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刘伯温-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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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说了三个字:“走着瞧!”
“走着瞧”这三个字往往是无计可施的人面对敌人时的自我安慰,李善长回到家中后,仍然愤愤难平,在房间里来回转悠。当他在房间漫无目的地转悠、李彬在监牢里看到死神向他微笑时,朱元璋的批复回到了应天城。正如刘伯温所料,朱元璋同意处斩李彬,因为据朱元璋自己说,这小子横行不法的劣迹,我早有耳闻,既然他不思悔改,那留着也无用。
刘伯温拿到朱元璋的批复后,李善长也知道了,他又一路小跑来见刘伯温。他使出最后一招,也是让刘伯温难以招架的一招。
他对刘伯温说:“今年一直就没有下雨,如果杀李彬,恐怕今年的雨就再也不会来了。你要三思。”
1368年阴历四月,天气酷热,侍卫腰间的宝刀都快热得融化了,天空中的鸟儿被热浪烤得晕头转向,撞到墙上死去。井里的水都被太阳炙得沸腾起来。的确需要一场雨,来涤荡这股热浪。
李善长让刘伯温三思,其实是让刘伯温回忆。在李善长的记忆中,刘伯温曾因大旱无雨而向朱元璋建议过,释放犯人,以求得老天降下甘霖。像刘伯温这样的“大仙”人物,都不由自主地坚持认为,活人一命,就会感动老天,得偿所愿。李善长让刘伯温三思,其实要刘伯温在回忆中思索他的原则。按李善长的分析,刘伯温在此时,应该不杀李彬,而感动老天,让老天降下一场大雨来。
遗憾的是,刘伯温不是李善长,在虚无的原则和现实原则之间,他选择了现实原则。这个现实原则就是,李彬犯法,必须要处死。
他告诉李善长,自己没有什么三思的。如果非要思考,那他相信,只要杀了李彬,天自然就下雨。
这一回答让李善长大为惊骇,随即就是震怒。由于愤怒,他的手抖抖索索。他就用那抖抖索索的手指着刘伯温的鼻子,口气阴冷地问:“你真敢斩?”
刘伯温向他亮出朱元璋的批示,平静地回答:“我现在就斩!”
李彬在监牢被死神抽了一嘴巴,所以当他被拖出来准备送往法场时,已经昏死过去。
李善长也险些没有昏死过去,他是被气的。
李彬死的那天晚上,李善长组织了淮西人的同乡会。在同乡会上,他首先对李彬的死表示莫大的遗憾,而且还真的流下几滴泪来。然后,他马上收了泪,一拳头砸到桌子上,所有人都感觉到桌角在晃动,地动山摇。李善长咬咬牙,不无痛苦地说:“我要刘伯温血债血偿!”
淮西人一直都是心连心、共进退的。听了李善长的毒誓,他们也义愤填膺起来,举起右拳,放到耳边,齐声说:“要刘伯温血债血偿!”
要刘伯温血债血偿并不那么容易,至少在李善长看来,朱元璋对刘伯温是非常信赖的。不过他同时也知道,朱元璋是个喜怒无常的人。这种人,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和别人成为朋友,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和别人成为敌人。
朱元璋显然不知道李善长和刘伯温已成不共戴天的仇敌,他在汴梁城中看着几个月内他的兵团取得的光辉业绩,不禁喜上眉梢。1368年阴历二月,他的兵团削平福建陈友定,阴历四月,他的兵团在河南歼灭了河南元兵团主力,河南被解放。与此同时,他的兵团也解放了广东。阴历五月,他的兵团在广西如狂风扫落叶般一口气解放了十余城。整个中国除了云南和大都外,全成了朱元璋新中国的地盘。就在1368年阴历六月,朱元璋和徐达在汴梁城中筹划对元大都进行总攻。一连串的巨大胜利使朱元璋沉浸在脱离现实对天堂的想象中。在1368年阴历七月,他和徐达制定了总攻大都的战略,闰七月,徐达总攻大都战役打响。
在刘伯温的预测中,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役。因为在对元王朝的总攻战略中,第一阶段已胜利完成。1368年闰七月初一,徐达兵团二十五万人自中滦渡黄河,沿御河,经临清、长芦、通州,向北挺进。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直逼大都。通州易如反掌地被徐达兵团解放。就在通州失守的夜里,妥懽帖睦尔带着太子、后妃和十万蒙古人悄悄地出了大都城,向北出居庸关逃到了开平。
徐达在通州城待了五天,因为据可靠消息,大都城内还有至少五万的蒙古精锐。徐达于是就在通州城和大都之间树立栅栏,准备和蒙古兵团打野战。可等了五天,不见任何动静。他试探着派出一支军队到大都城下,发现大都城上旗帜飘飘,灰尘乱舞,就是不见一人。
徐达得到消息后,脑海里一道闪电。他叫了起来:“鞑子肯定跑啦!”
