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第7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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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很清楚了,是从原来主人,一位女子头顶硬拽下来的。
刘綎的声音低沉中蕴藏着怒火,脸在愤怒中扭曲:“在昆明我见过这支钗,左营邓营官原籍施甸,五年前他给未婚妻的聘礼就是这只金钗,我陪着邓营官一起去买的。”
金钗尚且如此,主人遭受到怎样悲惨的命运,已经不言而喻。
秦林霍然而起,“我要去施甸看看。”
邓子龙、刘綎、陆远志、牛大力和众多军官跟随着他,一行人打着灯球火把,在夜幕下沿着施甸河,朝着施甸县城急驰而去。
白天已经有游骑探马到了这座城池,发现莽应里早已溜得不知去向,本来,城中驻扎要安全得多,可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搭了窝棚,点起篝火烤火,旁边还拴着一串缅军战俘,是明军斥候在附近抓到的溃兵。
火光映照之下,这些斥候的脸色都不太好,也没有以往战斗胜利之后的吹嘘,而是人人都低着头,脸色阴沉得可怕。
马蹄声声,朝着这边过来,明军斥候很快有两名伏地听声,待听清马蹄声从北面自己营盘那边过来,便点起了更大的火堆为战友引路。
莽应里一败涂地,附近就算有溃散的缅兵,也已心胆俱碎,根本不存在什么危险了。
来者渐近,夜幕中影影绰绰数十骑,斥候举起火把一晃,就看见自家两位将主黑沉沉的脸,还有中间眉宇拧成疙瘩的秦督帅。
“小的们不该夜间点火,求督帅和两位将军责罚!”斥候吓得满头大汗伏在地上,照规矩,他们是不能在夜间点火的,那样做太容易被敌军发现,遭到偷袭了。
秦林面沉如水,却不是为斥候大意的,他看了看不远处施甸的城垣,沉声道:“你们进过城了?”
斥候们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愤怒,显然他们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
秦林不再问话,带着将军们拍马进城。
没过多久,他们又从城里出来,神色却比来时更加阴沉可怕!
斥候们心中凛然,当然知道原委。
秦林经过时,目光扫了扫那些被捆起来的缅兵俘虏,眉头一挑:“还抓了活口啊?”
说罢,秦林一提缰绳,拍马自顾着往前走了。
众斥候不懂什么意思,邓子龙叹口气,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个切的动作。
这些缅兵不是乞降而是跟着莽应里逃走,自然不是土司兵也不是掸族孟族的士兵,而是他同族的缅兵,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死硬份子,还留他们做什么?
斥候们一怔,接着高兴的应了一声,等将军们骑马远去之后,夜幕里响起了几声短促的嘶吼,和垂死挣扎的嗬嗬声。
秦林回到大营的时候,得知他离开外出的思忘忧和李建中都被吓了一跳,秦林的神色简直恐怖到了极处,眼睛里闪烁的寒芒,就仿佛来自地狱的死神凝视。
很快秦林查问明白,莽应里打进施甸之后,本族的缅兵才有资格进城劫掠,其余各土司各族士兵则被堵在城外,不能参与分享。
“我说过,正义必将伸展,罪恶必受惩罚。”秦林朝着刘綎和邓子龙点点头,声音没有半分起伏,冷冷地道:“那么,审判就从今夜开始吧!”
