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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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林阴笑着把何二郎上下打量:“那么请问一下,你父亲的嘴为什么一捏就张开了?”
第039章 玻璃体浑浊
人死之后尸体僵硬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何二郎父亲死后三四个时辰了,本应紧紧咬合的下颌竟然轻轻一扳就张开,这就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
何家村的乡民开始疑惑起来,不少高举的锄头、粪叉放了下去,事态的发展已经让这些淳朴的乡亲们发觉有些不对头。
李时珍为首的医馆众人则极为不解,秦林怎么会认得张公鱼?他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破案的?
“当年秦林的爷爷只是在王府仪卫司做武官,与老夫相交多年,没听说有勘验审案的本事啊?或者,秦实老友年轻时曾在锦衣卫任职,秦林是祖传的本领?”老神医用力扯着花白的胡须,百思不得其解。
“父亲且莫管那么多……”李建方大声道:“总之我们是被冤枉的,这何二郎是含血喷人!”
处在漩涡中心的何二郎,贼眉鼠眼的东看西瞧,神色慌乱已极,就像只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耗子。
对于尸僵为什么消失的问题,他根本不敢说出答案,抬眼偷偷看看秦林,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在他心目中竟比那些拿着绣春刀煞气腾腾的锦衣卫,那些舞着红黑棍子虚张声势的三班衙役还要可怕十倍。
秦林并没有急着下结论,他又翻开死者的眼皮子看了看,心头更加笃定:人死之后红细胞逐渐破裂,释放的钾离子会进入眼球玻璃体,导致眼球越来越浑浊,观察浑浊程度就能粗略判断死亡时间。
即使是因为用担架抬来城里,搬动了尸体导致尸斑不固定,即使夏季气温高,测量尸体表面温度下降幅度计算死亡时间的误差过大,但玻璃体浑浊是不受影响的。
死者的眼球上不但出现了乳白色的翳状物,浑浊程度也相当严重,以此估计,死亡时间至少在二十小时以上,也即是说,何二郎关于父亲“凌晨丑时死亡”的说法,完全就是谎言!
秦林据此已得出了结论,就在众人瞩目下侃侃而谈:“为什么本该因为尸僵而紧紧咬合的下颌关节,竟轻轻一扳就能打开?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有人强行扳开过尸体的下颌——尸僵完全形成之后再强力予以破坏,僵硬状态不会再次出现,所以现在尸体的嘴巴可以随意开合!”
秦林的话掷地有声,人群中一阵惊呼,不少百姓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了披麻戴孝的何二郎。
李建方一把抓住李时珍,急不可待地叫了起来:“父亲,原来他是死后才用蛮力把嘴巴扳开灌进药汁的,我们是冤枉的!”
何氏族长何老头慌了神,揪住何二郎肩膀乱摇:“二郎,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真把你父亲的嘴巴扳开灌药了?”
何二郎吓得面色如纸,俗话说狗急跳墙人急智生,咋着喉咙叫道:“是,是扳过老人家的下巴,可那是他服了庸医的毒药,到死嘴还大张着!当时我这个做儿子的于心不忍,心想不好这个样子就入殓,所以用力替他合上了,对、对,不是扳开,是把张开的嘴合上!”
这厮倒是有几分急智啊!秦林暗暗叹息着,何二郎不到黄河心不死,可既然我已经插手,真相就绝对不可能被掩盖!
秦林招招手,把焦仵作唤到身前:“请看这死者的眼珠,是否已经浑浊不成样子?分明是死了十个时辰以上。何二郎说丑时过世,不是公然撒谎吗?”
可这一次焦仵作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毫无保留的赞成秦林,而是迟迟疑疑的不开腔,一双眼睛直朝张公鱼看。
张公鱼看不下去了,抱怨道:“怪不得前人说‘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焦老哥你这个样子,简直比油炸琉璃蛋还要滑溜。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焦仵作无奈地笑了笑,逢迎上官乃是衙门里万载不移的安身立命之道啊,想了想张公鱼还是愿意寻求真相的,作为一个区区仵作也没有那么硬的肩膀来承担责任,于是实话实说:
“小老儿勘验尸体也有几十年了,知道人死之后眼珠会变得浑浊,可死了多久会浑浊成什么样子,小老儿实在拿不准,洗冤录上也没有提过。”
焦仵作又害怕得罪秦林,看了看他的脸色并没有什么改变,又讨好道:“说不定京师刑部六扇门的高手,可以看得出来。”
张公鱼再也忍不住了,一腿子踢焦仵作侉子上,没好气地道:“扯淡!等京师刑部来人,这尸首都烂得只剩下白骨了!”
