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卫-第2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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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心头却不信张四维有如此胆量,再者江陵党内部也有派系,曾省吾和张四维从来尿不到一壶里去,他这位党首倒也不以为意,就装作不懂曾省吾的意思:“三省贤弟说的是,杨兆合该明正典刑、查抄家产充公,方能以儆效尤!!”
别人倒也罢了,秦林听得张居正这句话,心头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首辅帝师表了态,杨兆这大贪官就死定啦!
蓟辽总督是个很重要的位置,作为京师的北部屏障,保卫着京师安危,杨兆既已革职等死,就得尽快找到接替者。
吏部尚书王国光便提道:“杨兆这厮死不足惜,好在太岳先生及时查知,他的贪墨所得必将被抄家充公,倒也罢了。只是下次朝议,必提及继任蓟辽总督的问题,到时候提谁,还请太岳先生示下。”
“唔……”张居正沉吟一小会儿,忽的把眼睛睁开,双目精光烁烁直视秦林:“秦林,你是副钦差,又是锦衣武官,熟知军事,你觉得谁来做蓟辽总督比较合适?”
我靠,秦林被张居正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没一个趔趄栽下去。
蓟辽总督这种朝廷方面大员、封疆大吏,至少也得六部九卿才有参与廷推的资格,他这个四品锦衣佥事,离尚书、都御史还差着老远呢,就算做梦都没想到张居正会直接向自己提问。
申时行、王国光等人更是颇为诧异,张居正的理由实在太牵强了呀,什么锦衣武官熟知军事,笑话,秦林以破案闻名于世,在密云之行前面,一次也没有去过边廷,哪里谈得上熟知军事?
“老子熟知锦衣军余搬货物、收常例倒是真的……”秦林也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看看张居正的眼神带着几分戏谑,登时醒悟。
这位太岳先生说什么烛照天下,那是假的,可精明老练、城府深沉绝对没错,他前后想想就差不多把这件事的底细给摸透了。
耿定力的资历足够,前阶段又替张居正办了不少事情,张居正也愿意提拔他,但相爷自己不说,架着秦林来说,就是摆明了是要还秦林一个人情,从此两不相欠。
想通这一节,秦林也就当仁不让:“末将以为,继任蓟辽总督应该以清廉之士充任,都察院佥都御史耿二先生素有清名,士林之中颇为推许,足可担此重任。”
申时行、王国光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道:这位秦指挥,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啊,正四品锦衣佥事,居然推举起蓟辽总督来了!
殊不知张居正立刻把头一点,不紧不慢地道:“秦将军所言有理,耿定力堪当此任。”
第430章 又下一城
秦林随口提了提耿定力,张居正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虽然早有耿二先生不安于室,想要谋外放的传言,更有消息说最初针对杨兆的弹劾就是他授意门生故吏发动的,但秦林就这么一提,张居正就立刻答应,看起来也太过儿戏了吧?!
可帝师首辅的神色又绝不像开玩笑,说出来的话,更是一言九鼎……
申时行、王国光、张学颜等大臣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腹内暗自揣测,不晓得张相爷和这位秦将军之间到底有什么首尾。
王国光又道:“耿定力升蓟辽总督,佥都御史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咱们是不是再往都察院放一员自己人?”
耿定力前段时间很老实,凭借耿家兄弟在清流士林中望重东山的地位,拴住了那群红眼给事中、疯狗都老爷,替江陵党减了不少麻烦。
要是把他调任蓟辽总督,最好继任的佥都御史仍然是倾向江陵党的人。
“本来耿大先生是极好的人选,可他位分大了,不好安排呀!”申时行思忖着,有些犹豫。
耿大先生就是南京都察院的耿定向,他已经在南京副都御史的位置上坐了好些年,要是调任京师中枢,按惯例就要提升为都御史,至不济仍要安排副都御史,总不可能让人家降一级来做佥都御史吧!
都御史、副都御史的位置,安排起来动作就大了。
而且对江陵党来说,把新近才有靠拢迹象的耿家兄弟,一个外放去做蓟辽总督,一个从南京冷板凳升调京师重要位置,无论如何都有些不大妥当。
秦林倒是巴不得将耿定向也调到京师都察院来呢,那样的话,他手上的牌就更多了……耿家兄弟完全是被他捏住把柄,才被迫向张相爷靠拢的!
不过现在却不好说出来,朝堂政争就是斗争和妥协的艺术,对杨兆的斗争结束之后,就轮到对江陵党的妥协了,扳倒杨兆、查明巨额贪腐弊案一事,秦林虽然起到了最大的作用,但也绝不可能好处都让他一个人占尽啊!
