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汉群英-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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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罢,已经是起更时分,客院中渐静,逍遥公子的随从们不再在外走动。
隆兴寺的暮鼓声,告诉全城的人夜来了,僧人们的夜课也开始了,是苦修的时候了。
僧人们午后不再进食,只喝水,饿着肚皮做夜课,真够辛苦的,要想做一个真正的僧人
真不是易事。
隆兴寺真像府城内的一座山,挺立在城东,西面可以俯瞰整座府城,东面俯临城外
的滚滚滹沱河。
人晚上跑进去,像一只老鼠躲进了奇大的仓库货栈,要想把它赶出来抓住,休想,
决不比大海捞针更容易。
那座主要的殿堂天安阁,有九间五层,高度足有十三丈,形容为一座山决非过甚其
词。里面的大铜佛,高七丈三尺,人站在下面俯伏膜拜,真像一只小老鼠伏在大象脚下,
不成比例。
供施主借宿的客院,今晚鬼影俱无,没有施主借住,负责照料的知客僧也偷懒离开
了。因此,悄然潜入客院的逍遥公子大感失望。
站在客院的花园中,他注视着前面黑沉沉的数十栋殿堂发怔。
那个功臻化境的可疑老人,可能已经有所警觉,离开客院躲起来了,很可能躲在寺
院的某一处角落,不会离开躲到城内其它地方,因为隆兴寺是最安全的藏身处,不易被
仇家发现。
怎么找?从何处着手?即使是大白天,在寺院各处走一圈,也得花两个时辰,晚
上……
“我白来了。”他向自己说,感到十分懊丧。
他心中明白,即使摆出穷凶极恶强盗面孔,抓几个僧人来拷问逼供,也问不出什么
来。那老家伙绰号称潜龙,这些僧人怎能知道龙潜藏在那一角落?
他不能赖在这里浪费时光,顿萌退意。
刚想动身,客院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轻咳。
他已经搜遍了客院十余栋房舍院落,鬼影俱无,怎么突然传出轻咳声?
是传讯的信号,不是无意识的咳嗽。
他向下一挫,形影俱消。
客院的最东首,是一栋花园别墅式的客厢,小院子里建有亭池栽了花木,那是有钱
有势的施主们,安顿子弟读书的地方。
普通施主或香客不配在这里借住,平时由本城的几位护法仕绅,长期借作子弟们安
静读书的处所。
至于子弟们是否来住宿,那与旁人无关,当然献给大佛的香油钱,绝非普通香客所
能负担得起的。
逍遥公子知道这处雅院,他曾经搜索过了。
久久,声息毫无。
他不能久耽,心中不安的人必定缺乏耐性,人影乍现,他出现在小小的荷池旁。
说巧真巧,对面的花圃下,同时升起一个黑影。
右后方的小亭侧,两个黑影暴起,挟飒飒罡风,狂野地扑向从花圃升起的黑影。
右后方的屋顶上,另一个黑影有如怒鹰下搏,飞腾俯冲势若奔雷,半途长剑出鞘剑
啸似龙吟,配合从亭侧冲上的两个黑影,两下一上速度配合得恰到好处,同时到达凶猛
绝伦地同时出手。
一剑、一刀、一把量天尺,上下汇聚势若万钧雷霆,行致命一击。
原来这几个人已伺伏多时,像灵猫伺鼠,蛰伏着极有耐心地等候攻击的好机,因他
的突然出现而打破僵局,引发了空前猛烈的搏击。
他幸好不在三个联合攻击的黑影进路上,刚感到诧异,刚想移动以免引起任何一方
的误会,突觉脚下的地面有轻微的震动。
见识与经验,是从历练中得来的,要想成为风云人物,须经过千锤百炼历尽凶险,
才能培养出不经思索与神意的指挥,而能发出超人的快速反应,才算是走上了成功的第
一段创业道路,不然将把命送掉壮志成空。有绝大多数的年轻才俊,一出道便壮志未酬
遽然夭折,真能扬名立万成为风云人物的,百不存一。
他就是成功者之一,超人的反应是他全身保命的本钱,神意还没集中,身躯已自生
反应。
身形飞翻而起,后空翻半途左手急扬。
两个黑影贴地扑来,一刀一剑间不容发地掠过他的靴底,刀甚至擦靴底而过,削掉
了一片靴后跟,只消他的脚慢向上收一剎那,一双脚必定被卸下来,逍遥公子就从人间
消失,从江湖除名了。
“嗯……”两个偷袭的黑影还来不及挺身站起,一颗铁莲子已奇准地贯入一个黑影
的顶门天灵盖。
另一黑影很幸运,铁莲子偏了些,击中额角头皮裂开鲜血逆流伤势不轻。
这些人要杀他,他的下意识中迸发强烈的报复念头,以牙还牙出手直攻要害,其实
他并不想杀人。
