我吗?本来犹豫不决的吴元庆当时就在心中作出了决定。
后院里,鲜于熊儿匆匆整理好衣装,赶往吴少诚的卧房,刚刚小厮来通报,大帅醒了。
等到鲜于熊儿赶到卧房里,吴少诚已经又昏睡过去了,服侍吴少诚的小厮告诉鲜于熊儿,大帅吃了点稀粥,留下话,让召少帅和吴少阳、董重质来见。鲜于熊儿心里一沉,看样子,是大帅已经知道自己已到弥留之期,要交代后事了。
想起刚刚的粉臂,鲜于熊儿不禁干咽了一口口水。旋即想到,如果让吴元庆当上了节度使,那么自己只怕就再也享受不到这样的销魂滋味了。
“咚咚”的脚步声在房外响起,是得到消息的吴元庆匆匆赶来,打定了注意的鲜于熊儿一转身出了房门,拦住吴元庆道:
“少帅,您来了?听说您受伤了,刚刚大帅醒来就呼唤您,只是现在大帅又昏迷过去了,还是请少帅暂且回衙,不要进去打扰的好。等到大帅再醒来,小的再派人去请您。”
鲜于熊儿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谦恭,吴元庆怎么也看不出来此刻的鲜于熊儿心里正在想着他的宠妾。想起确实有许多事情等待自己去处理,吴元庆只得在房外小站片刻,就又抱着胳膊回到衙署去了。望着吴元庆离开的背影,鲜于熊儿唤过一名心腹小厮,耳语了几句。小厮连连点头,往院外跑去了。
“少帅,郾城已失,申州被困,以小搏大,我淮西必败无疑啊。大帅已然昏迷不醒,无法理事,您要早作决断啊!淮西上下十几万双眼睛可都盯着您看呢。”
在屏退了左右的密室里,杨元卿言辞恳切地对吴元庆说道。吴元庆继续默默不语,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杨元卿和一边的节度判官苏肇交换了眼色,苏肇道:
“少帅,申州方面传来消息,派往申州的援军接连被打退,严秦他们开始大规模调动攻城器械,看样子,申州是保不住了,而且吴少阳只怕也免不了被擒了。朝廷的诏书里,是把吴少阳父子婿三人作为首犯,现在吴元济已经被擒,吴少阳也是朝不保夕,只有一个董重质在洄曲,如果等到官军拿了吴少阳再围攻洄曲再做决断,只怕那时就是朝廷愿意,少帅手中也拿不出筹码了啊!那时少帅和大帅为吴少阳父子婿三人对抗朝廷,身犯重罪,该当如何自处呢?”
吴元庆明显已经心动,却仍然假惺惺地说道:
“可是吴叔毕竟为父帅和淮西立下诺大功劳,我这么做,如何对得起吴叔?如何向父帅交待?不是徒让淮西文武部属寒心吗?将来如何统领淮西呢?”
杨元卿心里不禁暗暗“呸”了一声,连淮西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还想着将来继续统领淮西,做梦吧?不过面上依然是一副焦急的表情,道:
“我的好少帅啊。大帅和您为了他们这爷三,做的还少吗?可是他们爷三是怎么报答大帅和您的?大帅把申州军事托付吴少阳父子,可是他们父子却一败涂地,连吴元济都被李将军擒获,申州眼下岌岌可危。大帅将骡骑军和洄曲交给董重质,让他辅佐您,还力排众议同意他的用兵方略,可是结果呢?数万将士暴尸荒野,官军步步逼近,连郾城都丢了。这也就罢了,可谁知道竟然会派有刺客来行刺少帅您呢?少帅,眼下虽然不能确定刺客到底是不是吴少阳董重质派来的,但是天下最喜欢养刺客的田季安和李师道和吴少阳父子关系可是不浅啊。他们父子婿三人,丧师失地,恩将仇报,无才无德,若是大帅醒来,只怕也会下令立刻将这三人拿下打入囚车,送往上京的。少帅,你要当机立断啊,为了吴少阳父子婿三人连累大帅少帅还有三州百姓,不值得啊!还是请少帅代表大帅痛下杀手,大义灭亲吧!”
苏肇也在边上不停附和劝说。实际上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会怀疑这件事情是谁干的,毕竟这刺杀案做的栽赃手法也太明显了。但是杨元卿和苏肇拿不住吴少诚,却对吴元庆的心里吃了个透。吴元庆所要的,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果然,吴元庆面上显露出了犹豫挣扎的表情,少顷,终于说道:
“既然他不仁,只好我不义了。为了他们三个,导致淮西百姓生灵涂炭,将士死在荒野,我父子背上逆贼的恶名,真是丧德啊。不说他们了,依二位之见,眼下应该怎么办呢?”
吴元庆的脸上一副悲天悯人,恨铁不成钢,出于无奈的表情,浑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年初亲手做掉那山南来的戏班子的情景。吴元庆戏演的十足,苏肇和杨元卿二人虽然不是来看戏的,也是顺手送了几记便宜马屁,拍完了就直奔主题道:
“少帅,某以为可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中午未到,几骑快马就从蔡州北门驰出,出城共行一段后分道扬镳。其中的一骑快马上,坐着的正是杨元卿。他此去的目的地是郾城的官军大营,而另外一批人的去向是洄曲,董重质骡骑军的驻地。
郾城。城内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此刻的郾城已经成为了官军的大本营,可是街面上却看不到一个官兵。在原来董昌龄的县衙里,阿迭光颜正和刚从洛阳返回前线的崔群闲聊。崔群道:
“崔某自洛阳到郾城,一路上没有看见任何士兵扰民的现象,阿迭总管治军之严,不由得不让崔某佩服啊!”
阿迭光颜道:
“崔大人过誉了,这不过是托皇上和太子天下的威名,乌总管治军严格罢了。说到治军之严,某倒是极为佩服高相公(高崇文),某当年跟随高相公平西川,那才真是秋毫无犯呢。可惜天妒英才,高相公不得永寿。哦,对了,崔大人,这一招真的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