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汉群英-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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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天殛星失了踪。
卫辉府,大河北岸的大城。
那时,渡过大河北上的旅客,除了从开封府渡河的人不走卫辉之外,从郑州渡、孟
津渡过河的人,都必须经过卫辉,在这里雇车买马上京都,因此市面相当繁荣,南来北
往的旅客络绎于途,车马往来成群结队。
更由于天灾人祸频仍,人口大量往大城市集中,到处可以看到荒芜了的田园,苛捐
杂税不知逼死了多少善良的百姓。
在大城市里,要什么有什么,买一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大闺女,三五十两银子已经是
相当贵的了。
而在府南大街的春和楼,一席山珍海味盛筵,需一百两银子左右,天天生意兴隆,
高朋满座,有钱有势的人真多。
春和楼的东主郝春瑄,他那弥勒佛似的大肚子,已明白表示出他是一个腰缠万贯的
富豪,钱像流水般流进他的地窟大金库,脑满肠肥整天笑呵呵。
而春和楼的附近,乞丐流民之多,可媲美两处地方:公立医院惠民局,与公立收容
老弱流民的卑田院。惠民局看病的人多;卑田院请求救济收容的人多。
春和楼三天前来了一位佳宾:在通汴门外孟家大院作客的逍遥公子。三天之内,每
天筵开十席,宴请东道主铁臂神熊孟浩,与及孟家的亲朋好友。
大河北岸的城,几乎每座城都小得不象话。以府城来说,包括附廓县汲县的衙门在
内,城周只有六里左右,只有三座城门,并不比江南的一座市镇大多少。
铁臂神熊孟浩的大宅院在通汴门外,本来距城门足有三里左右,可是城外日渐增多
的简陋房屋,形成小街小巷,而且日渐向外扩张,逐渐膨胀,将要伸展至孟家大院了。
为了这件事,孟家大院的人很不高兴,曾经扬言谁要是敢再向外建屋,就要派人一把火
烧掉这些贫民窟。铁臂神熊是本城的豪绅,他自己拥有广大的田庄,又住了几任粮绅,
所以是地主、豪绅、兼土霸。
同时,他也是江湖朋友众所周知的地方大豪,早年曾经在江湖闯荡过一段时日,扬
名立万有声有色,干过私枭,也做过保镖,很难把他清楚地列为那一道的人物,非白非
黑又白又黑,总之,他什么都是又不是。而他是本城的大豪,却是有目共睹的不争事实。
要成为一个豪绅,必定明里有朋有友,暗里交通官府,拥有一批爪牙,具备足够的
财势,才能呼风唤雨,才能受到尊敬或者被人所畏惧。
铁臂神熊就是这种人,花了不少岁月和心血,才能获得今天的地位。逍遥公子在孟
家大院作客,使他这个东道主深感光彩。
三天盛宴,真花了三千多两银子,手笔和气派,让铁臂神熊也感到自叹不如。
孟家大院回复清静,客人不再劳动主人相陪,逍遥公子带了仆从,独自前往各处寻
幽探胜。
卫辉府城可寻可探的幽胜处所并不多,唯一值得一游的,是北城上高挑的飞云楼。
连铁臂神熊也有点不解,这位豪奢公子为何要在卫辉游玩?这里根本就没有名胜古迹值
得一游,要游该往江南花花世界享受一番才是。
一早,逍遥公子带了小孤小羽,进城观光市区。小孤的伤势已经接近痊愈,显得容
光焕发。
从真定至卫辉,沿途在各大城镇投宿,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找郎中替小孤治伤,
所以沿途皆留下他们的踪迹,郎中们皆可以证明他们曾经在某处落脚,有完全可靠的资
料可以查。当然,落脚地点,绝对与真定夺宝天南地北扯不上关系,与宁普二君一王火
并威麟堡无关。
总之,南北大官道沿途的旅客,都有目共睹逍遥公子的车马南行,与后面所发生的
事故无关。
真定那晚驿站遭殃,逍遥公子已经远离真定七八十里了。
宁晋火并,不但各走各路一南一东,而且逍遥公子当夜在内丘县落脚,内丘最有名
气的金创郎中李一帖,当天二更末三更初,才向逍遥公子告辞离开客店返家,逍遥公子
除非会分身术,不然决不可能同时在两百里外的宁晋,挑起威麟堡与二君一王的火并,