这也是不由自主的反应之一,有些人杀人,连他自己都弄不清为何要这样做。
罡风呼啸,动气袭人,利刃破风声令人闻之头皮发炸,附近的花木一塌糊涂,四个
黑影展开空前猛烈的激斗,刀、剑、尺把另一黑影的短手杖逼得险象横生,岌岌可危。
而他这一面,凶险过去了,结束了,地下有一具死尸,一照面生死已判。
“快来助我……”头破血流的黑影爬起来侧窜丈外,拖着剑掩住头上的创口狂叫求
援。
使用量天尺的黑影应声急撤,一闪即至。
逍遥公子刚好飘落,跃回、前扑、抓刀。
量天尺有如电光一闪,全力下劈。
他俯身抓住死者的刀,大喝一声招发五花盖顶自保。
“铮!”刀尺相交,火星四溅。
量天尺向上稍震起半尺,如山劲道四泄而散。刀光乘隙盘进,恍若电耀霆击。
生死关头,黑夜中谁能先一剎那杀死对方,谁就能保住自己的命,慈悲不得,只有
一个结果:你死我活。一个念头:杀死对方。
拚命单刀贴身时,生死也就决定了。
量天尺已失去控制,反震的余势未尽,想运尺封刀已力不从心,想后退也晚了一剎
那。
刀击破了护体气功,无情地切割肌骨,人影乍合乍分,刀光流泻而出。
“啊……”狂号声划空,打破夜空的沉寂。
砰一声响,黑影倒了,量天尺扔出三丈外。
头破血流的黑影来不及加入,刚将剑举起,生死已判,同伴正狂号着摔倒,蓦得浑
身一震,垂下剑转身飞逃,一面狂叫“扯活”,声落人已消失在院角的花木暗影中,丢
下同伴逃命去了。
叫声叫掉了另一同伴的魂,响起一声怪吼,短手杖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敲破了那
位剑术极为神奥狂野的黑影斗大头颅。
使剑的黑影,是武功最高明的一个,也就是从屋顶以奇绝身法下扑的人。
另一个使刀的人,发出一声悲愤的厉号,一跃三丈如飞而遁。
使短手杖的人似已脱力,抓住一株小树支撑疲乏的身躯,喘息声在两丈外也可以听
得真切。逍遥公子提着刀,小心地向前接近。果然是那位像貌堂堂,须发半华的花甲老
人。只是,今晚手中多了一根沉香木短手杖。
经过激烈的恶斗,原本神光湛湛的老眼,光芒似乎已经消失了,急促的喘息表示真
力与元气,短期间难以复元。
“是你!”老人警觉地说,短手杖徐升。
“你躲得真隐。”逍遥公子冷冷地说。
“你是来找我的?”
“不错。”
“你仍然怀疑我是用寒魄诛心断魂钉打你的人?”
“不是,但前辈一定知道一些风声。”
“什么风声?”
“晚辈的一位年仅十五的小侍女,在前辈引走晚辈时失踪。请问,前辈可是六合潜
龙裴公平凡?”
“你已经知道是老夫。”
“如果晚辈所料不差,那枚寒魄诛心断魂钉,目标必定是前辈。那么,前辈被人跟
踪已无疑问,而且跟踪了不少时日。依今晚的情势估计,他们有不少人手。晚辈那位侍
女的失踪,显然与前辈那些对头有关。因此,前辈务请将那些人的底细见告,不然……
晚辈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打算……”
“逼前辈见告。”
“什么?你竟敢威胁老夫?你……”六合潜龙几乎跳起来,被激怒了。
“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而是船到江心马行狭道。”他语气一冷:“我逍遥公子不
主动与人结怨,不主动干预旁人的恩怨是非,尊重武林道义江湖规矩,不主动向高手名
宿挑动是非。但一旦有人损害晚辈的权益,晚辈将毫不迟疑向对方讨公道。前辈名动天
下,威震江湖,名列上一代的天下十大神秘怪杰之首,功臻化境宇内共尊。晚辈本来应
该回避,所以发现前辈身份之后,便断定寒魄诛心断魂钉不是前辈所发,立即回避退走。
但情势不由人,目下唯一的线索在前辈身上,前辈如果不肯见告,晚辈已别无抉择,今
晚隆兴寺客院,将有四具尸体,其中一具不是你的就是我的。”
地下有三具尸体,有两具是他杀的。六合潜龙功臻化境,但只杀了一个。假使不是
他适逢其会,六合潜龙今晚可能凶多吉少,五比一决难侥幸。
他的话不亢不卑,虽说有点理不直气不壮,但他已别无抉择,所以气势依然磅礡,
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无畏无惧气概。
“唔!你很骄傲自负呢。”六合潜龙居然不生气,口气反而温和了。
“那是难免的,晚辈毕竟年轻气盛。相信前辈也曾年轻;也曾有过自以为脚踏大地,
手擎星辰的梦想;也曾有过高举正义之剑,扫清天下妖邪重整乾坤的豪情。”
“奇怪!”六合潜龙的语气充满惊讶和困惑。
“有何可怪?”
