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南宋-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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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入骨。
只是,恨也好,怒也罢,一切都不能改变,无法挽回。当那位金国高官高庆裔,将她转赠给另一位官职更高的完颜宗辅,她只道能消停一段日,没成想又要送人……她的这一生,就是被送来卖去的命。
厢车里,除了辛玉奴,还挤着两名年轻女,都是右元帅府上的歌伎。此时两张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惊惧之色,正怯生生对辛玉奴道:“阿奴,咱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辛玉奴摇头:“不知。”
“会不会是……是赏赐给下面州县的军兵……”两名歌伎说话都带着哭腔了。
“不……不会吧?”辛玉奴迟疑说道,脑海中掠过那些口涎熏臭、浑身污垢的各族军兵,忍不住一下捂住嘴巴,干呕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心窝说不出的难受。
那两名歌伎的表情与辛玉奴一样难,可怜巴巴地着辛玉奴:“阿奴,去向之前那个撩拨你的金人头目打探一下吧……”
辛玉奴有些羞恼:“为何是我,那金人头目不也一样撩拨你们?”
“可是我们不会女真语啊。”
辛玉奴无话可说了。是的,在过去的一年,她一直在虎口狼窝中度日,以她的聪慧灵巧,不难学会金人的语言。也正是因为她能言金语,才最终脱离浣衣院,被高庆裔收入府中侍奉。眼下,又要用到这项技能的时候了。
“贵人老爷,可以问你一件事吗?”辛玉奴倚在窗前,伸出素白的小手,向不远处的一名头目模样的骑将招手,同时很自然地抛出一个几乎已经形成本能的媚眼。
“这位小娘懂我们的话,真是太好了!行,你问吧。”那个样貌有点丑陋,脸上布满疤痕,一脸乱糟糟胡的金军骑将喜出望外,咧嘴大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板牙。
辛玉奴强忍着迎面扑来的异味,憋着气道:“咱们这是要到哪去呀?”
只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那金将的大笑却戛然而止,半晌才说出三个字:“井陉关。”
辛玉奴惊奇地发现,这名金将在说这三个字时,脸上的肌肉都在一抽一抽的,那双仿佛对一切满不在乎的死鱼眼,竟掠过一丝恐惧之色。
与此同时,辛玉奴也大大松了口气,原来只是送到一座关城里。想来只是充当营妓,让守关的将士发泄一下。这样的事在大宋的军营里也是常例,在金营中更是寻常,只要不是将她们强配给那些恶棍般的军兵就好。只是有点奇怪的是,她们可是右元帅府的歌伎啊,是什么样的军兵能让她们去服侍?
辛玉奴想了想,又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井陉关有多少军兵啊?”
辛玉奴这样问,当然不是要探查什么情报,而是要弄清楚她们的服务量。这三十多辆马车里,约有百余妇女。那井陉关的军兵只要不过千。她们的身骨还能承受得起,再多的话,可就难受了……
那金将显然不知道辛玉奴为何问这个,瞪了她半天。直把后者吓得往后缩。才嘟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大概是辛玉奴某句话触动了他的痛处,自个扯着缰绳,闷闷跑到一边去了。
尽管只问了简短的两句话。至少也得到想要的答案,辛玉奴与厢车里的两名女伴总算安下心来。只是想到那金将奇怪的表情,辛玉奴多少还有些惴惴,对此行目的地,也多了一份好奇。
这个季节的道路总是与“泥泞”有着脱不开的联系,不管是冰雪消融,还是不时洒落的春雨,总不让路面有一刻干爽硬结的时候。
每当车轮陷入泥土中时,不光是车夫不断挥鞭抽打挽马,就连那些护送的军兵,都闷声不响跳下马来推车助力。这样的举止,令一众女无不吃惊掩口说不出话来。这些女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去年从东京城被掳北上的,那时金兵是什么样的态度,她们又有怎样的遭遇,简直是铭心刻骨。可是眼下这伙金兵的表现,也太令人费解了。嗯,就好像这些金兵真的就是护兵,而她们,就好似春日郊游的贵妇一般……
这支奇怪的车队到达井陉关时,晨曦已变为夕阳。那并不刺眼的阳光,却将井陉关城头一面火红的大旗映耀得熠熠生辉,灼人双目。
辛玉奴与一干姐妹们齐齐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都是一脸惊讶,她们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旗帜,尤其是旗帜上金黄色的六芒星,完全与她们印象里见过的所有旗帜都不同。而更令她们惊讶的是,迎面开来一支异常整齐的军队,衣甲鲜明,手中的武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辛玉奴们惊讶的不是这支军队的整齐肃杀,而是他们的衣甲服饰右衽!这竟是一宋军的部队!