也就不可能乘机黑吃黑劫走阎知县的珍宝。
每一步路都是精密安排好了的,每一行动都计划得丝丝入扣,任由最精明的人查证,
也找不出丝毫可疑的蛛丝马迹证明逍遥公子,与后面所发生的轰动江湖事故有关,愈查
愈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进了城,早市刚散。三人不走北大街去游飞云楼,施施然穿越西大街中段,穿越膻
臭熏人的羊市,绕至祈福坊的惠民局。
府城的人,都知道有一位江南来的豪门公子,在本城花天酒地,在春和楼宴了三天
客,一掷数千金毫无各色,的确引起不少人的愤怒和怨恨,逍遥公子成了诅咒的对象,
也成了受注目的人物。
惠民局前挤满了来求医的人,全是些穷苦的升斗市民。
全国的惠民局普遍闹穷,普遍缺乏合格的医生(行医必须考试及格,取得医士或郎
中资格领有文凭,才能挂牌悬壶行医,密医会受到取缔的)。再就是药物缺乏,根本就
没有稍珍贵的药材。
惠民局名义上是公立的,仅收取象征性的诊费,药费须由病患负担,只是比市价便
宜些而已。
医士称为公医,待遇差,病患多,所以连府立的惠民局也普遍缺额,八科郎中能有
三两科已经不错了。
大多数医士都成了全科医生,比方说,小方脉兼治金创、眼科、儿科、甚至兼祝内
科,明知违法也硬着头皮干,真苦,受不了的人只好卷包袱走路,自己开业赚多些钱餬
口养家。
岁月无情,五百年后的今天,这种现象与制度仍然存在,只不过今天的郎中地位,
比五百年前提高了百倍千倍而已。
五百年前,医士郎中的社会地位,比一个木工石匠高不了多少,列入医、卜、星相
下九流。
五百年风水轮流转,昔日的医士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其实,直至清末民初,医士们的地位,仍然与千百年前他们的老同行一样,一直没
受到应有的尊重,有些病人宁可到庙里抓把香灰治病,也不去找郎中。
逍遥公子穿了一袭水湖绿长衫,小孤不再像野丫头穿两截衣棠,而改穿鹅黄色衣裙,
梳了双丫髻,清丽绝俗像个龙女。小羽倒还不脱稚气,穿了书童装。三个出色的人出现,
引起一阵骚动。
厅堂中挤满了求诊的人,逍遥公子找到一位惠民局的小厮,耳语片刻,小厮将他引
入内堂。
转眼间,小孤和小羽不见了,与那些求诊的人混在一起,将带来的糖饼,逗弄那些
瘦弱无助的儿童,似乎把主人忘了。
说巧真巧,今天府里的正科大人恰好来巡视惠民局。
这位大人姓周,管医学的起码官,有官衔而没有俸禄,穷得要命,但却是有口皆碑
的大好人,仁心仁术的回春妙手。
逍遥公子似乎早就知道周大人要来,牵着小厮的手,笑吟吟地一头闯入招待贵宾的
私室。
周大人正在审核一大批公文,愁眉苦脸正感焦躁,一看闯入一个衣着丽都的陌生人,
立即火往上冲。
“你,我认识你。”周大人自己也感到奇怪,怎么今天火气这么旺:“你就是那个
闹得满城风雨的什么逍遥公子,你来干什么?该不是有病跑惠民局吧?你一桌酒席的钱,
可以叫来一百个郎中。”
“呵呵!先别冒火好不好?你是行家,该知道火气大会老得快,会中风,会得胃气
痛。”逍遥公子嘻皮笑脸,拖过一张四脚凳往案旁大马金刀一坐:“你看我,红光满脸,
满面春风,龙行虎步,气壮声粗,会像个需要郎中的人吗?”
“你……”
“我是专诚来找你的。”
“为何找我?”周大人火气仍旺。
“看你把外面那上百个穷病家怎么办呀?”
“我能怎办?”周大人火气消了,牢骚却来了:“我自己本来就是光办事没钱拏的
人,我自己主持的回春堂赚的钱仅够餬口养家。时令不正,人祸横流;田地荒芜,民穷
则尽,我……我我……”
“好,不谈这些丧气的事,多吃红烧蹄膀多喝高梁,免谈时政,可以多活几年。”
逍遥公子突然放低声音:“怎样,大嫂还好吧?去年听人说,你添了两个小壮丁。”
“咦!你……你……”周大人一怔。
“提一个人。”
“谁?”
“桂培元。”
“咦!你……你怎么认识他?他在南京……”
“在南京苍波门宝善寺悬壶济世,是我两年前结交的好友,我叫他桂大哥。”
“哦!他是我的同门师弟,同拜在一尘道长门下,同攻大、小方脉,他……”
“他很好。”逍遥公子打断对方的话:“所以,我称嫂夫人为大嫂,没失礼吧?”