“你不像一个黑吃黑的专家,你是怎么沦入邪道的?”
“我喜欢。”
“鬼话!你可知道,我是为侦查你而来的?”
“不知道,前辈握有晚辈的把柄?”
“没有,另有原因,目前不便相告。好,冲今晚你临危相助的盛情……”
“前辈请勿误会,晚辈并非有意相助,而是……”
“我知道,你几乎已经先在这附近搜遍每一角落了,适逢其会一头撞人是非圈。不
管怎样,我欠你一份情,所以愿将可疑的线索奉告。”
“晚辈深领盛情。”
“由于你发现寒魄诛心断魂钉,我提高了警觉,果然发现有魔崽子潜伏在我左右,
伺机送我下地狱。今晚来的五个人,就是五个重要的主谋,知道我发现警兆提高警觉,
他们只好铤而走险作孤注一掷,几乎成功了。你杀死的那个使用量天尺的人,你知道是
何来路?”
“抱歉,不知道。”
“毒手天狼上官无怨,辣手仙娘桑七姑的师兄。那枚寒魄诛心断魂钉,正是他从灵
猴仇一飞手中夺来的,灵猴得自冷魔。”
逍遥公子浑身一农,脸色一变,寒流起自心底,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糟了!”他不自禁地脱口惊呼。
“你怎么啦?”
“辣手仙娘桑七姑。”
“你认识这个女煞星?”
“有过一面之缘。”
“她怎么啦?”
“前辈知道辣手仙娘来了吗?”他问非所答。
“好象没来,毒手天狼与师妹很少往来。”
“很少往来,并非不往来。”
“这……”
“糟!如果是这女凶手,小孤危矣!”他抽口凉气叫,感到心底生寒。“乔公子,
你与那女煞星……”
“我一定要找到她!”他脱口大叫。
“我替你查。”六合潜龙说:“我想,一定会有人来收尸的,他们……”
“我等他们来。”
“乔公子……”
“我一定要等他们来。”他坚决地说。
“内情能说吗?”
“不能,这是我个人的事。”
“与贵侍女小孤有关?”
“是的。”他叹口气说。依稀,岁月倒流了,倒流至三年前。三年,上千个日子。
三年前,他刚出道没多久。
逍遥公子的绰号,是他自己取的。那时,他身边没有随从,孤家寡人遨游天下,身
边带了不少金银珍宝,真正的逍遥自在。
不论是乘车或乘船,乘马乘轿,却是临时在各地雇请的,这些车、船、脚夫自然经
常更换。
那一天,也是盛暑的季节,他的双头马车驰入南阳府府城,落脚在鸿宾老店。
车夫和脚夫,都是从许州雇的,契约订定终站是湖广的襄阳府,一辆车两个车夫,
另雇两名脚夫照料车上的行李,和负责途中赶不上宿头时的膳食。
他遨游天下,从不预定宿站,随意所之,逍遥自在,兴之所至,荒山野岭任意露宿
是常有的事。
当夜,他去了一只箱笼,里面有千余两银子,和几件颇值几文的珍玩。
唯一可疑的人,是那位长了虬须又粗又笨的脚夫,可是苦无证据。
他不是放不开的人,更不是小气鬼,但是不甘心,明里不介意谈笑自若,暗中是留
了神。果然,那脚夫乘他上酒楼用膳时,溜至对街的悦来客栈,会晤客栈里的同党。次
日晚间,他夜探悦来老店,发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煞星辣手仙娘桑七姑,与一群凶神
恶煞在客房中鬼鬼祟祟密谋。
他认识另一个人,黑道中声名狼藉的凶枭,屠夫陈寰。
他不理会这些人,这些人不屑打他千余两银子的注意,这些凶枭眼界高,而且都是
财大势足的黑道豪强。
接着,他在三进院另一间客房,发现另一位黑道大豪,绝魂龙刀项若愚。
这位大豪为人其实并不坏,只是最看不惯看不顺眼的人。也许他逍遥公子的举止太
过招摇,惹火了这位大豪,因而弄走了他的行囊,惩戒他