秦林先前只考虑到扳倒大贪官杨兆,推耿定力接任,从而扩大自身势力的方案,对谁来接任耿定力佥都御史的位置倒是没想太多,毕竟有资格接任的官员实在太多,也轮不到他这个四品锦衣佥事来管。
可既然现在王国光提了出来,秦林脑子就飞速运转起来,在认得的官员中使劲儿排,看看有没有机会浑水摸鱼再捞一票。
王世贞?已经是正三品应天府尹了,位分也太大,不好安排;霍重楼?咳咳,算了吧,他是东厂的人;张小阳?别搞笑了,丫是个太监;丘橓?貌似不是很熟啊……
忽然看到申时行申阁老,秦林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和曾省吾谈笑:“曾侍郎,这趟密云之行,戚帅倒是客气得很,也多亏他送那些酒食来,下官才联想到答案不在盘子本身、而在盘中食物呢!临别,又送咱们许多腊黄羊、缠丝兔。”
曾省吾不知秦林这时候提起是何用意,也就答道:“是啊,蓟镇的边塞风物是很不错的,本官带回腊黄羊等物,下次在家中置酒,邀诸位同僚共享吧。”
秦林故作惋惜地叹口气:“可惜,唯独蓟镇有名的蓟鱼没有尝到,叫下官好生挂念。”
蓟鱼是蓟州一带有名的特产,肉味细嫩鲜美入口即化,只是大冬天的河流都封冻了,哪里去找蓟鱼?
曾省吾忍俊不禁,暗笑秦林无知,“秦将军要吃蓟鱼,等开春之后河流解封,哪怕千百条呢,只管到蓟镇问戚帅要。”
想到戚继光善于逢迎,每年必给朝中大员馈赠许多边塞特产,王国光、张学颜、方逢时就尽皆微笑不语。
唯独申时行听到蓟鱼二字,就突的愣了愣,低着头思忖半晌,又把秦林瞧了瞧。
等诸位同僚就继任佥都御史的事情又讨论了一会儿,申时行突然开口道:“诸位先生,古人云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老夫觉得门生张公鱼倒是很合适做佥都御史的。”
张公鱼家里有的是钱,历年孝敬座主申时行的银子都是最多的,而且他为官虽糊涂颟颃,做人倒还很过得去,和老好人申时行的脾气极为相投。
只是张公鱼一直在做外任,申时行身为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门生就算没一百也足有八十个,刚才就没有想到这位得意门生,及至秦林提到蓟鱼,才突然把张大老爷想起来。
“申阁老真乃识马之伯乐也!”吏部尚书王国光和申时行关系极好,立刻作恍然大悟状:“张公鱼久历地方,熟知民情,为官素有政清刑简之称,且清廉自守,正是佥都御史的极好人选。”
户部尚书张学颜也笑起来:“这个佥都御史,给旁人或许不喜欢,唯独张公鱼能耐得住这清水衙门。”
原来都察院一系言官,固然招牌很亮、名声极响,外放、升迁的机会也大,但不像六部和外放的地方官有捞钱的机会,做御史的一个个穷得不行,京师呼为穷都老爷,有人甚至穷到公然卖参劾的地步。
譬如某人和某州县官不对付,就花五十、一百两银子买通穷都老爷,上道胡扯淡的折子去参劾这州县官儿,虽然不大可能参倒他,好歹也叫他恶心恶心;而这都老爷说错了也没屁事,反正朝廷许他“风闻言事”嘛,捕风捉影的话原本就是该他说的。
所以,如果把什么苏州知府、两淮盐运之类肥缺上的官儿,升任回京做佥都御史,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呢!
只有张公鱼张大老爷家里豪富,不在乎从官场上捞,像佥都御史这种清水衙门的位置给他正合适。
张居正也曾闻得申时行这位门生,闻言就笑着颔首道:“申阁老的这位门生调任佥都御史,倒是极合适的,想来他做了佥都御史,也要感谢座主的提拔……再不用赔钱断案了嘛!”
张公鱼断案两边和稀泥,自己掏腰包叫原被告息讼的趣事,连首辅张居正也有所耳闻,说完他就意味深长的把秦林看了看。
晓得张居正有所察觉,秦林厚着脸皮嘿嘿一笑,反正是申时行提出来的,这可不能算我头上。
好嘛,这一锤子买卖做得好,门下走卒耿定力外放蓟辽总督,拜盟的老兄张公鱼做佥都御史,秦林在朝中的声势直线看涨啊!