1368年阴历八月初二,徐达兵团从通州向大都挺近,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有质量的抵抗,顺利兵临大都城。此时,大都城已是没有了士兵的空城,徐达兵团不费吹灰之力就解放了大都。
统治中国97年的元王朝至此结束。1368年的它就像是一盏枯灯,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它悄无声息地熄灭了。人们回忆起这个用奔腾的万马建立的王朝时,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能想起它的只有苍苍的天、茫茫的旷野和被风吹起如波浪样的草原。
后来,逃到开平的妥懽帖睦尔在徐达兵团的追击下向北逃啊逃,一直逃回了他的祖先发迹的地方——草原。在这里,他仍然认为自己是元朝的皇帝,但朱元璋已不承认他和他的政府,而称元为北元。
永别了,朱元璋
同八月吉利地灭亡元朝而来的是刘伯温的不吉利。
1368年闰七月末,朱元璋回到应天。一回到应天,他就召集大臣们商讨一件事,这件事就是定都。朱元璋最开始的想法是把都城定在应天。应天城从硬件上来看,很有资格,朱元璋在应天城苦心经营多年,已很具规模。从地利上来看,应天背靠钟山,面临长江,龙盘虎踞,是天造地设的皇帝之家。从经济条件来看,应天是当时全国的经济中心,不仅盛产粮食,纺织业、制盐业和繁荣的商业都是它傲视天下的本钱。
不过应天城也有致命的缺陷,它偏居中国东南,不是全国的中心,与山海关外强大的敌人遥不可及。刘伯温曾说,应天城被秦始皇凿开了龙脉,是短命王朝或者是颓废王朝的都城。一年前,刘伯温奉命建造新城,朱元璋也并未把应天当成是都城的首选。
所以当徐达兵团解放了汴梁后,朱元璋迫不及待地跑去汴梁,他设想在汴梁建都。可当他仔细对汴梁考察后发现,虽然它地处中国中心地带,道路通畅,但它“八面漏风”,无险可守。在从汴梁回来的路上,朱元璋又有了新想法,那就是把应天当作南京,把汴梁当作北京,而把他的故乡临濠(原濠州)设为都城。
1368年阴历八月初一,他下诏改应天为南京,汴梁为北京,第二天,他召集在南京的文武百官,商讨建都临濠的问题。所有人都同意,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淮西人,建都临濠,正是他们衣锦还乡、大显神威的好机会。只有刘伯温不同意,他的理由很直接:“临濠虽然是皇上您的故乡,但不宜建都。”
朱元璋问为什么,刘伯温就把临濠的地理位置和风水情况作了一番博学的汇报,朱元璋不以为然。李善长跳了出来,说:“刘基认为临濠的风水不好,那为何还会出皇上您这样震动天地的人物?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种指责连朱元璋都大为惊骇,刘伯温自然难以心安。但他不露声色,重新叙述了一遍临濠的地理位置和风水情况,最后,再次说了他的意见:“临濠虽然是皇上您的故乡,但不宜建都。”
突然,徐达兵团解放大都的消息传来,举朝欢庆。连朱元璋都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在那一刻,又静又热的南京城突然变得清凉起来,铁树开了花,坚石变得柔软,南京城中的百姓忽然觉得平等了。
只有刘伯温,脸色依然铁青,心潮未曾澎湃,甚至连涟漪都没有。他平静地注视着朝臣们的手舞足蹈,拥抱握手,由于激动,他们的脸红得透明,有人甚至噙着泪水,跪倒在朱元璋脚下,高喊吾皇万岁,喊得嗓子都嘶哑了。
刘伯温在这场如中了魔的狂欢中始终保持着冷静,朱元璋也很快从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他问刘伯温:“鞑虏被驱逐,我中华复兴,先生为何没有半点兴奋?”
刘伯温不答反问:“皇上您和徐达将军制定的总攻大都计划,为何要绕开秦晋?”
朱元璋浑身一震。他看见一位有着坚毅眼神的粗壮大汉骑在高头大马上,来去如风。这个人就是王保保,此时,王保保还据有秦晋,还拥有一支让朱元璋和徐达都深为恐惧的蒙古骑兵团。这时,他又看向刘伯温,刘伯温一字一顿地说道:“王保保未可轻也!”