辛玉奴在这一瞬间,浑身都在颤抖。宋军!她有多久没见过宋人自己的军队了?一年或者更久。噢,记起来了,是大半年前,当时她被押着北上,听说有一支宋军邀战。当她满怀激动凭辕远眺时,只到狼奔豕突的宋军背影……是的,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宋军对着金军迎面而来了,这支宋军难不成想……
辛玉奴一双拳头捏得紧紧的,长长的指甲陷入肉中兀自不觉……
这队宋军近至眼前时,辛玉奴才清,他们人并不多,大约只有二十多人。虽是步卒,但踏步刚健有力,步伐整齐划一,甲牌齐全,刀枪闪亮。那股气势,竟丝毫不弱于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金军骑兵。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是一名一脸络腮胡的强壮军官。与普通军兵不同的是,他并不着甲,而是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奇怪紧身服饰,蹬着一双长皮靴,衣襟上是一排闪亮的饰物(扣),左胸挂着一枚亮闪闪的牌,随着他双手大幅摆动,金属圆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骄傲,敲打着厚实的胸膛。
双方接近至二十步左右,似乎很有默契地一齐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情景令马车上所有女人们目瞪口呆护送的二十名金兵一齐下马,武器归鞘,站立一旁。然后,那名金将上前,对那宋军军官说了一句像重锤一样砸在辛玉奴心腔的话:“按照约定,这是首批送还的女。”
这金将说的是宋语,但是说得很蹩脚,对面那名宋军头目听得直皱眉。这金将连说几遍,那宋军头目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向后一挥手,后面的军兵哗地闪开两旁,示意车夫可循道入关。
这时金将又说了一句,到宋军头目一脸莫名的模样,一急之下,顺口说出女真语,这下旁人更不明白了。
辛玉奴的马车经过时,终于忍不住道:“他说……他是金军使者,蒲辇孛堇阿疏,请问壮士高姓大名。”
那宋军头目嘿嘿一笑:“这算什么狗屁使者,连宋语都不会说……小娘可回复他,俺是天诛军第一营第三都乙队队正郭大石。”
“郭大石?你就是那个在河谷里埋设火雷,重创我军的郭大石!”那个叫阿疏的金将听到辛玉奴的翻译后,惊怒交集,突然扯下半截衣袖,露出粗壮的肩膀,其上有一处缺损,似乎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切去了一大块肉,“这就是当时你留给我的记念。”
辛玉奴心惊胆战地翻译了,心底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快意,而这个叫郭大石的军官的回答,更是令辛玉奴吃惊得说不出话。
“如果你们还敢再来,爷爷会让你将整条胳膊留下!”
辛玉奴几乎忘记翻译什么时候,宋军士兵竟对金兵有如此嚣张的底气了?难道自己被囚居太久,外面已变天?更令她震憾的是,当她在这名叫郭大石的军官再三催促下,战战兢兢地翻译之后,那个金将阿疏竟胀红了脸,手按刀柄,狠狠盯住对方,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半晌之后,还是泄气地松了手。
辛玉奴恍惚到郭大石向她招手,不由自主走下车来,然后她听到郭大石对她说了一句话:“小娘,这里是天枢城地界,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金人的奴婢,欢迎回到中原。”
辛玉奴难以置信地回望后面来时路那长长的车辙,再仰望那雄浑的关城;那支昂首挺胸、一脸骄傲的宋军,再扭头瞧瞧垂头丧气的金兵,最后目光定格在郭大石的脸上。到那张脸憨憨一笑,用力点头。
辛玉奴一下捂住脸,清泪从指缝溢出,幸福来得太突然,真怕是一场梦。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经历了无数劫波的女,慢慢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住什么,毫不介意一双布满青淤的玉臂裸露风中,脸上呈现一种久违的满足与安祥。