这下棘手了,张大老爷把目光投向了秦林。
秦林也只有苦笑,区别生前伤、死后伤,尸斑、尸僵这些内容,洗冤录上有记载,又是体表常见的,仵作自然对其有所认识;而眼珠玻璃体死后变得浑浊这些隐蔽性大的细节,洗冤录没有记载,仵作也就不注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也即是说,秦林自己可以用玻璃体浑浊之类的现象来判断死亡时间,以及推断案情真相,但不能用作呈堂证据,无法构成对犯人的绝杀。
支持何二郎的声音再次大了起来,何家村的乡民们面有得色,就是嘛,何家村的人怎么会做这种挟尸敲诈的事情呢?分明是庸医的药有问题,何二郎都说了,他父亲临死时嘴大张着合不拢来!
何二郎自觉找到了救命稻草,对自己的小聪明洋洋得意,身后支持的声音一大,他就更加不可一世了,挑衅的盯着秦林,越发嚣张。
秦林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这人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真正既可悲又可恨。
只要做个尸体解剖,所有的问题都能一目了然,到时候挟尸敲诈的罪名,你还能逃得了吗?
秦林朝张公鱼拱了拱手:“大人明鉴,死者分明是死后被撬开嘴巴灌入药液,借以诬陷李家医馆,现在是非明辨,何二郎尚要强词夺理的狡辩,求大人许可晚生做尸体解剖,查明真相!”
啊?!张公鱼的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像不认识似的瞧着秦林,甚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秦世侄孙不可造次啊!”李时珍不顾年迈冲过来,一把抓住秦林的手就往后拖,脸上神色竟是十分惊惶。
耶?秦林挠着头,不懂他们为什么反应如此之大。
第040章 刀锯齐施
听说秦林要剖尸检验,围观百姓全都骚动起来,现场一片喧闹。
原来这个年代讲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就算仵作检验尸体也以体表检验为准,不能进一步破坏尸体,只有极其特殊的情况才允许解剖。
像现在,秦林提出解剖尸体就冒着极大的风险,因为大明刑律规定,“若残毁他人死尸,杖一百、流三千里”,如果秦林解剖尸体发现不了问题,按照这条法律他就要挨一百板子,流放三千里外!
李时珍扯着秦林手臂,语气十分诚挚:“秦世侄孙,老夫衰朽之年,就算坐实了庸医杀人之罪,无非是把些许浮名付之流水,而你年纪轻轻风华正茂,若是有什么闪失,今后就成了有罪之身,终身之辱啊!还是放弃解剖,让老夫认下罪名吧。”
李建方听得父亲要认下庸医杀人之罪,登时脸上肌肉一跳,想出言阻止,又明知不能够改变父亲的心意,只得跺着脚,发出低沉的叹息。
秦林突然回头朝青黛笑笑:“师姐,你说是剖尸呢,还是不剖?”
青黛早已左右为难,不剖吧,让白发苍苍的爷爷违心的认罪,一辈子行医到老了晚节不保?解剖吧,稍有差池秦林就要坐实残毁尸体的罪名,杖一百、流三千里啊!
少女双手紧紧的互握,十根指头捏来捏去,芳心已被搅得如同乱麻,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
“那你相不相信我的手段?”
少女闻言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秦林,只见这家伙一脸的坏笑,竟是浑不在意,云淡风轻中显露的自信,给人以绝对可靠的感觉。
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好……”秦林凑近了用只有青黛能听见的声音说:“真相大白之后,可再不能叫我师弟了……要叫秦哥哥哦。”
秦林的话语似乎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魔力,青黛一时间入了魔怔,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哈哈大笑着,秦林走到张公鱼身前,“请问张父母,晚生若是从尸体解剖中发现了何二郎挟尸敲诈的证据,那么晚生还有罪吗?”
张公鱼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乌纱帽的翅儿一阵乱晃:“自然无罪,大明律诬告者反坐,你为辩诬而解剖尸体,残毁尸体的罪名也反坐何二郎……不过你真有把握?”