二人的对话,是李善长没有听到的,所以当他看到刘伯温丝毫没有和他们一起中魔时,马上就向朱元璋递上了攻击刘伯温的奏折。他称,刘伯温听说元朝灭亡,脸色极为难看,由于他曾做过元朝的官,所以这是怀念旧主。他这样的前朝余孽,就是新社会的敌人,应该对他进行专政。
朱元璋没有理会。李善长发动淮西帮成员,接连不断地向朱元璋投诉刘伯温,说他在执法过程中不分青红皂白,总拿朱元璋的老乡开刀。李善长还特意指出,刘伯温杀李彬,是在祭祀朱元璋祖先的场所坛壝杀的,这是大逆不道!
朱元璋这次理会了,他叫来刘伯温问李彬被处决的地方。刘伯温如实回答,坛壝。朱元璋有点不高兴了,说:“你执法可以,为什么要玷污我祭祀祖先的地方?”
刘伯温哑口无言。他当时没有这么多想法,只是认为皇上不在,就应该以皇帝的名义来处决犯人,而坛壝正是皇权的象征之一,这只是随机挑选的地方而已。
看到刘伯温无话可说,朱元璋嘿嘿笑了笑,说:“我最痛恨的就是臣子擅自妄为。”
刘伯温张大了嘴巴,他想不到朱元璋的变化如此之快,这是一句多么重的话,居然就扣在了他的头上。未等他平息这种情绪,朱元璋马上又问:“先生当初在黑暗的旧社会政府工作时,也有这样的行为吗?”
刘伯温这次岂止是张大了嘴巴,心脏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我们找不到积极的证据证明,朱元璋为何会对刘伯温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刘伯温不要他建都临濠,朱元璋并未说什么;李善长说刘伯温怀念前朝,朱元璋也未说什么;淮西帮控诉刘伯温滥用权力,朱元璋更没说什么。只有提到刘伯温在坛壝杀人时,朱元璋才说了什么,而且话一出口,就是严厉至极。
如果非要找到积极的证据,那可能就是朱元璋的喜怒无常导致了他突然对刘伯温失去了耐心。有时候,很多人都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事后反省时,发现当时如鬼迷心窍一样。也只有这样,我们才相信朱元璋为何对刘伯温失去耐心,用最严厉的话来质问他。
当刘伯温发现自己置身在毒蛇牙齿上时,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他知道,朱元璋已经站在了淮西帮一面,他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挽回朱元璋的心。因为他是个做光明正大的出谋划策事业的人,而当时,已经没有出谋划策的事要他来做。他对元王朝是否怀念,这在八年前,他就已经给出答案。如果他对元王朝仍有一丝希望,就不会来南京城见朱元璋。
1368年阴历八月初的那几天,刘伯温在酷热的南京城里,挥汗如雨。太阳最毒时,刘伯温漫不经心地看着书房里的山水画,怀念故乡的情感如一波清泉,流淌进他的心田。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家,青田山上,梅花已准备绽放,兰花正在飘荡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他家后院的池塘中,大如车轮的荷花正向他招手。从青田山上吹下来的风,在池塘的水面上撒下让人迷醉的芬芳。怀乡之情使他忘记了现实世界,进入了梦幻。南京城中已被烤得热气腾腾的城墙成了绿荫,长江里战舰热得弯曲的绞索成了依依杨柳,燥热的尘土也成了清晨亮晶晶的露水。
在他书房的桌上,放着一封家信,信中说,他三位老婆中的陈女士去世了。当他从幻境中走出来时,看到那封信,不禁眼睛发红,房间里的空气充满了忧伤的气息。
他忧伤的事并不仅是老婆的去世,还有今天朱元璋在朝堂上的震怒。几天前,被酷热折磨得无法忍受的朱元璋要他求雨。刘伯温说:“阵亡士兵的家眷被圈在一处,不给她们自由;建造南京城的工人死伤无数,尸骨暴露。如果能把这些事解决,天自然就下雨。”
热得直吐舌头的朱元璋马上命有关部门办理,一天后,朱元璋摇着蒲扇坐在水桶里等待大雨。可惜,三天后,苍蝇都被烤得死在地上,还没有一丝雨点。
朱元璋震怒,酷热推波助澜,使他像炮仗一样,毫无悬念地爆了起来。当他正要向刘伯温讨要说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