吹面不寒扬柳风,嗯,还真是春天的气息。
第二百一十四章 阿术与阿疏
同样的春风,在平原间与高山上的感受截然不同。如果说春风拂平野,好似情人的手拂面,那么在群峰之巅吃风,就像反目成仇的情侣搧在脸上的耳括。
阿疏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在井陉关休息一夜之后,阿疏与两名金兵得到允许,前往奈何关,接回设也马的遗体。从井陉关到奈何关,路程不算太远,就是道路崎岖道行,从早晨出发,到达奈何关东门时,已经是下午了。遵照那位带路的天诛军军官郭大石的吩咐,他们就在奈何关前耐心等着。
即便是骑着马,被颠了大半天,少不得又累又饿。阿疏让两名手下到山下去遛遛马,自个坐在路边的大石上,从油腻腻的皮袍里取出两个肉夹膜,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眼睛斜斜盯着那个布满射击孔、像张开无数吃人大嘴的诡异城堡,眼皮不住地跳动。
第二次奈何关之战,身为设也马的马夫,阿疏可是全程参与了的。从井陉关恐怖之夜,一路西行步步惊魂,到被天诛军拦截,然后强攻奈何关,最后大营被袭全军崩溃。混乱之中他也找不到设也马郎君的身影,全靠揪着撒离喝的马尾巴,才捡到一条性命。
当日凄凄惨惨逃回真定得已生还的数百金兵,绝大部分精神与身体都出了问题,多数废了,再不能上战场。还有小部分可以守守城,镇压一下周边村庄的反抗,但绝无胆气再踏入井陉关一步。阿疏因为早年独特的经历,那一颗胆,纵然不算泼天,说是长毛也不为过。在这般险死还生之后,竟然还能大大咧咧能吃能睡,一如往常,再加上他是极少数熟悉设也马的人。因此,完颜宗辅直接将他提升为蒲辇孛堇。将此次迎还任务,交由他执行。
两个月前,阿疏曾监督签军士卒,铲平奈何关前山道的薄冰,为蒲察胡盏的进攻扫清障碍。那时阿疏就远远见过这个奇怪的城堡。当时他很不解。这样的城堡,能有什么作用?什么防御装置都没有,甚至城头上不见半个守卫,天下之大。城池万千,哪有一个象这样的?只要进攻方将梯一搭,登上城头,不就完玩了。后来他才知道,这座城堡。远远着,眼馋一下可以,想爬上去玩,有多少条命都不够填……
现在再次到那隐隐泛着血色的石墙,那一个个曾经喷吐夺命烈焰的洞眼,阿疏只觉得头皮酥酥的、嗓干干的,赶紧从脚旁提起水囊,拔出软塞,大口大口地灌着。
这时山道传来一阵清脆的蹄声。那是铁蹄敲击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马蹄声从容不迫,只有回到家的人,才有这样安闲然的状态。
阿疏正仰头灌水,下意识斜眼瞟了一下——啪嗒!手里剩下的半个肉夹膜掉在地上。他的眼睛骤然瞠大,嘴巴也关不拢。水囊里的清水猛灌进喉咙,呛得他脸胀脖粗,刚吃进肚的东西差点吐出来。
阿疏坐在路边,本不算引人注目。眼下折腾出恁般动静,那是想不注意都不行了。几名骑士目光扫过来。与阿疏的视线对撞在一起,其中一双眼睛与阿疏齐齐一震。
“阿……阿疏?!”
“阿术!真的是你?”
两人说的都是女真语,除了他们,没人知道说什么。
“阿术,我以为你早死了,你……你竟然还活着!”阿疏满脸不可置信,萝卜般粗大的指头点着对方,神情恍若白日见鬼。
“破辽鬼,你说什么话,你又怎会来到这里?”阿疏满嘴死啊活啊的,弄得阿术很不爽,语气间自然也就多了几分不客气。
阿疏用力灌下几口清水,总算止住呛咳,哈哈大笑:“还能说出叔叔的这个绰号,那你就真的是小马驹阿术了。”
“叔叔……”阿术摸摸鼻,脸上有些尴尬,偏身下马,把缰绳丢给手下骑士,摆手示意他们走远些,然后缓步向阿疏走去,边走边琢磨这个叔叔来此意欲何为。
阿疏的确是阿术的叔叔,而且是么叔,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不过十来岁左右。他的这个叔叔,本是迄石烈部的一名勃极烈(头目),但不知何事得罪了完颜部,结果被追杀了好几年,逃入了辽境,最后竟成了辽金之战的导火索。
阿骨打率女真人兴师反辽的时候,其借口之一,就是族人阿疏逃至辽庭。而且每次都成了金人兴师问罪的理由,似乎这个阿疏与他们不共戴天,必欲得而杀之方后快。等到真的灭亡了契丹,活捉到了阿疏,只是在屁股上轻轻打几板,就释放了事。
后来有人问阿疏尊姓大名的时候,这个装作幽默的家伙一语道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