“应该,应该。”周大人笑了:“你为何不到回春堂找我?你……”
“到回春堂找你,你将有大麻烦。”
“什么?”
“在这里找你,我就会名利双收,呵呵!”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周大哥……不,我还是叫你周大人,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我认识桂大哥的事,
你最好守口如瓶。今后,会有人来找你,调查我的一切动静,所以你必须装作不知道我
的一切底细。现在,言归正传。呵呵!我在贵府,成了不受欢迎的豪奢子弟。”
“本来你……”
“我希望能对挽回坏印象有些补救的作为。”逍遥公子打开精致的荷包,掏出一张
银票送至周大人面前:“贵府设有京都宝源钱庄的分庄,宝源是山西人的雄厚财团所经
营,与宝泉局有直接往来。这张银票可在分庄或宝泉局兑领,算是我捐给贵地惠民局的
捐款,限用于施医施药,我只能尽这点心意。当然,该说是冲桂大哥份上,他是贵城人
氏,他有心替乡亲造福却力不从心,我替他了却这番心愿,而非同情可怜贵地的人。天
下滔滔,每个地方情形大同小异,我那能每个地方都尽心力?”
那是一张京都宝源钱庄开出的银票而非庄票。银票须是与宝泉局有往来的银号才能
开出,庄票则限于该银号或分号兑领,所以银票与宝泉局的官票功能几乎相同,甚至信
用更可靠,价值更高些,因为有些人对公营的宝泉局没有多少好感。
面额:纹银一万两。折色银已先缴付,所以不扣折色银(厘金)。
周大人愣住了。
“你……你是当真的?”周大人连嗓音都变了。
“明天你到宝泉局或宝源分庄提示,不就明白了?”逍遥公子从袖底取出一只四寸
见方的锦盒递过:“这是来自江南的几件饰物,是小弟孝敬大嫂的薄礼。请代小弟向大
嫂问好。”
“这……”
“请不要打开,回家再着。小弟今晚动身离境,无法亲向大嫂请安,恕罪。他日有
缘,当趋府拜候,小弟告辞。”逍遥公子离座,抱拳为礼,大踏步出室而去。
周大人僵在座上,傻傻地目送他昂然出室。
三人沿西大街往十字街走,小孤有点忧心忡忡。
“公子爷,二公子的口信,说是可能被人钉上了;在京都恐怕就落在某些人的眼下
了。”小孤傍着他低声说:“已经有了警兆,公子爷却又要二公子把珍宝带往江南,岂
不是……”
“你放心,我已经有了万全准备。”逍遥公子一点也不耽心:“今晚我就可以引走
那些人,甘锋已经发现他们了。二弟走一趟江南是必要的,孙中官那些宝石,在京都出
售是安全的,谁也没料到我们敢那么大胆。但阎狗官的珍宝,必须远至江南才能平安售
出。哦!二弟的口信怎么说?”
“共卖了卅二批,共银十八万两。信使说:今晚在卑田院第三所接运。”
“很好,来得及准备。”逍遥公子扭头叫:“小羽。”
“公子爷,小的在。”小羽笑嘻嘻地跟上。
“是谁?”
“没错,那朵无情花。”小羽说:“扮病老太婆扮得还真像,可惜……”
“可惜什么?”
“她没洗澡。”
“什么?你人小鬼大,管起大姑娘洗澡来了?”
“没洗澡,所以身上还带有一点点余香,要不然我怎么能确定是她呀!总不能要我
脱她的荆钗布裙验明正身吧?”小羽说完做鬼脸,忍住笑颇为得意。
“好哇!管大姑娘洗澡已经够资格挨揍了,还要管脱钗裙?你是皮痒了。”
三人淡淡笑笑,路人为之侧目。
未牌末申牌初,华丽的轻车驶出孟家大院,四匹枣骝跟在后面,四骑士精神抖擞。
铁臂神熊偕同几位有身份的人,亲自将贵宾送出院门,目送车马逐渐去远,觉得逍
遥公子这些人在这时候动身就道,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逍遥公子就道的理由相当充分:白天赶路燠热难当,晚上走不但凉爽,而且不需受
尘埃之苦。他是个逍遥自在的人,说走就走逍遥自在。
院门右侧有一条小溪,生长着合抱大的一排排垂柳。铁臂神熊刚想转身入庄,柳树
下突然踱出两个陌生人。
“孟老兄,借一步说话。”那位英伟的中年青衫客,笑吟吟地出声打招呼。
铁臂神熊颇感惊讶,这两个人显然早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