第1017章 驱狼吞虎
明月高照,微风袭来,施甸河静静流淌,两岸树影婆娑,云南边陲的夜晚静谧而安详。
三万缅兵俘虏的宿营地就在河边,各土司的附庸军和掸族、孟族士兵已向明军投诚,被另行安置,这里剩下的士兵都是莽应里的同族。
俘虏们睡得死沉沉的,白天战败带来的疲惫,无论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让他们难以承受,到了夜里松弛下来几乎倒头就睡死过去,偶尔有伤兵自梦中发出无意义的呻吟,或者半梦半醒的挥挥手,驱赶嗡嗡乱飞的蚊虫。
委顿、困乏、疲惫不堪,睡得像死猪一样沉,不知道他们的梦中,是否有施甸百姓的冤魂徘徊不去?先是凶残横暴,因为战败变得麻木不仁的心中,是否有一丝的悔恨和愧疚?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即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地越来越响亮,四面八方的火光也越来越强,渐渐有睡在外围的缅兵被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然后惊讶地张大嘴巴。
灯球火把照耀通明,正对面的是歹忠歹仁率领的孟养兵,然后是大群投到思忘忧麾下的掸族士兵,湾甸、耿马等十几家土司也率领各自的部属从两翼张开,隐隐包围缅兵营地,他们披挂齐整,手持着明晃晃的刀枪。
一天之前还是盟友的掸族兵、土司兵倒也罢了,长期和缅军作战的孟养兵个个横眉立目,狠巴巴地盯着缅兵。
曾几何时,缅兵根本瞧不起这些孟养兵,觉得对方人数少装备差,可现在孟养兵穿上了从莽应里军中缴获的犀牛皮甲,持着明军制式的武器,显得威风凛凛,被俘的缅兵却赤手空拳,形势完全掉了过来。
更靠外圈的位置,明军顶盔掼甲严阵以待,鸟枪手、刀牌手、长矛兵摆得齐齐整整,骑兵拎着三眼铳,冲着这边冷笑不迭,几处小土岗上炮手们摆开阵势,虎蹲炮和小号佛郎机已完成了装填,黑洞洞的炮口指向缅兵,隐隐将掸族兵和土司兵也罩在炮口之下。
轰的一下,发觉不妙的缅兵立刻骚动起来,互相推搡着弄醒了沉睡的同伴。
就算是傻瓜,看到眼前的阵势也该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了,年轻的缅兵期期艾艾地抽泣,年纪大些的则神色麻木,眉宇间带着悲苦。
丈八钦差节旗在夜风中翻卷,擎着大旗的牛大力神色肃穆,旗下众位将官也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老将军邓子龙紫檀色的脸涨得通红,刘綎则不停的握紧大刀,然后松开,再握紧,似乎下一刻就要冲过去,朝着缅兵大开杀戒。
被众将官簇拥的钦差督帅秦林,神情之可怕,让听到消息赶来的李建中和思忘忧都暗暗吃惊,本来他常常嬉皮笑脸,偶尔才一露峥嵘,可现在秦林整张脸像是罩着厚厚的寒冰,紧紧抿住嘴唇,似乎这样才能制止颤抖,两腮的肌肉也紧绷着,可见他多么用力地咬着牙关,两道本来就隐含锋芒的眼神,凝重如实质!
追随秦林的亲卫番役也心头凛然,他们之前不是不知道秦督主的厉害之处,常常在办案时见他谈笑间立断生死,往往举重若轻,今天这样子的秦林,大伙还是头一次见到。
秦林怎么可能不愤怒呢?他虽然经常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行事也可圆融变通,但在他心中始终守着一个底线,那就是正义必须得到嘉勉,罪恶必须受到惩罚!
施甸城中发生的事情,这桩骇人听闻的罪行,已经严重触犯了他的底线,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督帅,督帅不可啊!”孙承宗和徐光启骑着马飞快地跑来,累得气喘吁吁,到了近处两人滚鞍下马,跑到秦林马前。
徐光启长揖到地:“杀俘不祥,而且等到东翁凯旋回京,须得献捷于阙下,俘虏尽数杀了,到时候怎么和朝廷交待?”
孙承宗也劝道:“学生以为,或可五抽一杀,或可三抽一杀,也可大伸我中华志气,灭那蛮夷的威风。杀戮过重,恐寒新归附将士之心,且将来缅兵势必不肯投降,与我军死战。”
邓子龙闻言捏着胡须点了点头,刘綎的脸色也稍稍转和,都知道这两位师爷并不是迂腐之辈,更没有替缅兵求情的意思,徐师爷担心无法向朝廷交待,孙承宗认为对将来战局不利。
就算再生气,他们也不准备把缅兵都杀掉,按孙承宗说的,逢三抽一施加诛戮,也尽可出口恶气,彰显中华天威了。
缅兵中有懂得汉语的,听到这些话便稍稍松了口气,逢三抽一杀掉虽然也很危险,但活下来的机会总是更大。
殊不知秦林神色丝毫不曾改变,只是抬头看了看骑着白象的思忘忧:“思小姐,你以为如何?”
徐光启和孙承宗暗暗着急,心说思忘忧全家死在缅兵手上,难道还指望她动恻隐之心?
各家土司和掸族将领则越发把之前的猜测信了十足,秦督帅要不是和思小姐有点什么,至于这样事事征求她的意见吗?
思忘忧小脸稍稍低下来,仔细的考虑着,神情时而迷惘、时而坚定,半晌之后才抬起头来,平静地说:“秦大哥,小妹全家上下尽数死在缅兵手里,要说不恨他们是不可能的,依我本心,就要将他们通通杀掉,以祭奠父母兄弟的亡魂……但是,缅甸有掸族、缅族、孟族的百姓,将来我要做他们的王,怎么能永远活在仇恨里呢?所以,我愿意给他们宽恕,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月光从天空洒落,为思忘忧玲珑有致的身躯染上一层氤氲的银光,白象之上,笑容宛然,好像某位仁慈的女神降临人间。
好个思忘忧!