张居正倒也不和他计较,定下来人事安排之后,就端茶送客。
诸位大僚纷纷告辞离开,秦林心头有鬼,也准备跟着开溜,没成想张居正慢悠悠的来了句:“秦将军,暂请留步。”
第431章 相爷的心计
申时行、王国光等诸位大臣陆续离开,唯独秦林被张居正留了下来。
众位官员议事的花厅左侧,从回廊过去穿过两重月门,有一座用太湖石堆叠出来的极大假山,上面小小的八角亭翼然凌空,星眸雪腮的相府千金张紫萱由侍女们陪伴着在亭中凭栏观景,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儿,时不时的逗弄两下,猫儿伸出柔软湿润的舌头舔着主人的手心,十分乖巧。
一阵北风吹来,张紫萱额前刘海被吹得散乱,她伸出纤纤玉手理了理遮住视线的发丝,已是风情无限。
京师初春,乍暖还寒,贴身丫鬟轻声提醒:“小姐,这里风大,咱们还是下去吧!”
“今日景色似乎格外雅致,我再待一会儿吧……”张紫萱心不在焉的回答,抚弄着猫儿的耳朵,逗得它咪咪直叫。
几名贴身丫鬟无奈地对视一眼,小姐这哪里是在看景致?自打那位秦将军和曾侍郎一起进府,她就抱着猫儿走到了这处亭上,时不时往花厅那边看呢!
秦将军不仅有家室,还是坐享两位娇妻的齐人之福,小姐要是再嫁过去,那可就只能是平妻了。
堂堂相府千金,就算嫁给阁老、尚书、侍郎的公子,乃至亲王世子,也绝对是要做正妻的,哪有给人做平妻的道理?
“小姐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怔!”侍女们都不明白,自家又聪明又博学的小姐,怎么就瞧上那位秦将军了呢?而且,他那个平妻徐大小姐,又是个出名的母老虎!
这真是各为其主,侍剑和甲乙丙丁帮着徐辛夷,相府的侍女们,则和自己小姐一块同仇敌忾……
不过她们都晓得自家这位小姐,心头主意是大得很的,决定了的事情再怎么劝也劝不转来,所以都不敢胡乱说话,老老实实陪她站在假山顶的小亭之中,个个腹中把秦林埋怨了千百遍。
忽然张紫萱檀口微张,嘴里呀的一声低呼,宛如秋夜星空的眸子带上了焦灼之色:她注意到诸位大员纷纷离开,唯独秦林留在花厅中没有出来。
“小雪,乖哦……”张紫萱拍拍猫儿的额头,把咪呜直叫的猫交给一位侍女,自己提着丝绵大氅的下摆,脚步匆匆地朝花厅走去。
花厅之中,高背太师椅上张居正巍然端坐,两道修长的眉毛斜斜挑起,板着一块脸,目光炯炯地盯着秦林。
万历八年的张相爷就是大明朝实质上的摄政王,“吾非相,乃摄也!”,绝不是张居正的自夸,而是百分之百的事实。
像蓟辽总督杨兆,多么骄横猖狂,把名震天下的戚继光戚大帅压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可一见到帝师首辅的钧旨就气焰顿消。
多少官员阿谀奉承,封疆大吏跪接跪送,宗室亲王见张居正,都得屈居末座。
满朝文武,在帝师首辅如此逼视之下还能笑得出来的,也许就是秦林这家伙了。
不过饶是他胆大如斗,在帝师首辅的逼视之下仍免不了暗暗心惊,虽然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心头却已经有些发虚了。
唉……这位老丈人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呀!
张居正忽然把太师椅的扶手重重一拍,竖起丹凤眼,厉声道:“秦林,你好大的狗胆,竟敢伪造老夫的钧旨!你脖子有多硬,欺老夫手中刀不利吗?”
秦林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心说老丈人今天火气咋这么大?
张居正真的发飙,连万历皇帝都要让他三分,秦林也没奈何,只好堆起满脸笑容,准备使出秦长官对付老丈人的最后绝招:童子拜观音。
就在此时,一道丽影翩然飞入,就在张居正膝下盈盈拜倒,张紫萱天姿国色的脸庞写满了惶急,连声道:“父亲大人,都是女儿不好,钧旨是女儿伪造的,与秦林无涉,不孝女请父亲大人降罪!”
“假山亭上,风还凉快吧?!”张居正笑眯眯地问道。
张紫萱茫然抬头,却见张居正坐的位置侧面开着一扇花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