秦林神态从容自如:“请让晚生一试。”
张公鱼心下暗叹,一旦把尸体剖开,这事情就闹大不可收拾了,秦林与何二郎两个人必定有一个要杖一百、流配三千里。
实不愿秦林冒这么大风险,张大老爷和稀泥乱充老好人的脾气又发作了,他和颜悦色地问何二郎:“你也听到了,如果秦小哥真把尸体剖开,你二人总有一个要倒大霉,不如老爷我来替你们做个和事佬,老爷出二十两烧埋银子送你父亲好生入土,你们各自具结息讼,这样一来你们都不必冒流配三千里的风险,二来令尊也能以完整全尸入土,可好么?”
何二郎如果是一个人也就答应了,无奈族长何老头和众乡亲一口咬定尸体绝对不会有问题,倒把他架起来不能往后退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我父亲就是这庸医害死的,不管到哪儿都是这句话,随你们解剖,总得还我个公道!”
“这是何必呢?令尊死了,尸身还要毁损……”张公鱼无奈地叹息着,作为知州他也没办法了,只好下令把尸身弄到州衙殓房去解剖。
孰料族长何老头把住滑竿不让走:“张父母,我们信得过你,可谁知道别的人会不会弄鬼?要解剖,就在这儿,大家伙儿看着才没得弊病。”
说着,他还直瞅秦林,简直就是明说怀疑秦林要弄虚作假。
张公鱼无可奈何,只好令衙役们去南市取了些竹席、草席,几根杆子一架,草席子一撘,就在街边上搭了座凉棚,把尸体移到凉棚内解剖。
在场众人敬佩、畏惧或者惊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秦林身上,只见他抄起长衫下摆往腰里一扎,雄赳赳气昂昂大步流星走进了草棚,真是义无反顾,那种昂然自若、正气凛然的神情实在难描难画。
张公鱼见状击节赞道:“好一个为报师恩锐身赴难的秦木槿!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秦木槿今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当年杨忠愍公继盛弹劾奸相严嵩,绑缚京师西市,想来和今天的情形差不多吧!”
秦林一个趔趄,差点儿栽了个嘴啃泥,心说自己表演用力过度了,回头甩给张公鱼一记幽怨的眼神:大哥,我还没死呢……
百姓们却是叫起好来,尤其是城中的泼皮混混最佩服胆大有担当的好汉,秦林不怕流配三千里、敢解剖死人,他们就佩服得紧,也就叫得最起劲。
就连何家村的乡亲们,也敬佩秦林为了替师门脱罪,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起初嘴里不干不净乱骂的一群后生,此时已经闭上了嘴巴。
青黛更不消说了,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儿一样,也许是秦林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她总觉得这呆瓜师弟是为了自己才去做这件傻事的,少女芳心百结、愁肠千转:“呆子,就叫你一句秦哥哥,值得么?”
不料秦林刚进草棚又走了出来,青黛只当他有什么新发现,心都提到喉咙口了。
“这个,谁有快刀,借一把?”秦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噗……全场吐血。
衙役的腰刀是破铜烂铁,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倒是锦衣卫的绣春刀不错,好几个校尉争先恐后:“用我的,昨天刚磨过!”“用我的,是缅钢打得好刀!”
“干什么,老子还没有发话,你们成何体统!?”石韦一声怒喝,几名校尉浑身巨震,只好讪笑着退了回去。
石韦洋洋得意的把手下这群兄弟们瞪了几眼,大胡子都快翘到天上了,忽然朝秦林把腰一呵,双手将佩刀奉上:“秦兄弟,用我的刀,比那群兔崽子的好!”
我靠!锦衣校尉们再次吐血晕倒。
秦林却摆了摆手,苦笑道:“这刀还是太长太大,有没有小号的?”
这年月除了菜刀就是战刀,又要锋利又要小的刀还真不好找,毕竟州县范围内几十年都不一定能出需要解剖尸体的案子呀。
还是陆远志灵机一动:“秦哥,我家里有解猪用的剔骨尖刀,捡最小号的给你行吗?”
杀猪刀?这次轮到秦林快晕了,没办法也只好让他去拿。
胖子跑得倒不慢,宛如皮球一般从街上滚去又滚来,片刻已把最小号的剔骨尖刀取来。
秦林看看这刀虽没有手术刀趁手,倒也能将就,便拿着进了草棚。
张公鱼、石韦、李时珍、何老头等人鱼贯而入,这小小草棚地方不宽,连知州大老爷和锦衣百户都没有座位,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心甘情愿贴墙站着。
草棚外更是人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