邓子龙、刘綎等将领尽皆颔首微笑。
之前虽然知道思家满门忠烈,思忘忧曾经在边境坚持四年的游击战,又和李建中并肩守住永昌府,但秦林说她就是未来缅甸掸人王朝的女王,众将心底里仍觉得儿戏了点,蛮夷当然是不乏女主当政的,可她才多大呀?
不过现在,将军们全都改变了看法,尽管年纪还小,但这个女孩子身上有着某种特殊的气质,她完全可以成为一位优秀的女王!
那些各族土司和掸族将领也都松了口气,思忘忧连缅兵都可以宽恕,他们当初和思家的那点恩怨就更加不在话下了,看来投靠明军,然后帮助思忘忧对付莽应里的选择没有错。
缅兵们也都长出了一口气,神色变得轻松起来,有人重新坐回地上,有人干脆躺下。
啪啪啪,秦林拍拍巴掌,看着思忘忧高兴地道:“很好,很好,我没有看错,你会是位合格的女王!”
思家满门尽忠,思忘忧小小年纪失去所有亲人,还能鼓起勇气万里迢迢去京师告状,这是忠孝;过去的三四年里面对缅军的强大压力,坚持不懈地在孟养故地游击作战,这是坚韧;刚才的行为,则是难能可贵的宽恕。
三种高贵的品质,注定她成为优秀的女王!
得到秦林毫无保留呃夸奖,思忘忧甜甜的笑了,圆圆的脸蛋有些发红,害羞的扭过头去,秦大哥……
可下一刻秦林话锋一转:“不过,除了善良和怜悯之外,公正也是一位女王所必需的品质。”
思忘忧眨了眨眼睛,思考着秦林话中的意思。
那些比较熟悉秦林的人,则心头突地一下,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
秦林扭过头问徐光启:“我听说,有人问孔夫子以德报怨怎么样,孔夫子是怎么回答的?”
徐光启一愣,接着老老实实答道:“孔夫子说,如果以德报怨,又拿什么报答德呢?他给出的答案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旁边的孙承宗同样一愣,神色先是凝重,接着舒展开来,不知不觉间心头多了某种明悟。
陆胖子则咧着嘴嘿嘿地笑,心说:你们这群新来的,难道不知道秦督主有个雅号,叫做以德报怨秦长官吗?嘎嘎……
“对。”秦林一拍巴掌,“世人听到以德报怨,都以为是孔老夫子教我们,别人欺负你了,你要忍,被打碎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吞,别人来欺负你,你反而应该对他更好,要用你的爱心去感化他,用你的胸怀去感动他——大错特错!孔夫子其实是让咱们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秦林的声音并不怎么高亢,但在夜晚中显得分外清晰,一字一句竟如黄钟大吕般振聋发聩,徐光启和孙承宗也算饱读诗书了,竟而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细细品味其中道理。
他们所担心的,秦林根本就不怕,战事尚未结束,要抓缅兵还少得了?真有几万俘虏,也不可能尽数解到京师去,怕不把沿途的官府吃穷了!有个几百千把号人押到京师,献俘阙下,那就差不多啦。
至于土司和掸族将士嘛,秦林嘴角坏坏地翘了起来,正要趁此给他们来个绝户计!
他扬起马鞭指着缅兵战俘,大声道:“看看这些满手沾满血腥的侵略者、刽子手,他们打了败仗,露出一副倒霉透顶的样子,如果因为这个就同情他们、可怜他们,那就大错特错了!试问他们屠杀施甸的无辜百姓,杀害那里的老弱妇孺时,他们有没有给出一星半点的同情心,他们身上除了兽性,还剩没剩下一星半点的人性?!”
凡是去过施甸的军官,都恨得咬牙切齿,刘綎又一次握住了百二十斤的大刀。
城中的惨状,简直不忍卒睹,即使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见惯了流血和死亡的将军,看到婴儿被活活砸死,母亲合身遮护仍不免母子皆亡的情形,以及更多让人恶心呕吐的场面,也忍不住被怒火烧得头脸发热。
“做了坏事,就要受到惩罚,如果投降可以免死,地狱又为谁而设?”秦林将马鞭挥了挥,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啸音,厉声喝道:“所以,现在送他们下地狱吧!各位新归附大明的将士,现在是展现你们忠诚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